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快点走
——
云世，并不是个很美好的地方。
正如天有电闪雷鸣，雨后彩虹；地有葱茏生机，山崩石烂一般，有美好的一面，就会有相对应的，不美好的一面。
“塞壬的一区，就是这个城市中，不怎么美好的一面。”
坐在一堆废弃钢管上的男孩，合上了他手里有些旧的小本子，将它轻轻地收回自己的小铁盒子里。
“无论是商业区的繁华，一等区的家族竞争，还是恶徒区的混乱，都跟这里没什么关系。因为，没有人会理会垃圾堆里面，还有谁在。”
明明还是个九岁的孩子，男孩却仿佛已经看破了这滚滚红尘，语气不悲不喜，仿佛只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
“而我们，想要在这里熬出头，就只能努力学习，让自己能够进入十五区工作。”从废弃钢管上跳下来，男孩扛起放置在一旁的大袋子。里面装着他们今天的晚餐——在这一小片空地之中挖来的杂草。
“明白了吧，笨蛋小五。”
“知道了啦，你好烦啊，小异。”
另一个老老实实跪在地板上的孩子，撇了撇嘴，一脸不情愿地说：“我下次一定会好好写完所有作业才去捡垃圾的啦。”
“你每次都这样说，却每次都不会照着做。”
男孩叹了口气。
迎南异，戚五，就是他们的名字。
他们是在一区长大，只能生活在一区。从五岁开始，就必须要做劳动，做各种各样的工作，才能继续活下去的孩子。
吃不饱，衣衫褴褛，每天都要去工作赚钱，换取一点食物努力活下去，偶尔在十五区的教师们来的时候，去听课做作业……这样的生活，就是他们的常态。
被迎南异从地板上拉起来，戚五揉了揉自己发软的两腿，走了两步，装作不经意地问：“小可去哪里了？我今天怎么没看到她。”
迎南异顿了顿。“不该你问的事情，别乱问。”
“她是不是要被卖了！”戚五突然激动起来，眼睛里有着恐慌。“我听到七叔说要将她卖了……”
像他们这样的孩子，只要长相清秀，就会被卖掉，无论男女。因为恶徒区中有的是心理变态的人在，只要有渠道，人命就是塞壬城中最轻贱的货品。
他们几个不知出身的孩子，被称作‘七叔’的老男人养着。这家伙也是个混账东西，贪财好色，酗酒赌钱，基本上恶徒区内的大部分恶习，他都沾了个遍。要不是七叔本身的钱不多，孩子们早就怀疑，他会不会在暗地里还干点触犯人道底线的事儿。
“别想了。还记得那个一直很喜欢小可的韵姐吗？她去十五区工作，已经有钱了。昨天，她放假，她就带着很多很多的钱，来找七叔，说要带走小可。只是，小可说要收拾东西，所以今天才走。韵姐还说，她要带礼物来。”
迎南异是个聪明的小孩，算是为数不多能够讨七叔开心，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有自由行事的权利的人。他撒起谎来，定然是很纯熟、不会被这七岁小孩看出来的。“再说了，七叔老是喝醉酒胡说，谁知道他是不是又想做什么，故意将这话说给你听，好让你去傻乎乎地干点错事，将你往坑里带。”
“哦……”戚五小脸上全是不明所以的茫然。迎南异一次性说那么多话，都快要将他绕晕了。
七岁的孩子，能多想才怪。迎南异成功骗到他了，因为七叔坑他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发生。
就像上次，说他戚五只要一天之内，在垃圾堆里找到一百块银币，七叔就给他好吃的。结果，别说一百个银币了，就连十个铜币都找不到，这还是大家一起去找的情况下。
“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找七叔。”迎南异将小盒子交给戚五，让他带回去。
戚五点点头，然后就顺着来时的路，回他们的小楼里了。
这个时候，这个年纪太小的孩子，完全没有意识到，迎南异看着他的目光中，全是不舍。
他也不知道，迎南异将这个他平时非常珍惜的‘宝物’交给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区的孩子啊，平时最羡慕的，不是出生在一等区那些大家族中，拥有修炼天赋与父母亲疼爱的孩子，而是可以在高高的天空上飞翔的鸟儿。
至少，看上去自由。
“あなたの声が，道しるべるべ（你的声音，就是路标）”
“一羽の鳥が，鳴いている（一只鸟儿，鸣叫着）”
“名前のない空に，わたしを探して（在无名的天空中，寻找自我）”
“……”
这首歌，是曾经在小楼里面，照顾他们这一批孩子的那个老妇人，教给孩子们的歌。
迎南异边走边唱，声音随风穿过天空，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但是他唱到一半，就停住了。
在学这首歌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它的调子，迎南异就没有认真学。后来，温里婆婆过世了，他也就再没机会继续学了。
顺着被建筑物的阴影地，走过阴暗的巷子口。迎南异专门挑着没有人的路走。因为，他不想被认识七叔的人，看到他从这里经过。但是，相对的，这里的‘路’，根本就不算是路。杂物间，垃圾堆，废弃空地……的确，在这里的人，大多都活得像那些穿梭而过的老鼠们。迎南异也是，好在他早就习惯了。
来到了七叔在一区的另一栋小楼的附近，呼吸着这里更加混浊的空气，男孩的脚步有些沉重，心脏也开始紧张地跳动起来。
但是他没有停。
“小异。”
站在他早前堆放在这里的几块长砖上，从通风口爬进小楼，来到这个七叔关人的地方，迎南异一眼就看出被锁在房间内的那个小女孩子。
大大的眼睛，晒不黑的皮肤，金色的长发，即便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还是一副很精神的模样。看见他之后，就迅速的站起身来，叫出他的名字。
迎南异掏出钥匙，动作熟练地将锁打开了。从身上的小口袋里，拿出半块已经凉掉的馒头，他塞到莎可的手里，语气迅速：“你快点走，去十五区，不要回来。”
莎可不想收下这块馒头，因为这肯定是迎南异从自己的那份晚餐里扣下来的。但是女孩怎么都比不过男孩的力气，想要将馒头塞回他口袋里，都因为被拽着手，动不了。
莎可咬牙：“你为什么要来？你会被七叔打死的！”
她的模样在一区之中，绝对算得上是出色。即便放在一等区里，也算是个美人胚子，所以容易被看上。之前七叔一直没有将她卖了，是因为她还太小，几个有意思的下家都懒得养。但是昨天，突然来了一个收集幼女的商贩，给七叔出了一个令他十分心动的价格，于是七叔就将她关在了这里，打算今晚就让人借走她。
可如果，迎南异真的放掉莎可这个可以卖得出高价钱的孩子，那他还想继续在七叔手中活下去，希望渺茫。
“我无所谓。”迎南异想要在脸上挂起一个笑容，但他努力了一下，发现做不到。他也是非常非常地努力，才活到了今天呀。
迎南异拿起馒头，就往莎可嘴里硬塞。“我答应过韵姐要照顾好你的。而且，我对于七叔来说，还有用。他不会杀掉我的。所以，吃下去。吃饱了，才有力气走得更远。”
“但是……”话说到一半，莎可拗不过迎南异，只能先将口里馒头囫囵吞下。
——但是七叔也说过，迎南异不过是它们这些小孩中，比较聪明且听话的一个。想要接替他的人，还大把呢。
“反正我也已经偷了他的钥匙，不管放没放走你，七叔都要惩罚我的。”迎南异带着她出了小楼，再一路拉着她来到与人群众多的一条小小巷子里，将他藏在这里的一点银币，放到莎可的手里。“去找黑麦，它肯定有办法，让你拿到钱的。”
见莎可还打算跟他继续废话下去，迎南异冷着脸，站到她身后，伸手推了她一把。
这一推，让女孩超前两步，走到了巷子外、阳光照得到的地方。
莎可的发带，本来就没有系紧，这一推，就松开了。金色的发，在阳光下，耀耀生辉。
她回头，那眸子里，欣喜，不忍，悲伤，夹杂在一起，浅浅的淡金色与银蓝色，这很美的异瞳，也映得巷子内的黑暗，没有那么令人感到绝望了。
人美如画。
莎可想要再走到迎南异的身边，可男孩的眼神，让她止住了脚步。
“……小异，一定要活下去……好吗？”
莎可说完之后，就有些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她有点想哭。
“好。”
迎南异看着她转身，迅速跑远的背影，直至他再也找不到她。
“呼……”
一直到现在，男孩才双脚发软，后怕得双手都在颤抖。
再深深地长吸了几口气，迎南异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想法。
——快点走。
走得越远越好。
这里不是一个很好的地方。所以，至少能逃出去一个，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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