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琅玕镜
“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人吗?”樊晓昙虽没有言明,但幻芜他们也都听出来了,她这是在担心霖淇燠。
这两人从一见面就互相看不上眼,一天不拌个嘴都不舒坦,可冤家的缘分也是缘分。这一路下来,即使嘴上不说,但心里也早把彼此当做伙伴了。
何况霖淇燠也救了自己,她樊晓昙虽然不是什么彻头彻尾的良善人,但终归是知恩图报的,这么一想,心里那些汹涌莫名的担忧就有了出处,不再遮遮掩掩。
幻芜与长绝对视一眼,这一路走来,心下惊骇难言,都没认真探查过,可如果霖淇燠在的话,也不至于毫无察觉。就算他们俩没注意,那霖淇燠见了他俩还会躲着不成?
幻芜看向樊晓昙担忧的眼睛,摇了摇头,又说道:“霖淇燠自小就机灵,若是寻不到我们,自会找地方躲起来,那些怨灵的五识也不是十分灵敏,想来也可以躲掉。”
樊晓昙听了她的话,心中稍安,可是转念一想又愁容满面:“他为了救我割破了手,怨灵对血腥气尤其敏感……不行,我要进去找他!”
她虽被这镇中阴司般的景象吓得够呛,可好歹也是大漠上凶猛的胡兀鹫,骨子里就是蹈锋饮血的性格,尤其是这热血一涌上脑门儿,当下便把那点恐惧也抛到脑后了。
“我去吧,你留下。”长绝拉住她。
若放在平时,樊晓昙必定会因长绝这点关心沾沾自喜上大半天,可现在她因为心急半点兴致都提不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我进去找人尚能自顾,带上霖淇燠也不是问题,倘若你跟我一起,若出了什么意外又走散了,还得再找你。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带他出来。”长绝这话也是对幻芜说的。
樊晓昙心高气傲却也知晓自己的能力,说不定还会变成个累赘,只得忍了冲动:“那如果你们一直不出来呢?”
“那……你们两个也不要分开,至少等天亮了再说。”
樊晓昙还想说话,却被幻芜拉住了:“越耽搁越危险,我们就在这里等你们。”
樊晓昙心里生出一丝怪异之感,好像幻芜在催着长绝离开似的,她瞥了幻芜一眼,见她面色如常,又觉得自己是急慌了头想太多。
长绝对幻芜回以一笑,折身钻进了迷雾中,很快就看不清身影了。
界碑外的两人都将目光投在白茫茫的雾气中,心知什么也看不见,却还是舍不得眨眼睛。
周遭没有任何的声音,两只耳朵只充斥着自己压抑的心跳声。樊晓昙觉得遍地的死气往身上钻,连呼出的气也是冷的。她下意识的往幻芜身边挪了几步,毕竟她身边也只有这一个冒活气的。
再待久一刻,樊晓昙只怕自己也要变成个死人了。
“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樊晓昙还在胡思乱想,就被幻芜突然说出的话吓了一跳。
她在跟谁说话?不对,这里还有别人?可四下只有惨白的雾气,连树影也看不见啊。樊晓昙面带惊恐地看着幻芜,表情仿若见了鬼。
幻芜一丝表情也没有,好像老僧入定,樊晓昙都要怀疑那声音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了。
“啧,无趣得紧。”一个白影从雾气中缓步而出,幽暗的光将这身影拉得老长,好似勾魂的白无常。
樊晓昙定睛一看,才看清那背着手悠然踱步的人是既明。刚刚松了口气,瞬间又提上了来了——虽然来人不是怨灵鬼魅,但这个堕仙也不是个善茬,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可现在没有别人,只有自己了。樊晓昙下意识地挡在幻芜身前,双目灼灼地盯着既明。
幻芜因她这副老母鸡护小鸡的架势愣了一下,有些好笑,却也心头一暖。长绝的意思就是让樊晓昙护着自己,但她也没料到樊晓昙还真的把这责任揽在肩上了。
她也清楚自己势单力薄,却还是愿意挺身而出,光这一点就能说明她是个本心纯善的姑娘。
幻芜拉住她的手臂,笑着对她摇了摇头,只看着既明。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既明好整以暇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我只知道你必定会跟着我,然后视情况再出现。”
“哎呀,还是你了解我。”既明面上带着满足的表情,又有些苦恼。
幻芜却不愿意跟他闲扯:“现在是时候了吧?”
“嗯,走吧。”既明对她扯了扯下巴,这个举动比起他平日里优雅的做派显得有些轻佻散漫。
幻芜轻吁了口气,跟上既明就要往镇子中走。
“你要去哪里?”樊晓昙见这两个人一直在打哑谜,言下之意幻芜还要跟着他走了,她一把拉住幻芜打算问个清楚。
“我来这里,就是答应了他要帮他做件事的。长绝他们一出来,你们就离开这里。”
“那你呢?”
“我会没事的,既明会带我出来的。”
“你就这么相信他?”樊晓昙见他们一个个老神在在的,只有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
“我不是相信他,是相信自己对他有用。”
“那长绝他问起来怎么办?他怎么可能乖乖离开?”
幻芜看见既明面露不耐之色,不敢再跟樊晓昙多说,一边快步走向既明一边说:“就说我在荼梦谷等他!”
“喂!”樊晓昙想着还不如跟她一起去,刚走几步却觉得双腿似乎被钉在原地一般,抬头只见朦胧雾气中既明阴暗的眸子看着自己,唇边的笑意让她不寒而栗。
一个晃神,眼前又只剩一团白雾了,哪还有幻芜跟既明的身影。
她腿上的劲这才撤去,身子一晃差点摔在地上,才过了小半刻时间,这四下蔓延的死气中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幻芜跟着既明,明明走得很慢,身边的一切却在飞快后撤,那感觉就像被苍鹰叼着急飞在空中一般,身上还笼罩着结界,即便速度飞快也感觉不到一丝呼啸寒风。
自己跟既明好似踏入了一条与怨灵身处不同世界的甬道,甬道外那些寒气森森的面孔完全看不到自己。
幻芜突然对眼前的既明生出一种同情来,一直一个人行走,与周遭的一切似近实远,看起来既狂妄又可悲。这个人她大概是永远也看不透的,他看起来散漫却优雅,杀人时阴狠诡谲,平常却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可幻芜心知他不是不计较,而是根本不屑理会。
他看很多人的时候眼中都没有神采,就好像众生在他看来都不过是千千万万的尘埃。没有人会在意尘埃的喜怒,更不会有人想要夺取尘埃的生命。佛家说的“众生平等”,倒被既明以另一种方式做到了。
只不过既明眼中从来没有慈悲。
越是这样无法看透的人,越会让人产生好奇,当人也更容易让人恐慌。她总觉得在某一时刻,既明会顶着那张人畜无害的面孔残忍地毁掉她珍视的一切。
幻芜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会让既明这种人放在心上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现在不再顾及那么多了,只想早点帮他取了东西跟他分道扬镳。
即使她心里已经隐隐生出一种感觉,既明是不会那么轻易跟自己了断的。
两侧模糊的景象停住了,幻芜一看,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感灵塔前,躲不过的终究躲不过。
幻芜苦笑了一下:“你想要的东西,莫不是一面破破烂烂的镜子?”
既明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不识宝的丫头,若是让荟明知晓海中至宝琅玕镜,在他徒弟口中只不过是面破破烂烂的镜子,只怕也要捶足顿胸了。”
幻芜不喜欢既明提起自己的师父:“是我愚钝,不关我师父的事。”
“得得得,至少你这徒弟还挺孝顺,识不识宝不重要,你只要进去塔中将那铜镜取出交给我,我俩便银货两讫了。”
“那琅玕镜有什么用?”幻芜想起垂铃的话,她指责空净想要盗取的塔中秘宝,想必就是这面镜子了,虽然知道自己难免要行偷盗之事了,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偷,至少要探得既明要着镜子有何筹谋才行。
既明撇她一眼,便想着说一半留一半,她也不会知道:“‘长眉凝绿几千年,清凉堪老镜中鸾’,这镜中飞鸾的镜子,就是海神的宝贝。‘琅玕’是一种宝珠,是昆仑山上宝树所结的果实,那铜镜背面所刻的,就是凤凰自仙树上衔取琅玕的画面。传说这面镜子里嵌了百颗琅玕,不知是哪位上古的仙人所做,成镜后便赠给了他心爱之人,也就是当时的龙女。龙女得了宝镜,成了海神,最后却失去了爱人,只得在海底对镜失神,再不发一语。”
幻芜来不及感慨神女悲苦的心境,她盯着既明:“所以呢,这面寄托了无限情丝的宝镜,你不会是想拿来对镜贴花黄吧?”
既明闻言,似乎是想到那么画面,又想笑又别扭:“想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镜子用处比这个大,它可以照出这世间一切生灵的魂魄,将死之人只要魂魄还未入地府,就可以通过镜子看到。”
怪不得,那日垂铃就是用这面镜子照出了微尘的魂魄,再用本来就属阴的槐树枝抽出,全部寄放到槐树里了。她隐约记得,当初镜子里照出的魂魄影子有好几条,而且颜色也不尽相同,难道这镜子还能区分三魂七魄不成?
幻芜还想开口,就被既明抢了先:“这镜子能干什么我也告诉你了,至于我要用来做什么,就不必知会你了吧?你不必担心我用这镜子为非作歹,实话告诉你,这镜子照魂的能力就是琅玕珠赋予的,百颗琅玕一颗一魂,经过这么多年,约莫也只有十来颗可以用了,掀不起大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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