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号钟八

　　

<p>初秋似乎还残留着夏末的躁意，让人心底没个实在，虚浮的跟水面上的浮萍一样，随波摇曳。</p>

<p>校场上渐至的王公贵族，一来便三三两两结成一队，遇人便要寒暄几句，以至队伍逐渐壮大，走在路上还着实惹人注意，连脚底下碎草挠过鞋底的声音都连绵不绝。</p>

<p>他的心和眼却都被身后的人吸引过去了。</p>

<p>那身形恰好的少年披着他的黑色盔甲，宽大的帽子压在头上，显得轮廓更加明显，双目炯炯有神，活像东天上的太阳长在了瞳孔里。</p>

<p>他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马，红色的鬃毛是在日光里洗浴出来的，两只又大又黑的马眼睛同样神采奕奕，四肢修长健壮有劲，嘴里还反复咀嚼着上一顿的甘味，一脸平静，仿佛毫不将今日之事放在心上。</p>

<p>公子纠走向前两步，一眼看中了他身后的马，顺了顺马毛，道：“这匹马不错。”</p>

<p>小白也侧过身，顺手拂上马背，拍了两拍，戏谑道：“哥哥一见我却先夸了马，到底我不如它。”</p>

<p>“岂会，”他一笑，往日里只看过他锦衣加身，这些硬邦邦的盔甲一穿上却也十分得衬，好似本该这般。道：“小白穿这身衣服很合适，少年儿郎就该是鲜衣怒马，英姿焕发。”</p>

<p>“那你呢？”小白问，想着自己方才竟然和一匹马较劲不禁自觉好笑，在意什么东西干什么。</p>

<p>公子纠低头看看自己平日里没两样的装扮，白衣长衫，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就当文弱公子来观武罢了。</p>

<p>“我对这些东西并没太大兴趣，看看就好，小白好好表现。”</p>

<p>“嗯，自然会的。”</p>

<p>两人一时无话，盯着那匹马捋了又捋，直到宦官的一声长喊灌响整个校场，人们纷纷促足，抬起了头。</p>

<p>“僖公到——”</p>

<p>校场人人看向同一个方向，报号的公公抬着头，拖着长长的尾音，直到他的声音消失。才看见一身蓝色常服身形微胖一头白发的齐僖公，一左一右，两人小心的搀扶着，身后还跟着浩浩汤汤一大队侍从，跟着僖公一起走上主位，分散在了左右两侧。</p>

<p>“来人。”小白往后一看，站在校场周围的士兵立马走了过来，抱拳站在他身侧，他伸出手：“把马牵下去。”</p>

<p>“是。”士兵接过缰绳，又抱着拳对两人，才牵着马走了。</p>

<p>“过去吧。”他道。</p>

<p>“嗯。”公子纠点头，独自向前走。天边棉云铺成一块一块，在澄澈的天空伴着温和的风飘过，难得的如此好看的云天，比那高墙深院里的要好看的多了。</p>

<p>小白随着公子纠的眼神望去，除了天就是云，怎么也没看到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走上前一步，目视前方，自然而然的牵住了他的手。</p>

<p>道：“走了。”</p>

<p>公子纠一愣，瞥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跟在他身后，会心一笑。就算会有再多的东西改变，总也是会有一些如何都无法改变的。</p>

<p>僖公也在侍从的搀扶下坐下了，两侧的臣子照着礼仪下跪高呼：“臣等拜见僖公。”</p>

<p>他摆摆手，捻了一颗葡萄来，笑呵呵道：“起来吧，今天就好好玩玩，什么君臣之礼都先搁置搁置。”</p>

<p>众人提着衣摆站起，抖了抖上面的草屑，僖公眯着这些人**一圈，满心奇怪，又问：“你们今日个怎么都是轻装便衣呢？”</p>

<p>人群里没有丝毫犹豫，一个灰色衣裳，大概七十几岁却不大显年龄的官员站了出来，拱手解释道：“臣等昨日下朝私下比试，想为这次秋猎做些准备，好不贻笑大方，谁知连弓都扯不动了，实在惭愧啊。”</p>

<p>“哈哈哈，寡人昨日也试了下手，也已经张不开弓了，到底是老了，不能不服。”僖公满脸的褶子，满头白发竟在无声无息中滋生了，双眼也是一片浑浊，除了还谈得上好的精神，处处都在说着老了两字，比之那人要真实的多。</p>

<p>“唉，是啊，昔日健硕终不能与今相比，臣等平日里活在太平之世好吃懒做，更加不行了，还请君准许我们这些老骨头陪君一同观礼。”</p>

<p>灰衣裳的人再一躬身，退进人群里，带头就地坐下，全当自己已经衰老的一塌糊涂。</p>

<p>校场周围的士兵们拔下腰间的牛角号角，高高昂起头，对着流云闲步的蓝天吸足了气，下一秒，高昂且响亮的声音冲霄而起，一排排身着盔甲的少年郎牵着马朝气蓬勃的走了出来。</p>

<p>那第一排第一列第一位，正是公子小白，而公子纠也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僖公身侧。</p>

<p>号角声随着一队人走近停止，无人不看向公子小白，干瞪着两只眼望着。</p>

<p>“小白？”倒是也同样好奇的僖公挑挑眉喊了他一声。</p>

<p>“父亲，”小白抱拳，“从前碍于疾患，怕大家笑话，现在好了，我也想试试。”</p>

<p>僖公点头不言，却可从笑意里看出一脸满意，向他挥挥手，道：“好，你要加油，你们也一样，都好好表现，都是我齐国未来的栋梁，准备准备就出发吧，让寡人看看你们的本事。”</p>

<p>“是！”应答声响天动地而起，在这懒意洋洋的秋天里让人为之一震。</p>

<p>号角声又再响起，少年们转身上马，个个精神气十足，面带微笑，斗志昂扬。长长的号角声不弱更强，整个校场都为那群马之上的人注目，带着各自的期许，催促胯下的马儿接连冲跑而出。</p>

<p>小白扬起马鞭，回头朝公子纠的方向看了一眼，公子纠温雅一笑，小白才催着马儿跑进马群中。</p>

<p>参加秋猎者多数为贵族子弟，直系分支，基本都是在座大臣亲属，一场秋猎，齐君满是心思，那些坐的规规矩矩的王公大臣们同样也是。一举一动，都是在为了自己的家族荣华做斗阵。参加秋猎的一众子弟同样也明白，从一开始就做着完全的准备，只为在秋猎上大放光彩，夺人眼目。</p>

<p>这些闲坐着的人也开始嘈杂起来，无谓就是你恭维我家，我恭维他家，最后大家一起笑笑哈哈恭维王家。</p>

<p>僖公是被一群人哄得乐呵呵的，也许是这么多年从未听见过他人对小白的称赞，突然有人对他认可，又或者是真的老了，想多听些舒心的话。一群人，你一句我一句，竟也没有冷场过，话题换了又换，最后总是又回到恭维之上。</p>

<p>公子纠坐在一旁，免不了也成为话题之一，适时说上两句，将他们的话牵走外，多数时候都是在喝茶。</p>

<p>谁知猎会才开始不到一个时辰，就见一匹棕红色烈马狂奔了回来，掀起一路尘土，拖着沉甸甸的大物。</p>

<p>话说不完的人听着动静纷纷去看，公子纠也微微抬起头，只觉得那飞奔而来的一人一马熟悉无比，可他身后的飞尘太大，他看不太真切。</p>

<p>那马在坐席外之地停下，马上之人跃马而下，手里提着的那个东西一并拖着，所有人都以为他是打到了什么稀奇大家伙，回来邀功了，下一秒，就见他来势汹汹，将手里提着的大物甩到了人前。</p>

<p>众人一惊，完全没有了方才的气定神闲，都正襟危坐的看着他。也看那被甩倒在地的大物，一息不出。</p>

<p>“父亲，”小白单膝跪下，“儿臣打猎时偶遇此人行恶行，便将他带了回来，想问问是谁家的少爷。”说着，看向一侧大臣。</p>

<p>“是什么恶行啊？”僖公倒对这点比较感兴趣，看了两眼那卷着身子躺在地上的年轻人，问道。</p>

<p>“欺压同辈，言行恶俗，公然夺取他人成果，还将人当做箭靶玩耍，实在是有辱贵族世家脸面，”小白一一指出，愤恨道：“父亲，如若世家都是如此品行，天下如何安定，此人一身恶气，将来不能报效国家，要是还引导了他人，明面上大家都说是家教不严，私底下怕是连父亲都要受人言语，还请父亲责罚他，以正世家之风。”</p>

<p>大物连连抽了几口气，咬牙看着小白，不分场合的凶言恶语起来：“你瞎说些什么，你个废物！小心少爷打残——”</p>

<p>人群里有一人忙连滚带爬而出，急匆匆的捂住了他的嘴，道：“公子恕罪，君主恕罪，都是臣管教不严，还请君主和公子能给小儿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p>

<p>小白不言，目视前方。</p>

<p>僖公自然懂儿子是在等他定夺，见到那从队列里出来的大臣后，皱着眉头十分疑惑，“严中夫？”</p>

<p>严中夫立即俯首磕地，一边提着他儿子磕头，一边苦求道：“求君主恕罪，臣中年得此一子，家中人人宠爱，本是因为喜爱，不想过分成了溺爱，才致使他变得如今这幅样子，千错万错都是都是老臣的错，还请君主从轻而罚，老臣甘愿受过。”</p>

<p>公子纠忽一笑：“严中夫这话可有意思，你为国家辛劳一生，不图名利富贵，如今到了养老告乡之际得不到该有的告慰，却叫父亲罚你，你让天下人如何看待父亲？”</p>

<p>“臣…臣惶恐，”严中夫又磕头道：“臣就这么一个儿子，臣怎么舍得…舍得他受苦，臣也一把年纪，还请君主看在臣多年来兢兢业业的份上饶过小儿一次啊。”</p>

<p>小白听着颤颤巍巍的苦求声，侧目一望，看见那肥大的身形跪拜在地，想起七年之前那时，相比之下，除了更胖就再没有任何长进了，现在还将自己的父亲拖下水，可惜了严中夫一生的好名声。</p>

<p>僖公眯着眼看来看去，最后看向了小白，像是不太想管，问道：“你有什么看法？”</p>

<p>“儿臣觉得他的恶行跟他父亲脱不了干系，到了这个时候，严中夫想的只是如何保住他的儿子，既然严中夫也主动请罚，不如就免了他的官职，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好了。”</p>

<p>严中夫到底是觉得儿子重要，心里竟然长舒了一口气，按着自家儿子头的手都慢慢有了暖意。僖公没说话，想了想小白的提议，又看向了公子纠，问：“纠儿怎么看？”</p>

<p>“和小白一样，严中夫也该歇息了，何不让他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一来圆了严中夫的愿，二来不使世家和父亲受牵连，何乐不为？”</p>

<p>“嗯，”僖公点头，也觉得可行，道：“那你就回乡养老吧。”</p>

<p>这场秋猎到底进行的不太顺利，严中夫儿子的事情一过，竟然有人在猎场里受到猛兽的攻击，重伤了好几个人，只得半路喊停，急急忙忙送人就医。这么一闹，僖公也全无兴致，要小白和公子纠一起送他回去，说了一会话就歇下了。</p>

<p>公子纠和小白走了一段，也因为身体不适回去了，小白只好自己回自己的宫殿，回去的路上却被一黑衣少年拦住了路。</p>

<p>那少年一身黑衣看不清楚身形，只是第一眼看去十分瘦弱，却比小白要高些，突然出现在小白面前，眼神凶险不明。</p>

<p>小白一哼：“高係？你难道打算用这副模样来报答我？”</p>

<p>“原来公子还记得，我以为公子今天出手助我也仅仅是见义勇为，不过我竟然许诺，就一定会做到，只要公子想，猎场毫无还手之力的世家公子就是我送给公子的一个礼物，公子觉得怎么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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