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深府幽命
尽管心底有一万个不情愿,安晴还是只能乖乖地跟着这位远没有看上去那么靠谱的捕快大爷重又回到了后院。
当然,宁府几个与她一起被审问的人也一样没能逃得过去,全被仵作盯着一个个“押送”到了后院里头。
月黑风高,灵堂中的火烛已经几乎全灭,仅剩下飘曳白绫缠绕着一座漆黑的棺材,看上去幽深可怖。
距宁龙海之死已有半日,月色之下,庭院中的血迹已是漆黑一片。耳畔有瑟瑟风声。
遥遥望去,便能看见庭院正中,伏着一具肉山般的尸体,身上盖着一条白绫。
捕快皱起眉头,在空气中用力嗅了嗅,毅然道:“有腥气。”
这还用你说吗?满地的血,没有腥气才怪。安晴狠狠犯了个白眼。
看起来,这乡下小村的捕快,到底没有城里那般精明。休说是初走马上任的苏青荷,即便在清笛乡当了不到二十年捕头的安广茂,只怕也比这家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与其听他在这里泛泛而谈,浪费时间,还不如自己去到处转转,碰碰运气。
宁龙海死的地方,说不上有多特殊,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座院子,只不过这座院子的前头是宁府最高的书阁,后头则是为了夭折的小少爷新设的灵堂。
借着月光,安晴心里打着鼓,鼓足了勇气去观察宁龙海的死状。下午初来时,由于景状实在惊人,她的周围除了许昶也没有别人,便不敢多看。现在虽然是晚上,但身边人多势众,也算给了她一丝胆气。
宁龙海的尸体距离那根镌刻了名家著作的铜柱很近,最多不过离开了半步的距离,头向着着染血铜柱,面朝上倒在地上。
尸体的正上方,便是宁府书阁观远阁的平台。
从底下向上看,并不能将观远阁上情况看得真切,但安晴至少知道能看到其边缘那一圈完好无损的围栏。
宁龙海本身肥胖至极,若是撞碎了栏杆摔下来,倒还尚有可能,翻过栏杆对他而言则是无比艰难。既是如此,宁龙海又为何会坠楼?是谁使他坠的楼?
月光映照下,安晴偷偷摸摸从后头瞥向了宁府的女主人,庞俶。却发现她对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兴致缺缺,此时已然乏味地打起了瞌睡。
宁丹桐今日在大厅之中说的话,又回响在安晴的耳畔。
老夫少妻,儿子夭折,饱受冷遇,的确都是这位夫人怨恨丈夫的理由。她会杀宁龙海,也的的确确在情理之中。
不对不对。
安晴晃了晃脑袋。绝对不能被这些表象所迷惑,要如赵无安那般,不为他人所动,透过一切迷雾抓住最核心的东西。
就像在杭州时那样,一连串的命案,每一起都相互关联,却又找不到共通之处。就当连胡不喜都觉得凶手是既有动机又有作案时间的聂星庐时,赵无安却从蛛丝马迹之中抓出了真凶。
“其实胡不喜本该也能看出乔溪的异常之处,只可惜他本能地选择了忽略这一切。”
后来与她讨论起这件案子的时候,赵无安曾如是评论过。
“感情会影响一个人的判断。无论在什么时候,这句话都是有道理的。就像清笛乡中,也没有人相信杀害孔修籍的人,会是他的父亲。”
“但是感情有时候又往往是破案的捷径。既然孔百桑是他的父亲,那么他痛下杀手,就一定有别的动机。再从孔修籍真正的生父是谁这个角度来判断,动机与手段,就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水面了。”
赵无安看似随口说出的一句句话,细想起来,无一不是在指导她去成为她想成为的那种人。
安晴的目光又在观远阁顶与宁龙海的尸体之间来回转了几遭,慢慢地皱起了眉头,而后将视线移到了别的地方去。
飘荡在庭院之中的白绫,显然不久之前还是挂在灵堂之上的,而今却在庭院之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仔细看去,才发现它之所以未曾飘走,是因为有一小部分被宁龙海压在了身下。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太过巧合的事情,往往就藏有玄机。
安晴向前走了两步,目测了一下悬空白绫的长度。用作灵堂的房子屋宇高大,因而挂在檐头的白绫也有四丈之长,几乎足够在这院子之中铺一个来回。
一个念头灵光一闪般地自安晴心头闪了过去。
而就在她观察这院中一切的时候,那位自命不凡的捕快已经用一双锐眼和不安分的手脚将整个后院翻了个遍,顺便嘱托仵作将尸体运回检查。
“这有何好检查的?”庞俶皱起眉头,一脸的不耐烦。
“贵家老爷死因奇特,疑似有人刻意陷害,本捕不可不彻查。”说罢,捕快便又对着那灵堂大手一挥道:“至于这灵堂,亦有不少可圈点之处,本捕还要细细探查。”
庞俶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宁丹桐慌忙走到她身侧,关切了几句,庞俶也没回答。
而在此之前,还安安静静陪着锦岚站在一边的归溪则颇有些按捺不住,呵呵一笑,便撸起袖子,走向了院子当中的捕快大爷。
那捕快正负着手在院中巡视,听见背后的脚步声,还以为是仵作有何发现,没想到刚一转身,就对上归溪一张如花似玉却凶恶暴怒的脸。
按宋律身高四尺九的归溪一把揪起了五尺六的捕快的领子,就像提着只待宰的小公鸡一样信手拈来。
“你这破捕快,少在这里装腔作势。”归溪咧着嘴呵呵笑道,“我们宁府的事情,你能少管就少管,能不管就别给老娘在这添堵,听见了么?”
一个不起眼的丫鬟,竟然能有这般力气,显然出乎了捕快的预料,他舔了舔嘴唇,摆手道:“我……”
“老娘问你听见了吗!”归溪破口大喊,满面狂怒神色。
“……听见了。”
归溪盯着他的脸,看了足足有十四五息,忽然狞笑一声:“听见了就好。”
而后,她便一手提着捕快的衣领,反手将之摔出去了四五尺。
捕快在地上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似乎还崩掉了半颗牙齿,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子来,归溪却连看也没看他一眼。
安晴吓得连口气都不敢喘。
那厢仵作还没来得及把宁龙海的尸身给收殓完毕,这头捕快就被宁府的人给摔了。饶是这老仵作已经上了年纪见怪不怪,看到这幅情景,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归溪拍了拍手掌,两手叉着腰,把头一歪:“人,你们要拿要走,宁府不管。事情,别在我们宁府闹,懂吗?”
捕快捂着半边脸,折腾了好一阵才坐起来,恶狠狠道:“什么大户人家,尽是干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还敢在暮秀村呆下去!”
归溪完全不掩饰脸上的怒色,双瞳瞪得发亮,嘴角甚至挂有一丝轻蔑的笑意:“滚。宁府能不能在暮秀村住下去,关你什么事?”
这语气太过硬实,饱经风霜的捕快大爷也难得地楞了一下,气得说不出话来,扭头便走。
“慢走不送!”归溪一字一句道,而后转向仵作,“你呢?”
比捕快年纪还要大的仵作默默地躬了下身子,语态谦详:“死者当入土为安,我会收殓死者尸身,连夜处理,再送至贵府之上。这是几十年来的规矩,还请行个方便。”
归溪动了动下巴,点头道:“行啊,那就这样呗。”
说完,她伸了个懒腰,走回原位,不经意间还顺便拍了下妹妹的臀,惹得锦岚一刹那间面色通红。
“大少爷,老爷刚死,以后这宁府,还得靠你来撑着啊。”归溪眯起眼睛,饶有兴味道。
“义不容辞。”宁丹桐屈身道。
庞俶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那我先去睡了啊,困死了。”
听闻庞俶此言,宁丹桐神色略有松动,锦岚则忙忙走到她身边,搀扶住庞俶送向住处。
归溪也哼哼了两声:“这么看来,总算没事情了吧?啊,还有个姑娘。”
她的视线刚一扫过来,安晴便吓得浑身发抖,止不住地向后退去。许昶连忙走到她身前,对着归溪摇了摇头:“你吓到她了。”
而后他对安晴道:“今日之事与你无干,我这边送你回去吧。”
言罢,便走在了前头,安晴连忙从背后跟上,直到走出宁府,都不敢回头看一眼。
“你是不是觉得这宁府很奇怪?”
回去的路上,许昶问道。
安晴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能默默地加快步速,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许昶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归溪才是我们当中最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人。我自己毕竟也在宁府之中,这事情是逃不过去了。”他愁眉苦脸地望向夜空,“今日之事,请你当做未曾发生过吧。宁府太过可怖,不是你应该扯上关系的地方。”
尽管心中的疑问已经堆了一筐,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安晴实在不乐意多问,只能埋着头一路不停地赶着。
所幸宁府与老郎中的家仅是一墙之隔。稍走了几步路,便到了门口。
“请留步吧,送到这里便可。”安晴对许昶礼貌性地点了点头。
许昶遵命地停下了脚步,望向安晴,颇有些欲言又止之态。
“今日诸般事情,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半晌,他道。
安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径自转身,推了推老郎中家中的门。
门未锁,安晴一推即开,便看到老郎中叼着一根药草坐在阶前,双目似瞑。
她轻轻合上门,就听见老郎中道:“这一去,可花了不少时间啊?宇儿已经回去了。”
“隔壁出了命案。”安晴默然道。
“这点老头子我知道。”老郎中幽幽道,“只不过啊,人生一世,可不能净被垢物染了视野。”
安晴愣了愣,想到赵无安,心中没来由地一紧:“先生这是何意?”
老郎中轻叹一声,站起了身子。
“你的这位情郎,怕是挺不过今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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