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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间六 柳煜


  这是第几年了?柳煜伸出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是第七年。

  没有姐姐在身边的日子,这是第七年了。

  每天早上醒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换衣服,不是刷牙洗脸,而是来到阳台,用一旁水缸里的水灌到喷壶中,细心地浇灌着每一株植物。

  因为这些都是自己和姐姐一起买来种子种下并养着的,如果姐姐哪一天突然回来了,要让她看到,自己将它们照顾地很好。

  那朵花——是叫什么来着?它已经开了七次了,但遗憾的是,姐姐连一次都没有看到过。

  他是两年前才搬到这个家里来的,这些花花草草也跟着他搬来搬去,历经风雨,现在看起来倒是长得还不错。

  浇完水,将喷壶放到一旁,他看了看水缸。水缸里的水都是平时下雨是积下来的,他只用雨水浇灌,虽说现在城里的雨水说不定还没自来水干净。

  水缸里的水不多了,柳煜望了望天,已经很长时间没下雨了,而现在看这天气似乎也并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他考虑着要不要去河边打点水来先应付着——反正绝对不会用自来水就是了。

  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是换下睡衣,穿上便服,洗漱一番后下楼。今天并不是双休日,但学校高年级的那些家伙们似乎有个什么试要考,占用了全校的教室作为考场,所以姑且上午是放假休息的。

  每天早上浇水的时间是固定的,也因为这个,柳煜养成了在同龄人间可以说是相当好的作息习惯,不会在休息的日子里懒懒地拖到中午才起床,每次他都能准时下楼吃早餐。

  刚走进餐厅,就听早已坐在那里,面前的白粥已经吃了一半的江涟说道:“阿煜,早上好呀。”

  柳煜没理她,自顾自地盛了半碗白粥,来到自己每次固定的座位上坐下,舀上一勺榨菜,开始吃了起来。

  江涟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就那么看着他,有点想和他聊聊天,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过多久,半碗白粥就下了肚,期间柳煜知道江涟一直看着他,虽然吃饭时被人盯着有些不痛快,但他也忍住了没出声,因为他一出声就等于给了江涟一个开口找到话题的机会——他讨厌和她聊天。

  将碗筷放到厨房的水槽中,柳煜离开了餐厅,正要上楼时,听到了楼梯旁,外公外婆的房间里传来了声音。

  “爸,血压还是偏高,晚上你要早点睡啊,喝酒的量再减少一些吧,每天的药也别忘记吃了。”这是母亲陈霙的声音,看来今天是给外公量血压的日子,外公的高血压是很久以前就有的老毛病了。

  “饭后我会再多走一走活动活动的,酒的话,我已经减少到每天晚饭的一杯了,你还想让我怎么减。”外公说道。

  陈霙说道:“一周三杯,二四六各一杯。爸你就别抱怨了,谁让你有高血压呢,这几年我搬回家来住不就是为了照顾你么。现在我们不是父女,是医患关系,你得听我的。”

  “医患关系时要听你的,那父女关系时你怎么就总是不听我的呢?”外公长叹了一口气,“你回家来住确实是来照顾我的,但也不是因为你在那边已经没有了牵挂,所以才很干脆地带着儿子回来的么?否则的话,我的病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我一直叫你回来,你不是死活都不愿意回来么。”

  陈霙就当没听见——从小到大她都是这么干的——将血压计整理好后装入盒中,然后说道:“下午我会去医院再帮你配点药来,爸你的病历卡呢,给我吧。”

  “别给我打马虎眼,我问你,还是不打算离婚吗?”

  “……”听到离婚二字,陈霙的脸色突然暗了下来,“那家伙现在人都不知道在哪里,怎么离婚啊。”

  “给他打电话,我就不信他不来,他不来,我叫人把他拉过来!”看得出来,老人对自己这个女婿似乎不是很满意。

  “不用,真的不用,而且如果他真的不想被人找到,那你是找不到他的,没人找得到他。”陈霙摸了摸眼角,似乎已经有了些鼻音,“这件事以后再说吧,反正现在也和离婚了没什么两样不是么。”

  “那你让阿煜改姓,姓陈,我可不想自己的外孙顶着那家伙的姓。”

  “不行!”母亲突然大声叫道,尖锐的声音吓得老人一阵哆嗦。

  老人气道:“死丫头,你,你想吓死我吗!你知道我高血压还这样子……”

  “抱歉,爸,我不是有意的,你别生气……”她的声音重新柔缓了下来,说道:“但是真的不行,不管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发展到了什么地步,小煜始终都是他的孩子。现在他不知所踪,也没有留下任何东西,我所能用来怀念他的,也只有小煜和他的这个柳姓了……再说了,你不也没让涟涟改姓么。”

  “这不一样——诶算了算了,随你喜欢吧,反正我从以前就管不了你!”老人看上去有些气急败坏地站起身来,“你姐这副样子,你也这副样子……我去吃饭了,然后去书房看会书,没什么事别老来打扰我。”

  “一会儿我帮你把药送到书房,记得吃啊。”

  “知道了,我只是高血压,可不是老年痴呆——阿煜,你在这儿干嘛,还有涟涟?”打开门,外公见柳煜站在门外。

  听到他提起江涟,柳煜回头一看,果然江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

  “阿煜?”陈霙一惊,放下手头正在收拾的东西,也赶紧来到门边,“阿煜你……什么时候在那儿的?”

  她怕之前的对话被柳煜听见了。

  柳煜看了江涟一眼,回答道:“刚过来,想问问妈你有没有见过我那条藏青色的围巾,怎么了么?”

  其实他已经站在门外好一会儿了,之前的对话全部都听在耳中,虽然他不知道江涟站在他身后多久了,但他觉得江涟是不会揭穿自己的。

  “围巾?”得知儿子没听到自己刚才与他外公之间的对话,陈霙松了一口气,“我没见过啊,你的衣服不都是你自己整理的么,自己再去柜子里找找看吧。”

  “好的,知道了。”

  外公突然说道:“阿煜啊,你更喜欢姓柳还是姓陈?”

  “爸!”陈霙不满地出声道。

  还没等她接着说下去,柳煜就笑着说道:“我觉得两个都挺好的,但真要说的话,还是喜欢姓柳吧,因为……我就是姓柳的啊。”

  陈霙听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如果刚才柳煜说姓陈更好,那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孩子自己都想改为母姓,自己也没理由去阻止。

  外公则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挥手示意柳煜可以离开了。

  等到柳煜上楼后,江涟说道:“爸,你别生气,我也觉得阿煜姓柳挺好的。而且姓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啊。我姓江,不也是这个家的一份子么。”

  随后她又对陈霙说道:“二姐你也别怪爸,爸也是为了你着想,毕竟二姐夫失踪那么多年了,可能真的……忘了会比较好吧。”

  陈霙揉了揉自己这个差了近二十岁的小妹妹的头,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有些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得了的……”

  外公说道:“好了,不说这些了。涟涟,你再来陪我吃点早饭吧。”

  江涟其实很想跟着柳煜上楼的,但听父亲这么说,也只得再次走进了餐厅。

  *

  柳煜在自己的柜子里翻了半天,最后似乎是放弃了,把翻出来的东西都好好放了回去,然后留下了一条灰白色格子的围巾。

  他戴上后来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看了看,觉得真丑,买这条围巾时的自己品味真差,然后解下来又放回了柜中,决定干脆就不戴围巾了。

  随后,整个上午的时间他都呆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是随便瞎写点什么东西。比起户外活动,柳煜更喜欢用这种方式来消磨时间。

  时间很快就到了中午,江涟来到柳煜的房门前,犹豫了片刻,这才伸出手来,轻轻地敲了敲门,说道:“阿煜,吃午饭了……”

  一分钟,两分钟……就在江涟准备伸手再敲一次门的时候,门被打开了,柳煜皱着眉头站在那里,不知是在做什么被打扰了而感到恼火。

  被柳煜用这种不高兴的眼神看着,江涟一阵心慌,说道:“阿煜,吃饭……”

  “我听到了。”

  “哦……那你快点下来。”

  “不饿,不想吃。”说完,柳煜就将房门关上了。

  这让江涟有些不知所措,她又敲了敲门,说道:“可是,阿煜你早上不是只喝了半碗粥么,中午不吃点东西,会饿坏的,对身体不好。”

  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

  于是江涟又说道:“拜托了,下来吃个饭好么,大家都在下面等着你呢。”

  还是无人应答。

  江涟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阿煜你是……在介意今天早上听到的事情么?关于你父亲的那些……”

  咔。

  还没说完,房门突然打开,这倒是吓了江涟一跳。只见柳煜已经换上校服,背着书包,一副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他轻轻地将江涟推到一边,关上了房门,说道:“午饭就不吃了,我有点事要先去学校。”

  “诶?啊,阿煜,你等等……”

  江涟反应过来时,柳煜已经走下了楼梯。

  她不断呼喊着柳煜的名字,但后者也依旧没有去理睬她,自顾自地走着,来到了餐厅,进去一看,家人们早已拿着筷子端着碗开始吃了起来,吃得最快的大舅碗中的米饭已经少了一大半。

  都在等着我?柳煜回头看了追来的江涟一眼。

  他倒也不怪其他人不等他开饭,自己家中的规矩算不上特别严他是知道的,换作自己大概也会先动筷子。

  “阿煜,你终于下来了。”陈霙放下筷子,说道:“涟涟特地叫你来吃饭,你动作怎么这么慢,一个早上都窝在房间里干嘛呢?好了,快坐下来吧,饭自己去盛。”

  “我不吃了。”柳煜说道,“不吃饭,我要去学校了,就是过来打声招呼。”

  “不吃了?”外公听后眉头一皱,“好好地饭为什么不吃,你早饭从来都吃的不多,要是再不吃午饭,你的胃非得饿出毛病来。”

  陈霙也说道:“对啊,要是下午饿着了怎么办,吃个饭能花多少时间,你这么早去学校做什么?”

  “早上不是教室被当做考场了么,下午还要上课,要提前去收拾一下。”

  “那干嘛非得你来做,你又不是什么班委,这和你没关系吧,会有人去干的。”

  “如果大家都这么想,那就没人去干了。”柳煜笑了笑,身子向门外缩去,“今天真不吃了,放心吧,不会饿的,我走了。”

  说完,他就扭头离开了。

  “诶,你等等——”陈霙喊道。

  “行了,他想怎样就怎样吧,年轻人,一顿不吃也没什么,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几时吃饱过啊。”外公说道。

  陈霙反驳道:“爸,你说的那都是什么年代的事情啊,怎么能拿来做比较。阿煜还在发育期呢,不好好吃东西的话,对身体影响很大的。”

  一旁的江涟默默地从橱柜中去了些包装好的烤蛋糕出来,说道:“我,我去给阿煜带点蛋糕吧,这样他下午饿了也能吃吃。”

  陈霙说道:“给我吧涟涟,我去,顺便教训教训这臭小子,越来越没规矩了。”

  外公却说道:“你去吧,涟涟。”

  像是得到了圣旨,江涟立刻跑了出去。

  “爸?”陈霙不解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你坐下。”外公说道,“让涟涟去就好,我们接着吃饭。”

  玄关处,当江涟追出来时,柳煜刚刚穿好鞋子,打开了门。

  “阿煜,你等一下!”她喊道。

  这次柳煜没有无视她,脚步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她。

  不知为何,每次被柳煜这么看着,江涟都会有一种心慌的感觉,那种像是看着陌生人般防备的眼神让她很难受,明明两人已经在同一个家中生活了这么久,为什么就从来不能好好坐下来说说话呢。

  柳煜问道:“有事么?”

  “啊……那个,还是吃一点吧,就吃半碗饭,很快的。你看,离你上课也还有两个小时对吧,时间挺充裕——”

  话还没说完,柳煜就扭过了头去,迈开步子走出门外。

  江涟赶紧追了出去:“诶,阿煜,等一下啊。”

  “你很吵啊,别跟着我行不行。”柳煜的语气中已经有些烦躁了。

  “可是,阿煜你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下午在学校不会饿么?”

  “这和你没关系吧。”

  他接着向前走,步子很快,江涟小跑着才勉强追上他。

  “唉,唉,阿煜你等等啊。”她将手中的袋子递给了柳煜,说道:“这里,我放了一些烤蛋糕,你带着吧。早饭只吃了那么一点东西,午饭又没吃,我怕你下午会饿。”

  “不用。”柳煜回绝道。

  “带着吧……”

  “我说不用啊!”

  突如其来的怒吼差点把江涟的眼泪也吓出来,良久,她低下了头,轻声道歉道:“对,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江涟用一种快要哭出来的声音说道:“我不该……多事……”

  “你知道就好。我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别以为住在我们家我就真的会把你当家人了。”

  “抱歉……”

  江涟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两只拎着袋子的手握在一起,手指相互揉捏缠绕着。

  柳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有些过于伤人了,但他又不想道歉,于是干脆摆了摆手,说道:“你回去吧,我要去学校了。”

  “哦……”

  江涟答应着,但没动身子,见此,柳煜也不再管她,转过身子离开了。

  站在原地的江涟呆呆地看着脚下的大理石砖块,奇怪的纹路就好像她和柳煜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不曾捋清楚过。

  不一会儿,屋中传来了喊声。

  “涟涟,涟涟!”

  江涟回头,见陈霙走了过来,手上还拿着张卡片。

  “怎么了,姐姐?”江涟问道。

  “阿煜这孩子,他忘了带学校的出入证,我马上就要上班去了,你有空吧,帮我去送一趟。”说着,陈霙将一张卡片递给江涟。

  看着手中印有柳煜照片的卡片,以及他亲手写的“柳煜”两个字,江涟突然莫名地感到开心。

  “嗯!”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快速向柳煜离开的方向跑去。

  “诶,你身子弱,别跑那么快,当心摔着!”身后传来陈霙关切的话语,但江涟却仍然没有放慢脚步。看她那么高兴的样子,大概是因为,自己难得有了一个顺理成章地,能够去接近柳煜的理由吧。

  冬日的天空,寒风凌冽,云层慢慢聚集,似乎要来一场久违的降雨。

  人行道旁,黑影一闪而过。

  *

  好饿。

  柳煜趴在桌上,右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胃中传来的强烈空腹感几乎让他想把桌上的书给啃了吞下去。

  还是应该吃饭的啊……昨晚上也没吃太多东西,这么下去胃迟早要出毛病。

  干嘛不吃饭呢?柳煜问着自己。

  大概,只是不想和那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吧。

  为什么这么排斥那个人呢?他又问自己。

  不知道啊,不知道啊,莫名其妙的就突然感觉很讨厌她……所以这是为什么呢,明明还记得,她刚刚被接到家里来,相互认识的时候,自己还是很喜欢这个新成员的啊。

  真的是那无聊的血统观念在作祟?柳煜自己都不信,如果他是古时的太子,只要一个乞丐与他谈得来,他也会与那人把酒言欢,身份与血统在他看来都不如人与人之间的信赖和理解重要。

  所以,血统只是为了自己那些排斥她的行为而找的一个蹩脚的理由咯?那么再回到原本的问题上,自己究竟为什么排斥她?

  想不通,想不通啊,明明说不出理由,为什么就那么做了呢。

  今天早饭时,她想和我说话,我是知道的,但我故意不开口,让她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起个话头,匆匆忙忙吃完故意盛得比较少的半碗粥后离开,就完全拔除了她想要搭话的机会——为什么这么害怕和她说话聊天?

  害怕?原来我是在害怕么……原来,我并不是讨厌或是觉得这么做很麻烦,而是觉得害怕么——为什么会害怕呢?

  追出门来的她,被我说了很过分的话,也忍住了没哭出来,当时真的很想向她道歉,但是不能道歉,一道歉,似乎就会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失去了。是什么?尊严?面子?不,不是那种无聊的东西,而是藏在心底,很深很深的……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后来她又帮我送来了学校的出入证,真是喜欢管闲事的家伙啊,明明就算没带也能进去的,只要签个名就行了,难道还能让我不进去上学不成,但她还是送来了,为了追上我,跑得气喘吁吁……

  为什么要用跑的啊,你自己身子弱你不知道么!明明就因为身体原因而休学在家,为什么还要特地跑来给我送东西,为什么……还笑得那么开心啊!

  自己再一次拒绝了她的蛋糕,还很强硬地把她赶回去了,是不是有些过分呢?

  过分的事情还少么?

  肚子再一次叫了起来,柳煜觉得自己真的快饿晕过去了,他突然感觉自己不吃饭的理由真肤浅,这种行为真幼稚。

  当时要是坦率一点接受那袋蛋糕就好了,现在的他这么想着,自作孽,不可活,这句话真没错。

  学校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放着那首世界闻名的萨克斯曲《回家》,柳煜知道,现在已经五点半了,每次都是这个时间放的曲子,但奈何老师还在拖课讲试卷,他没法回家。

  一整首曲子放完,老师似乎也是意识到冬天的夜晚来的比较早,天色暗下来以后学生回家会不安全,所以干脆就停了下来,剩下的试卷留到明天再讲,宣布了放学。

  早已没心思停课,将书包整理好的学生们纷纷站了起来,礼节性的向老师说了声再见后就冲出了教室。柳煜慢慢地将自己的身子从桌上支起来,又慢悠悠地整理着要带回家的书本和作业,放到书包里,等到他做完一切,教室里就只剩下几个值日生了。

  走到教学楼下,他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起了雨。

  冬天的雨,很冷,冷得刺骨,滴在身上像针扎一般,万一淋湿了也相当容易感冒。

  他默默地从包中取出一直都备在那里的雨伞,心想浇花的水应该能灌上不少,用不着特地去河边打水了。

  屋檐下还有很多学生挤在那里,看样子都是没带雨伞等着家长来接送的。虽然还有几个认识的同学在那里,但柳煜也没有和他们打招呼的意思,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之中。

  冬天的雨很少会下得这么大,砸在伞上噼啪作响,没走多远,低着头走路的柳煜就看到一双很熟悉但却不是很想见到的鞋子站定在了自己面前。

  他抬头,果然是江涟打着伞站在那里。

  真的是一整天都能见到她呢,像个厉鬼一般阴魂不散。

  啊,即使只是在心中,但还是又对他说了些很过分的话了呢。

  “又怎么了?”柳煜有些有气无力地问道。

  “啊……”江涟似乎是没想到会在半路上遇到柳煜,结巴了一会儿,说道:“那个,我是,是来给你送伞的……”

  柳煜看了眼她的另一只手,只有一个袋子,似乎就是中午她一直想塞给自己的那个装有蛋糕的袋子。

  “那,伞呢?”他问道。

  “伞……”江涟的脸微微一红,细声道:“这,这把伞挺大的,我们可以一起……”

  打的是这个主意啊,听上去确实不错。

  同打一把伞似乎是能够增进感情的一种很常用的方式,以至于柳煜之后总结出这么一条经验:和女生外出约会时就特意选在阵雨的天气,然后藏一把比较小的伞在包里,到时候万一下雨了,看对方有没有带伞,如果对方带了,就说自己没有带两人挤一挤吧,如果对方没带,就把自己的伞拿出来说自己带了但是比较小两人挤一挤吧……

  好像扯远了,至少现在的柳煜是不愿意和江涟一起打伞的。

  他说道:“你不知道,我总是会在包中放一把伞以防万一么?”

  “我……”江涟一时语塞,这句话让她感到些许的心酸——也许这是家人都知道的事情,但她却不知道。

  “我带着伞,所以……”柳煜想了想,也没想出所以什么来,干脆说道:“回去吧,回去吧。”说完,他率先迈开步子向回家的方向走去。

  “啊,那个——”江涟小跑了几步赶上柳煜,问道:“阿煜,你饿不饿?我怕你饿了,所以把蛋糕也拿来了。”

  果然是中午的那些蛋糕么,柳煜心道。

  本来他是不想要的,但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又叫了起来,回想起自己在教室时饿的前胸贴后背的丑态,他最终还是故意扭过头不看江涟,手却向那边伸了过去。

  见此,江涟很是开心地笑了起来,赶紧从袋中取出一快小蛋糕递给了柳煜。虽然柳煜还是没有正视自己,但至少已经愿意向自己伸手了不是么。

  吃着蛋糕的柳煜心想,不知这玩意儿那里买来的,还挺好吃,但他绝不会因为而主动向江涟提问,宁可回到家中后去问母亲,今天主动向江涟伸手已经打破了自己本来的“原则”了。

  想起母亲,他就又想起了早上的事,外公对母亲婚姻的不满,以及强烈要求身为外孙的自己改姓。

  陈煜?听上去……好像也不差。

  所以,那个让自己继承了“柳”姓的混蛋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

  柳煜不知道,他也从来没知道过。从他记事起,生活中似乎就没有父亲的影子,如果不是母亲还留有仅仅一张的两人合照,柳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长什么样。

  最早,他以为父亲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出差,但再怎么出差也不会好几年都不回家吧,就算不回家,连和儿子通个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哦,他也不知道父亲的电话,事实上母亲也不知道。

  后来,他觉得父亲其实是去世了,母亲说的“离开了”其实就是离开了人世的意思,他以为母亲是不忍心告诉自己这个消息,为此他还一个人偷偷伤心过好久。

  再后来,他才终于稍微了解了一点真实情况,那就是,父亲不是出差也不是去世了,而是离开了——就是这么简单的离开了,没有再回来,没有再联系,人间蒸发。

  不,说没有再联系似乎也不对,每年自己的生日时,都会有一个奇怪的包裹寄到自己手上,即使自己搬家了或是不在那天并不在家中,包裹也会很准确的来到自己手中。

  母亲说,这个包裹在他一周岁那年就已经有寄来了,至今每年都有,一共有十四个了,先前的包裹母亲没有打开过,之后的包裹柳煜也没有打开过。

  他知道这是父亲寄来的,虽然没有显示寄件人,但他就是知道,所以他也不想去拆。

  每年生日时送个东西来算什么,为什么不亲自出现在自己眼前,亲手送给自己呢?

  他以前偶尔也会羡慕那些有父亲陪伴的同学,但后来也看开了,觉得父亲就是一个单纯的名字,一个影子,能够了解到,意识到,却永远触摸不到的影子。

  但很奇怪,他依然坚持了自己的“柳”姓,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既然已经当那个混蛋父亲不存在了,为什么不干脆跟了母亲的姓呢?

  也许,真的就像是早上母亲说的那样吧,不论这个家庭的成员之间关系发展到了什么地步,自己终究是父亲的孩子,自己能够怀念他的,除了那些莫名的从未拆开过包裹之外,也只有这个“柳”字了。

  而且,那些包裹虽然一个都没拆开过,但是全部都还留着,并没有丢掉。

  原来,自己还是那么渴望有一个父亲的。

  会有哪一天,哪个人,让自己对他叫出“爸爸”两个字么?

  “阿煜,阿煜?”

  回过身来,柳煜听到江涟在叫着自己。

  他看向江涟,问道:“什么事?”

  “啊,没事,就是……你还饿么,还要不要吃?”

  看着江涟和自己说话时永远都是这么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情有些不是很好的柳煜出奇的没有毒舌,而是淡淡地说道:“不用了,已经吃了一个填填肚子,反正到家后正好也可以吃晚饭了不是么。”

  “说,说的也是哦……”

  于是,两人之间再一次没有了话题。

  离家还有不少路,江涟觉得自己难得和柳煜独处——好吧在大街上似乎也算不上独处,但是难得距离这么近,不多说些话就太可惜了。

  她刚刚酝酿好要说的话,抬起头来,却一头撞在了走在前面的柳煜身上。

  揉着有点被柳煜背包中硬硬的书本砸痛的小鼻子,江涟问道:“阿煜,怎么了?”

  但柳煜没有看她,也没有责怪她撞到了自己,更没有破天荒地问自己有没有事,而是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某个地方,整个世界似乎对他来说也已经不再重要,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集中到了自己所注视的那个地方。

  “姐……姐?”他的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低语。

  “姐姐……诶?什么?”江涟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向着柳煜注视的方向看去,但那里就是平时的街道与来来往往的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是看到什么人了么?

  “姐姐,姐姐!”

  柳煜突然像着了魔似的喊道,飞速向前跑去,跑了几步似乎发现雨伞和背包很碍事,于是便将它们丢在一边,更快地向前飞奔,讨厌淋雨的他此时竟全然不顾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

  “诶,阿煜!你怎么了,阿煜!”

  江涟在后面喊道,但柳煜完全没有理会,不知出了什么事,心急如焚的江涟只得迅速拾起被柳煜丢下的伞和背包,用尽量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还是忍不住把幕间写了,而且还没写正文……

  稍微感觉这片幕间出来还略早,但是又感觉发了也没啥太大的关系。

  柳煜的人际关系基本都会在幕间中写明,所以幕间还是有点重要的。

  江涟这个人物,我感觉也差不多要让她提前在正文里露露脸了,还是蛮重要的一个人物,希望大家能喜欢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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