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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偷着酿酒


  苟哥是个爱社如家的人,每天天不亮,裤子一穿,哨子吹得呜呜甚,“打早班啦——,张三打硪,李四挑土……”从湾南头一直喊到湾北头,回家拿着工具就干起来了,真正是干部带了头,群众争上游,他做事从来不偷工减料,更加不偷奸耍滑,总是有一斤力不出九两九——有一斤力出一斤力,人们说他是张思德的好兄弟,也有人叫他“霉做”。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做事舍得出力,而且十分的内行,干什么,成什么,从来不攀比别人,从来不欺负弱劳动力,是一个最好、最善良、最勤劳、最忠厚的人,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优秀的生产小队副队长,老老少少都喜欢他,敬重他,愿意跟他一路搭班子干活。

                  有些青年小伙子问他结婚的事,他说“老说那些事有个什么意思呢?做事。田里的粮食是做出来的,不是说出来的,”他一说一笑,忙活开了,别人也只好跟着干农活。

                  时间到了1967年,我们都知道,这是一个特殊的年分,农民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肚子不能饱,我们不管他什么“总”,种田的总是种田,为革命种田,没错!说一句土话,叫做神鬼放了假,农村里基本上没有人管了。那时候,两报一刊*1的元旦社论中有一句话——“我国物价稳定,市场繁荣,既无外债,又无内债。”宣传得家喻户晓,人人明白,除“市场繁荣”做得不够之外,其它的都是实话。市场不够繁荣,就有无限的商机!这就具有无穷的吸引力,爬桥的社员就动心了。大集体出工,社员在一块干活,东夸葫芦西夸瓢,七扯八拉扯到了弄钱的事,一拍即合,做酒卖!第一,没有官管了,什么走资本主义道路啊、投机倒把喏、深购远销啊、黑买黑卖哟这些大帽子没有人搬出来往社员的头上扣了,而且还可以偷税漏税;第二,可以偷着用船装到棉花产区去销售,酒是老百姓喜欢的商品,而且市场上没有卖的;第三,搞大集体吃食堂时,做的大烟囱灶、大锅、大甑都保存着,工具都不须制得,叫做提锅上灶,说干就干。九个队委会的班子成员和大社员一商量,定了几条原则:第一,要绝对保密;第二,自主投资,自主生产,自主销售,狗子舔腚——各舔各的;第三,请做酒的大师傅,工钱由做酒的户出,给谁家做酒,就由谁家供生活。大师傅请来了,商定工钱,议来议去,做一个活的酒2元工钱,问大师傅嫌不嫌少了?大师傅笑了笑说:“一个公社党委书记一个月才41块5角钱;我一天2块,一个月就是60块钱,不少了啊。”当时稻谷的统购价是1角钱一斤,黑市价是1角8分钱1斤,白酒销售价是8角钱1斤。大师傅说:“一季晚稻的粘性大,出酒率高,1斤谷可以出酒4两8钱,做得好,可以出5两5钱,酒糟可以喂猪。酒糟抵烧柴钱,一斤谷可以赚2角钱,这是对本对的生意,百分之百的利润,当然做得。”于是就开火做起酒来了。通过几天接触,大师傅看中了副队长苟哥会做事,他吃得亏,看事做事,便要苟当他的副手,苟哥当然是喜蒙了鼻子眼睛。浸泡一季晚粳谷、淘洗杂质、蒸熟、摊开、掌握温度、拌曲、堆积、发酵、上缸、酿制、蒸馏、出酒、兑酒,各道工序,苟哥都帮忙做,而且是主要劳动力,大师傅只是作一下技术指导,苟哥做酒的手艺就是在这时候学会的。

                  一批一批的白酒生产出来了,苟哥家里也做了一个活的酒,要装船出去销售,他便和湾里的人一起,把酒坛子抬上小木船,趁着黑夜,三只小木船(爬桥人称这种小船为划子),沿着小河向棉花产区划去,小船的中舱安装有竹皮夹芦席做成的弓棚,前后用芦席做的门,芦席的周边用篾锁了的,是活的,白天,把它搭在弓棚上,晚上睡觉,把芦席放下来,用绳子系紧,中舱里有铺板,人睡在里面舒服得很。船尾放着干柴,火舱里有铁灶、鼎锅、平底锅,油盐酱醋一应炊具齐全,酒坛子放在舱里面,上面盖上船板,弓棚上搭一条撒网,人们一看就知道是条小鱼船,哪里会想到是贩酒的呢。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河道里划着……三个人换班划,换班睡,有吃有喝,有说有笑,并不觉得吃亏,划了一百多里,大概到了下半夜,到了一个集镇,派人上去联系好了一家小商店,便悄悄地把酒坛子抬进去了,去的会计在跟老板谈生意,讲价钱,老板用量酒器量了,说酒花还可以,只是度数还不够标准,只有51度。要是有52度就好了!老板说:“你的这酒哇,是真谷酒,就是蒸馏时,吊酒的时间太长了,把尾子酒放多了一点,下一次酒尾子要少放点……”

                  他们在谈生意,苟哥在抬酒时吃的亏大,出的汗多,口渴了,便推开房门,见桌上碗里的水还在冒热气,便端起碗往口里灌,姑娘伸手一掌打翻了碗,把苟哥打蒙了,说:“您呀,真是越有越精;外地人到我家里去了,供吃、管喝、安排住,一分钱都不收!喝你的一碗茶,你还打翻了它,真是!”

                  姑娘流着泪,怔怔地望着他,穿衣起床,踱出房门来,看他们卖酒,回想着苟哥刚才的话,“外地人到我家里去了,供吃、管喝、安排住,一分钱都不收!”哼,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天底下哪里找这样的好人呢?她看着苟哥把酒坛子抱起来,倒进她家的酒缸里,连着倒了几坛,大气都不出一口,真是一个会做事的人,这样的人,天底下少有;这样的人,难得相遇!便扯了一下他的衣袖,“你喝茶不,我跟你倒一碗?”苟哥把手一摆,说:“不麻烦您了,等一会,我到船上去烧。”“你的船在哪里?”“在河坡里。”“马上开船吗?”“不啊,我们要等到天亮了,在街上买点豆豉、辣萝卜、土布,就是不要布票的、社员自己织的布,顺带回去,赚个路费钱。”“我到你的船上看看,行吗?”“这看有什么不行的,欢迎喏!”说着,姑娘相跟着苟哥来到河坡,湾里一同来的人见商店老板的姑娘跟随苟哥来船上看看,都恨不得巴结她,因为把她巴结上了,以后做生意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同苟哥一船的人到别的船上挤着睡觉去了,苟哥爬进弓棚,说:“您进来坐嘛,外面的风霜冷!”姑娘迟疑着不想进舱门,苟哥说:“您放心,我不是坏人,不会吃您的!”姑娘才脱了鞋子,进得舱里来,苟哥在河里捧了几口水喝了,把芦席门拉下来,用绳子系了。姑娘说:“刚才,我把你的碗打翻了,你恨我吗?”“我恨您什么呢?只怪我口渴得厉害,去喝您的茶。”苟哥笑着解释。“那不是茶。”“不是茶,是什么呢?”苟哥大惑不解地问。“是老鼠药。”“什么?是老鼠药!那不是要人的命吗?”“是要命的老鼠药。”苟哥睁大着眼睛,问:“革命形势一派大好,您为什么要喝老鼠药呢?”姑娘哽咽着,“难啊,没法活了……”苟哥望着她,姑娘问:“你结了婚吗?”苟哥苦笑了一声,说:“我生得又黑,长得又丑,家里又穷,有哪一个姑娘瞧得起我喏!不怕您笑话,到如今,还是光棍一条呢!”“那——,你在做么事呢?”“要做的事情多哟,现在是冬季,挑塘泥,积杂肥,加堰堤,开了年就要整秧田,打青蒿肥田,耕田、打耖子、栽早稻秧、割麦子、种黄豆、芝麻、绿豆,还要种棉花,一天做到黑,拉着太阳做,还是做不完……”“你们那里也种棉花?”“种棉花喏,我们那里种棉花的技术不行,还专门到您们这里来请技术员去帮忙指导呢。”“真的呀?”“哪一个骗您?我从来不晓得骗人的,不信,您可以问一问我们一同来的人。”说说叙叙,天已经大亮了,河坡里赶集的小船来了不少,姑娘要走了,认真看了一眼苟哥,小伙子还是长得很帅气的,起码有1米72高,国字型脸膛,浓眉大眼,嘴唇比较厚,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忠厚老实人,加上夜晚搬酒坛子,一百多斤,他抱起来像好玩的,这样的好人,哪里去找呢?问道:“大哥,你还来的吗?”苟哥眨巴了一下眼睛,说:“还过二十天,我准于要来的。”

                  “再见!”姑娘上船走了,两根粗辫子在身后一甩一甩地,湾里来的人马上钻进弓棚,问:“苟哥,你刚才跟那个姑娘,‘那个’了吗?”“‘那个’?您是说的什么意思?”“就是俩个人抱在一起亲嘴呀!”苟哥把大胯一拍,“这个牛家事情*2,没有想起来……”

                  注:*1,两报一刊,指人民日报、解放军报、红旗杂志。

                  *2、牛家事情,方言,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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