第五章 悲欢自渡
01
一苇的外婆外公对一苇带着女友来,说不出是个什么感情。
热情也算热情,七个碟子八只碗摆了一大桌,桌上还坐了很多连一苇都不甚熟悉的亲戚。
外婆体弱,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外公沉默寡言。
平常很能说的一苇也难得地沉默。
倒是匆忙从北京赶回来的小舅舅很热情。
亲戚们都吃过饭走了。外公外婆也回到老宅子休息了。小舅舅煮了茶跟一苇和忍冬喝。
他说:“一苇,这些年,外婆这边对你少有照顾,你别觉得难过。你妈妈是我们家唯一的女儿,你父母过世后,对外公外婆的打击很大,一见到你,他们就会想到女儿,所以,大家就不提不念……”
一苇点头,说:“我知道!”
茶的热气氤氲环绕着三个人,灯光不是很明亮,忍冬看着一苇冷峻的面庞,很想抱抱他。
自己先后失去父母,那种苦痛她太知晓了。而他,还是个少年时,同时失去双亲,虽然他们一直都鲜少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但少年时那种漂泊感,那种无依无靠的感觉,一定陪他度过了很长的阶段吧?他没有堕落下去,没有把生活过得一团糟,已算幸运。
舅舅经营着几家小餐厅,生意不好不坏,免强维持。
回城的飞机上,一苇像松了一口气似的,他执意要带忍冬去北京。忍冬问干嘛,他说:“结婚啊,结婚就得买东西,喜欢什么,买给你!”
忍冬握着一苇的手,顽皮地问:“这么豪?”
一苇认真地看着忍冬的眼睛,郑重地说:“江忍冬,从现在起,你就是我李一苇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纵然有一天,我们不再相爱了,我们会分开,也许我们会有个孩子,我们仍然是孩子的爸妈,即便没有孩子,我们也是亲人。你有什么事找到我,我也会……”
忍冬捂住李一苇的嘴,她说:“没人会知道将来怎么样,但我知道,相爱时就好好相爱,珍惜现在!”
李一苇的声音哽咽了,他说:“我从没告诉过别人,我有多希望自己有个家!”
忍冬想起李一苇的微信名:“孤舟”。原来,他真的很孤单。
她轻轻地抱住他,她说:“突然很想生好几个孩子,然后,我们就老了,一夕忽老,儿孙绕膝!”
他轻轻地吻她,在她耳畔说:“不行,我们的二人世界还要好好过。忍冬,谢谢你给我好好爱你的机会!”
“我也是!”
犹豫的江忍冬,作妖的江忍冬,对恋爱恐惧的江忍冬,在那一刻,终于取下了全身的铠甲,做了爱情的俘虏,全身心地投入到爱情里,原因无它,只因为,她爱他。
那次机场老柯说就算他结了婚,他和忍冬也会是彼此唯一的爱之后,忍冬又见过老柯一次。
那是一个傍晚,小雨,忍冬的生日,本来老爸和郁冬说要给忍冬庆生,但忍冬害怕不开心还要面对着父亲和弟弟。她说自己要出差,生日子就不能过了。
那天,她一个人去了一家曾经跟老柯去过的餐厅。
点了个套餐,点了瓶红酒,酒杯摇曳,映出忍冬脸上的残妆。
忍冬的心情灰败。
一个人拉开了对面的椅子,“我可以坐下吗?”
是老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从你们公司一直跟到这里,我以为你约了人,直到你自己点了一份餐……”
忍冬笑:“大少爷这是来访贫问苦了吗?来问问我还有没有兴趣做你的情人?”
“我只是想陪你过一个生日!”
他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不是戒指,是对钻石耳环,很漂亮。
忍冬笑:“当时我若出个价钱,你妈妈会给吗?给多少?买一百对这样的耳环够吗?”
忍冬眯了眼,“其实我特别后悔没开价,我想,你妈会给你的爱情标个什么价呢?”
老柯的脸色阴沉,他说:“忍冬,我对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少爷的真心都是有期限的。就像王子的南瓜马车过了十二点,灰姑娘就要被打回原形是吧?柯宁宇,前男友在我江忍冬的心里就是个死人,死人为什么还要诈尸吓人呢?至于你这对钻石耳环,我连你母亲的支票都没放在眼里,我会要它吗?”
“忍冬,你又何必这么硬撑?”
忍冬嫣然一笑:“这世界上的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对一的唯一一个解,别把自己想得太重要。还有,你娶了那个女孩,无论出于什么心,你是个男人,对她好点!”
江忍冬站起来,她说:“其实,上次的正确分手方法是,你光明正大地跟我说,江忍冬,我们分开吧!我说好,转身离开。这样至少体面些。不过,谢谢你给了我这样一个教训。至少跟下一个男朋友分手时,我的姿态会好些!”
忍冬去结了帐,走进风雨里。
那之后,忍冬努力赚钱,买名牌,买房,买车,满足自己的物质欲望,也会不断地相亲,不断地失望。
直到遇到李一苇。
原本没抱期待的感情竟然一路走到了谈婚论嫁的章节。
忍冬和李一苇在京城最奢侈的SKP里试戒指。忍冬对名牌的欲望倒没剩多少了。
从前名牌加身不过是想证明什么,现在,身边站着这样的男人,她还要证明什么呢?
她选了两只光板黄金戒指,她曾经看过,说光板黄金戒寓意着纯洁的爱情。
偌大的北京,上千万的人口,忍冬竟然在这里见到了武一锦。
武一锦胖了一点,推着婴儿车。
武一锦也很兴奋,看着忍冬身旁的李一苇 ,低声问:“你男朋友啊?”
忍冬介绍:“我们就快结婚了。你都有宝宝啦?”
时间像个精灵,匆匆在每个人身上跳过,我们以为不变的,其实已经变了模样。
02
简清儿怎么都想不到王静仪找的老头那么潮。
头上扎块方巾,穿着花里胡哨的运动鞋,身上的大羽绒服也是迷彩的。
王静仪兴奋地介绍:“郑伯伯还会玩滑板呢,年轻人都不如他!”
那郑伯伯显然不满意王静仪只说他会玩滑板的事,他说:“我每年都要去三亚冲浪,我还有潜水证书!”
简清儿勉强挤出一点笑:“您身体真棒!”
点牛排时,那位郑伯伯点了三分熟,但简清儿看出来了,他并不适应三分熟的牛排,吃相很难看。
简清儿倒理解了老妈,她那么难搞,难得能把一个男人放进眼里,只要她高兴,爱跟谁在一起,这不是她的人生吗?
简清儿以为自己也就是跟老妈的男朋友见个面,万没想到老妈说:“你结婚,你爸说给你的嫁妆钱给你了没有?”
简清儿差点呛到,咳了半天,才红着脸问老妈问这个干什么。
王静仪说:“若是给你了,你借给我。我要买辆车,跟你郑伯伯自驾游去西藏!”
简清儿再次咳了起来。
简清儿站起身,说:“妈,一个男人认识了几天就妄想着跟人去西藏,你不怕路上他把你埋哪儿吗?这事我不同意,也没钱!”
那位郑伯伯脸上油腻的笑像僵在了脸上,成了面具。
“你这姑娘,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王静仪忙拦着:“我姑娘说话随我,直,老郑,你别生气哈。清儿,你还不赶紧给你郑伯伯道歉,你郑伯伯不让我张这个口,人家有钱,想跟他出去玩的女人多得是,我这不是想显摆我女儿孝顺嘛。得,这下,啪啪打脸!”
简清儿简直被自己这个妈气笑了。
这该不是遇上什么老骗子了吧?
“妈,郑伯伯,不好意思,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简清儿走出那家餐厅前还是把帐给结了,心里还是感叹着,自己从那烂糟的婚姻里逃了出来,但父母又怎么办呢?真该羡慕那孙悟空,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无父无母。
每每她跟可可说起这些话,忍冬总是叹气说:“他们身体还好,就忍耐些吧。像我爸我妈,想听他们唠叨,想让他们作一作,都没机会了!”
简清儿拿着车钥匙开车门,一抬头,居然看到于晴。
于晴正在打电话,也刚好看到简清儿。
她匆匆收了电话,叫了一声简清儿姐,简清儿并不想跟她打招呼,但也不至于这么小气,她冲于晴笑了一下,想快点坐进车里离开。
结果于晴径直走过来,她说:“清儿姐,这附近有家新开的甜品店,可以去坐坐吗?”
简清儿说:“不用了吧,我还有事……”
于晴的手按住车门,她说:“清儿姐,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我是真心想跟您聊聊的。”
简清儿倒很想听听她说些什么。
“那……好吧!”
03
人到了一定年龄才能对事情有更清晰更深刻的理解。从前,任性霸道的忍冬无论如何也不愿老爸娶别的女人,那是对过世母亲的背判,更是对这个家庭的背叛。可现在忍冬不这样想了。
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忍冬去看了老爸。李一苇陪着她,但并没到墓前,他远远地等着忍冬,他想,忍冬是有些话要单独跟江爸说的。
在老爸的墓前,忍冬告诉老爸,她要结婚了,那人他见过的,叫李一苇,人不错。
说着说着,泪水就涌了出来。
忍冬看向不远处的李一苇,人很恍惚。
从老爸那回来,忍冬去看了梦萍阿姨,她的儿子就要回来接她了,忍冬和一围加上郁冬晓宁,很想请梦萍阿姨像一家人一样坐一起吃个饭。
但梦萍阿姨拒绝了。她说:“那样会想起你爸爸,心里都难受。”
忍冬想想也是。于是买了花和水果来看看梦萍姨。
“阿姨……其实,我心里特别愧疚,你跟我爸的事应该早给你们办的。只是我跟郁冬一直心里乱七八糟的,还有,你知道,人总是有私心的,害怕您把我们的老爸抢去,所以一直……这么多年您太不容易了!”
梦萍姨抹着眼泪:“人和人都是个命!忍冬,你跟郁冬都好好的,啊!”
忍冬点头。
忍冬拿出了在商场里给梦萍姨买的衣服,让梦萍姨试试,不行她再去换。
梦萍姨忸怩得像个小姑娘,手足无措地出来,那是本季最流行的酒红色羊毛套裙,梦萍姨身材高佻,穿着高贵大方。再配上大红的刺绣羽绒服,也沾个喜气。
忍冬连夸好看,梦萍姨还不放心:“我这年纪,穿得是不是太新鲜了?”
“越是年纪大越要穿得有色彩!梦萍姨,你不相信我的眼光啊!”
“相信,相信!谢谢你,忍冬!”
忍冬看着笑魇如花的梦萍姨,人再次觉得恍惚了起来,泪水盈满了眼眶,她转身,悄悄揩掉。
赶在元旦前,张海山伤害江爸的案子也判了,张海山没有杀人故意,过失致人死亡,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
忍冬郁冬都觉得判轻了,律师说因为有江老师的学生签名请愿,这已是从重处理了。
宣判那天,衣荷也在。她身边站着小野。
忍冬站在她面前,她说:“衣荷,因为你的一己私心造成今天的后果,今后的每一天,你都能过得安稳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衣荷素静的那张脸上,她很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所有的人都恨我,都觉得我很无耻。只是,你们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没一个人处在我的境遇里,我又是为什么嫁给这样一个烂男人被他打呢?我又为什么会生这么个孩子呢?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法庭外,所有人,寂寂无声。
并不是被衣荷说的话说服了,而是,人居然可以自私到这种地步,她把自己所有的苦痛都归因于外,她从没想过,如果不是她贪心,希望张海山家能帮她找工作,她怎么会嫁给这样的烂男人?
如果她不是软弱,怎么会挨了家暴还忍着?
至于生出小野这样的孩子,这就是她仇恨这世上所有帮她的人的理由吗?
“不可理喻!”忍冬说完,拨开众人往前走。
只走了几步,人软软地倒了下去。
李一苇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忍冬。
忍冬面如死灰。
忍冬一向都是生龙活虎的样子,小病小痛都极少。所以郁冬就格外紧张。
进了医院,李一苇让做全身检查。医生迅速给判断了一下,说:“应该没什么事,太过劳累了吧?”
结果真医生预判的一样,这段时间,悲痛加上婚前紧张,忍冬就晕倒了。
忍冬醒过来,看到一苇,不好意思地笑。
李一苇也跟着笑。
他说:“我还以为……”
“什么?”
“以为我们能奉子成个婚!”
忍冬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如果我不能生宝宝,你还会跟我在一起吗?”
李一苇说:“你觉得我结婚是为了要宝宝吗?”
忍冬的手扣住一苇的手,喃喃地说:“我并不是不能生宝宝,只是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婚事越近,心里越不安!”
一苇抚摸着忍冬的头,轻声说:“美丽的新娘子,什么都不用怕,有我呢!”
站在门外从家里取东西回来的郁冬和晓宁见此情形,都觉得此时不能进去做大灯泡了。
晓宁感叹:“忍冬姐的运气真好,遇到一苇哥!”
郁冬吃醋:“难道你运气差吗?”
晓宁攀住郁冬的半边胳膊,说:“那要看你的表现啊!”
送忍冬回到家,一苇急匆匆出差去了。
他一再叮嘱有什么事一定要打电话。忍冬乖乖听话。
躺下,睡不着觉,看电视。电视里采访刘嘉玲,刘嘉玲说到跟伟仔的大婚,说起父亲突然过世,一向很女强人的刘嘉玲很遗憾地说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让父母牵着她的手走进教堂,刘嘉玲说得泪光涟涟。
电视机前的忍冬直接就泣不成声了。
这二十多年,父亲父兼母职。其间多少辛苦不能向外人道。忍冬还记得青春期时,父亲很体贴了买了《少女必读》放在她的床头。
他还叫单位里的阿姨来带着忍冬去买内衣,告诉她怎么样注意处理身体的小变化。当时不觉得怎么样,现在想来,那样的温暖对一个大男人来说是多不容易的事啊!
这几年,父亲最操心的事就是自己和郁冬的婚事。每每跟老爸一出去,看到小区里跑的孩子,老爸就笑眯眯地看着,或者跑去跟孩子踢两脚球,给人家买两支棒棒糖。
吃饭时,老爸会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起亲戚朋友里谁家的女儿带男朋友回家了,谁家的儿子结婚了。
郁冬和忍冬当然明白老爸的心思,只是装聋作哑。老爸实在忍不住便挑明了说:“我大闺女和我大儿子,要模样有模样,要才能有才能,怎么结个婚就这么费劲呢!”
也张罗着给忍冬介绍男朋友,可是每一次都因为他介绍来的人惹得忍冬一肚子气,好久不回家……忍冬的泪水又一次流下来。本想着他跟梦萍姨结了婚,安度晚年,万万没想到……
虽然忍冬一直是婚活族,一直在努力地寻找着结婚对象,但那都是无可无不可的事。子欲养,而亲不待,自己一直都在自转,却从没想过为亲人公转一下……
忍冬在心里默默地向父亲许愿:自己一定会幸福的。想到李一苇,心里舒展了许多。
居然就睡着了。
梦里,自己做了伴娘,新郎是李一苇,新娘却是……洛可可。
忍冬万箭穿心,却要强颜欢笑。
偏李一苇又过来插刀:“我就说我不愁嫁!”
忍冬醒了过来,房间里弥漫着肉香。
他回来了吗?
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她走出卧室,看到李一苇在做饭。
是谁说的来着,做饭的男人最性感。
她从背后抱住他,她说:“你还娶我吗?”
“不然呢?”
“我梦见你结婚,新娘不是我!”
“那是谁?”
“可可!”
“姜苏不得杀了我!”
“嗬,原来是怕报复,不然还真想娶可可,是不是?”
这样无恼的话出现在情侣之间,彼此的智商都降得很低,但幸福感拉满。
“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那你可小心了,我是醋坛子!”
“醋缸也没关系!”
一苇轻轻地吻下去。
人山人海的这世上,他终于找到了她,想起她,他的心就温柔成了一湾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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