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是赵无安
瓦兰国王是个雄才大略的主,不过他的才略并不表现在治国强军,而是表现在床帏之间。
瓦兰地方小,也没什么资源给国王建个三千佳丽的后宫。尽管如此,瓦兰国王的妻子还是有一百多人,而最恐怖对方的在于,这一百多人,全都生了孩子。
虽然瓦兰王生育能力强大,却依然改变不了瓦兰人少地偏的缺点。在地图之上,作为一个独立的国家,瓦兰却只能像条四脚蛇,盘缩在大宋这头麒麟的阴影之下。
大宋建国后十年,南诏从瓦兰的御下脱出,自成苗疆,一下子又将瓦兰的势力削去一大块。现在的瓦兰,与其说是国,还不如说是大宋动动手指头就能灭掉的一个附庸。
瓦兰王的四十几个儿子,有接近一半还没成年就被其他贵族派人暗杀了,好容易长大的也都不得不派出去镇守州郡,又被哗变害死不少。
十五年前,瓦兰王亲至大宋求取佛经,回国后不出一年便神秘失踪,各大部族随即闻风而起,彼此攻杀,将整个国家置于战火之中。现在的瓦兰,可说是群龙无首,朝不保夕。
饭厅中,安晴一边咬着筷子听赵无安讲述瓦兰的背景历史,一边斜着眼睛打量饭桌另一头的瓦兰公主。虽然贵为公主,却并未矫情作态,在久达寺供僧人果腹的饭厅中吃些粗茶淡饭,也乐在其中。
刚才禅房中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安晴一回想起来,就觉得头大无比。
之前逞凶做恨,吓了她一跳的异域公主,居然一下子就扑到赵无安怀里,大声哭了起来,直到赵无安摸着她的头好言好语哄了半天,才勉强止住。
安晴叹气道:“你怎么认识怎么多公主啊?苗疆公主、瓦兰公主,你认不认识大宋的公主?”
“这个我保证不认识。”赵无安嚼着馒头,漫不经心道。
安晴歪了歪头,蹙眉道:“那这个叫段桃鲤的瓦兰公主,跟你又是什么关系?她为什么叫你……伽蓝哥哥?哪个茄哪个兰啊?”
“我去苗疆之前,曾经径直南下过。”这些异国偶遇,与造叶并无直接干系,赵无安倒是不怕告诉安晴,“误入了瓦兰的领土。那时候瓦兰内战才刚开始,民众还算安稳。我看见她在一座佛寺前哭,就上前去问,她说她爹不见了,临走时告诉她要去出家。她就一路追出来,在路上看到的每座佛寺里头翻天覆地地找她爹的踪迹。我就和她说,你不要急,慢慢来,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的。”
赵无安叹了口气:“那时候我怎么知道,她爹居然就是瓦兰国主啊。这个男人一出家,瓦兰上下至少十几万人居无定所,颠沛流离。”
安晴咬着筷子眯起眼睛,眼底满是怀疑之色:“就这样?你十年之前跟她说了一两句话,她就像刚才那样扑到你怀里了?”
赵无安干咳了两声,挪开视线:“我是有帮她找过一段时间啦……那时候不懂事。”
安晴哼哼道:“那时候的你反倒还可爱些,不至于见死不救。”
“懒得多管闲事归懒,我什么时候见死不救了?”赵无安对安晴颠倒黑白的本事很是佩服。
“要不是因为烤麻雀被抓住了把柄,你也不会下山去清笛乡啊。”直到现在,提起这事来,安晴还是很有些忿忿不平。
赵无安长叹一声,放下馒头,双掌合十道:“我再说一次,我烤的是灰雀。”
安晴摇头晃脑地翻了个白眼。
不过仔细一想,本该在皇宫之中锦衣玉食的公主,不辞辛劳地在世间大小寺庙间奔波寻找她的父皇,一路辛酸苦楚,自是不必言说。
她之前破门而入,逼问赵无安时的态度为何如此强硬,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
这世间祸福冷暖,人心难测,一个娇柔少女行走其间,又怎能不以坚韧冷漠铸成百炼精钢,包裹住这具脆弱娇躯,才能避免被俗世洪流所伤。
那厢,名为段桃鲤的瓦兰公主,已经三下五除二吃完了自己的午饭,走到了赵无安身边。脸颊微微一红,轻声问道:“过会我要去西边找,你去不去?”
赵无安轻轻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没放弃啊。瓦兰的寺庙找完了,找到中原来了?”
段桃鲤脸上红晕更甚,但仍是认真摇了摇头,羞赧道:“久达寺不一样,我觉得这里总该有些线索……我爹失踪前一年,曾在久达寺与大宋高僧讨教佛法,正是从那以后,才性情大变,萌生出家念头。”
赵无安愣了愣。
瓦兰国主曾亲至久达寺,他之前倒没想到这一茬。
瓦兰世代重佛,国土上遍地佛寺,不过与中原相比,瓦兰的佛教尚有些教义不够完备。瓦兰国主失踪前一年,确实曾经亲自北上拜访大宋佛门,以求佛经典籍完善本国教义。
而大宋接待他所用的寺庙,正是久达寺。
那时的久达寺,作为两国使节往来之站是如何风光,赵无安不得而知,不过几年以后他入住这里时,久达寺确然已经作为一座名刹,天下扬名。
赵无安心中踌躇片刻,仍是关切道:“瓦兰国中此刻烽火连天,你又是怎么能跑这么远?”
“王兄们彼此攻伐,暂时无暇顾及公主们,我就跑了出来。”段桃鲤轻声叹了口气,语气又坚定起来,“如果这次出来还不能找到父王回去坐镇大局,只怕大理段氏,是逃不过国破人亡的命运了。”
说着,她眸含春水地望向赵无安:“伽蓝哥哥……”
赵无安推开椅子,一言不发地站起身,突兀地以行动打断了段桃鲤的话。段桃鲤一愣,面上浮现出迷惘之色。
“别的不说,就算找到了你父王,他若不愿与你回去,该做如何?”赵无安微微侧过脸,眯起眼睛,注视着她。
段桃鲤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更何况,瓦兰臣民已深陷水火,国王仍未现身,你真的觉得凭你的力量,能够找到他吗?”
段桃鲤僵在了桌边。赵无安轻吐出口中浊气,悠悠背匣离开饭厅,头也不回。
段桃鲤瞳中几欲有泪光闪动。
安晴皱起眉头,丢下筷子追了出去。赵无安尚未走远,她伸长双臂,一把拦在了他面前。
“你为什么要说这么伤人的话?”安晴质问。
赵无安瞥了她一眼,懒懒道:“我以为,你算是挺了解我的人了。”
安晴一愣。
赵无安绕过怔愣着的安晴,径自向前走去。
走出去没多远,迎面遇到了打扫庭院的宏宁。一见他来,宏宁吓得丢下扫把掉头就跑,一直跑到墙根才停下来,神情如若亲见鬼怪。
“无……无安,你怎么……出来了……”明明是师叔,宏宁却都不敢和赵无安大声搭话。
昨天还会凑在赵无安耳边给他讲述住持们赴蜀见闻,一夜过去,赵无安在宏宁眼中俨然变成了避之莫及的恶鬼。
赵无安根本就没搭理宏宁,自顾自走回了自己的禅房。
断掉的铁锁仍然留在门板旁,房间四尺见方,简陋却温馨。
把剑匣放回床沿,合上门,上好门闩,赵无安坐在桌边,盯着墙壁上匕首留下的裂痕发呆。
不由地回想起段桃鲤那一声呼唤,“伽蓝哥哥”,清脆的嗓音一如儿时。
想想还真是好笑,一届王女,只是因为一个无比渺茫的希望,居然甘愿冒着战火,风尘仆仆地穿行在各地寺庙,收起自身的柔弱,以强硬为铠甲,甚至身上都没了瓦兰国最为流行的香料味道。
赵无安兀自笑了起来。半是觉得好笑,半是自嘲。
纵然看着愚蠢,段桃鲤终究与十年之前没有区别,一如既往。可他赵无安呢?经历世事变迁,究竟是自认成熟,还是深堕罪渊?
就这么枯坐了半晌,窗前日光偏移大段,赵无安任思绪胡乱飘飞,静默不言。
良久,忽然有人敲了敲门。
赵无安懒得起身,手捏剑诀,遥遥一挥,将门闩脱开去,淡淡道:“请入。”
来人推门而入。不是别人,正是久达寺方丈,济玄。
赵无安微微躬了躬身:“见过方丈。”
济玄看了一眼地上被斩成两段的锁,心知是那群鲁莽的瓦兰人所为,不想多加追究,径直问道:“你已被禁闭半日,可承认自身罪孽?”
赵无安诚恳道:“若是说本体降临业障,自然承认。但除此之外,无安自认并无血腥罪业,不曾犯杀生之罪。”
他的神情认真,而济玄的脸色并不好看。
济玄的面容扭曲着,极力遏制住内心的激烈情绪,以平淡的声线道:“慈恸,圆寂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若惊雷在赵无安心头炸响。
赵无安愣了愣,眼瞳猛然睁大,双手负在身后,死死攥拳。
慈玄、慈恸,几位住持才刚刚回到久达寺不过几日,便已被谋害了两人。
这些人都是他无比敬重的师叔,赵无安本该为揪出凶手极力奔走,但这个凶手却将祸水引向他的身上,屡屡挑战赵无安的耐性,实在令人恨得咬牙切齿。
济玄死死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反应中揣测出什么来,口中道:“他被劈柴用的斧子当肩劈开,倒在房中。宏宁说,午后时分曾看见你往慈恸房间的方向走。”
赵无安哼了一声:“又是宏宁师叔?我只是回自己的房间,他也能这么疑神疑鬼?”
济玄低沉道:“赵无安,回头是岸。现在自首,我仍然认你是久达寺的居士。”
听见济玄这话,赵无安怔了片刻,而后不动声色地站起身,背起剑匣,向门口走来。
眸中有怒意闪动。
尽管平日里赵无安对方丈济玄百依百顺,但此时看见赵无安这样的神情,济玄依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赵无安走至门口,几乎与济玄面面相帖。
他低低道:“方丈,无论你认不认,我都是久达寺的居士。”
“有人想陷害我,不论这个人是谁,我都会把他揪出来。不是为了证明我自己的清白,而是要为远赴婆娑世界的慈玄与慈恸师叔送行。”
赵无安与济玄擦肩而过,淡淡道:“现在不可再坐以待毙。我要去查看慈恸师叔的遗体,我会找出真凶,给大家一个解释。所以,别再想着关住我了,就算没有瓦兰人,我也能离开这间屋子。”
赵无安的眼底闪烁着济玄以前从未见过的颜色,冷厉道:“他以为我是谁?”
济玄皱起眉头,欲言又止。
风吹动少年衣衫与额前碎发,他背匣决然前行,背影一如振翅凤凰,一去不返,涅槃方得重生。
少年说道。“我是赵无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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