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渐入微渊
楚风夕回眸看去,她也正静静的看向他,笼烟般的眉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
秋星子初开,水漾的嫣红,和着春日的晨光,尽数溶在她的身上,清风骤起,潇洒地穿过回廊,撩起她素白的裙裳,越发显得她纤纤如玉身姿盈盈,仿若惊鸿又起。
楚风夕愣怔半晌,清“吒”一声,如电出手,一瞬袭到她的面前,狠狠捏着她的下巴,冷声冷气道:“小姐你日理万机,害的我一通好找啊!”
纳兰祈还是那样含笑看他,既不羞涩,也不慌张,既不谄媚,也无虚伪,寂寂深深的,仿佛一江碧水在她的眸中凝结成了霜。忽而有簌簌的花朵从树上惊落,缀在她的眉间,一点生动,洒在他的发上,柔情无尽,温婉的香随风传递,缠绵和缱惓化入骨子里。
楚风夕的心头突然有幽微波动一闪而过,他微微一愕,松了手,质问道:“为何不守承诺?”
纳兰祈揉着剧痛的下巴,怏怏道:“自栖芳居一别,我便大病一场!未能及时赴约,实乃罪过,罪过!”
楚风夕细细一打量,见她身子纤弱,双颊微陷,不似作伪,眸光一暖,开口道:“至少你也该遣个人告知我一声,害的我在那里空等!”
纳兰祈翻翻眼珠,不无讥讽道:“四爷以为这胤国上下,每一个人都像您老一样,全天候享受着十七八个丫鬟小厮的服务么?我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没病死在家里已是万幸了!”
听得这话,楚风夕心下莫名一软,但口中语气仍是十分的强硬:“既然你活着来了,我便和你谈一笔交易吧!”他瞥她一眼,黑魅魅的眸中跃上几分自得,“你处心积虑的接近我,无非是为色为财或是为权,我现在告诉你,无论是什么,我都许给你,只要你帮我办好一件事!你做的好,自是皆大欢喜,做的不好,可要人头落地!”
纳兰祈一步走到他的眼前,逮着他的目光便死死揪住不放,挑眉问道:“为了爱!你能许给我么?”
男女之爱么?楚风夕虽然自小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投怀送抱的女人更是不计其数,但“爱”之一物,对他而言,却飘渺的如同五楼十二城、天上白玉京。
犹记得,母妃死的那天,瘦小的他费尽全身的气力撞开沈妃的房门时,看到的竟是父王兴高采烈地欣赏沈妃舞那一曲惊鸿。他那笑,甚至带着谄媚。
沈妃确实是美!孩提时代,即使母妃耳提面命,一次又一次的告诫他沈妃有多么的歹毒丑恶,他也还是觉得她美。每每看见沈妃在深秋的浅霜中驻足凝望彤云似的秋星子时,那种赏心悦目的感受是发至于内心,无法控制的。这种仰慕,深深地沉入他的心底,甚至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对楚风月的观感。他的三哥楚风月,真的是很像沈妃,尤其是眉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那一点淡韵轻愁,仿佛要将观者的心揉碎了似的。于是,在他看来,所谓的“爱”,不过是男子对年轻女子容色及身体的渴慕,而他,在未遇到沈妃那样的女子之前,大约是不会“爱”的。但眼下,为了三哥,权且一试吧!楚风夕侧目看向湖畔含苞的秋星子,缓缓道:“你做得好,我自当。。。自当试着去爱你!”
“好!一言为定!”纳兰祈抓起他的手掌猛地用力一击,“风夕公子尽管吩咐,赴汤蹈火、刨心剜肺,我纳兰祈绝不犹疑!”
纳兰祈认真的表情,一瞬间,虚幻为光怪陆离的芒,几乎将楚风夕的眼睛灼伤,他突然有点心虚,一低头惶急道:“赶紧跟我走吧,你暂且住在清流院,改天我会派人去教你些规矩!”
纳兰祈美目一敛,“认真”即刻虚化为无,她抬脚跟上楚风夕的步伐,追问道:“就只有这些么?”
楚风夕笑了笑,霍然转身,挑眉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
纳兰祈收步不及,一头撞进他的怀里,楚风夕吟吟浅笑,抬手抚上她的瓷玉般的面颊,暖声道:“你若想要我,现在便许了你!”
纳兰祈思虑一刻,掀起眼帘望定他,笑问:“公子此刻可对我有一星半点的情意?”她还想说些什么,一转眸,看见一个生的珠圆玉润的丫鬟急慌慌地向这边跑,一刹那竟生出如释重负之感,她向那丫鬟一直,道:“风夕公子,有人来了。。。”
那丫鬟很快便到了近前,见楚风夕冷冷睨着她,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语无伦次道:“四。。。四公。。。三。。。病。。。”
纳兰祈听得是一头雾水,楚风夕却是脸色大变,二话不说扭头就向前跑,跑了几步,回头对那直打哆嗦的丫鬟道:“景罗,你带这位小姐去清流院,好生伺候着!”话还没落音,人已经没了踪影。
纳兰祈扶着腿脚发软的景罗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个极其宽阔堂皇的院落前,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院内楼上一字排开的琉璃宫灯仍是一片通明。纳兰祈抬眼,只见门上一块楠木横匾,灯光掩映下,现出三个烫金大字:清流院,笔式遒劲,亦行亦草,矫若惊龙,疾如风雨,瘦似枯藤,不禁赞道:“好字!”
景罗也跟着驻足观望,眸中流露出7分仰慕,3分羞涩,小声道:“这是前些年四公子写的,奴婢不识字,小姐可以念来听听么?”
又一个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女子!纳兰祈一眼瞥过去,景罗的圆脸立即红的像是三月正好的桃花,纳兰祈也不揭穿,只笑笑,一字一顿念道:“清——流——院。”
景罗低声重复了好几遍,才领着纳兰祈向里行进。院中有个大水池,池中堆着几座假山。假山上覆的青苔折着光,一涩一亮。二人一前一后上了楼,纳兰祈扶栏远眺,只见廊檐亭台楼阁相连的王宫在朗朗光下一派恢弘磅礴之象。不多时,二人掀帘进了正房,房内摆设极为考究,梨木桌椅,红木卧榻,墙上挂着几幅泼墨山水,再往前立着一扇织锦屏风,上面绣着拿纨扇扑蝶的仕女,最里间正中位置摆了一张足以并排躺下四人的雕花大床,床上丝帘低垂。床头这边有座精致的梳妆台,床尾那方立着个古色古香的三门衣柜。
景罗手脚麻利地点上了熏香,置在案上,躬身对纳兰祈道:“小姐请坐,奴婢收拾一下,很快便好!”
袅袅的香,缓缓弥漫,暖暖的,催人醉。难怪亭亭常说宁为王侯贱婢,不为寒族贤妻。纳兰祈微迷的想,如能一辈子生活在这种地方,应也不坏。这种奇怪的念头,自雪夜偶遇白衣公子时便莫名地迸发出来,萦绕在她的脑中,挥之不去。他虽未告知姓名和来历,但她可以想见他的出生非富即贵,撇了言谈举止不说,只他那一身云锦织的袍子千金难易。能和他举案齐眉的女子,该也是如此吧!想到此处,她的心里竟是一片黯然,不由得低叹一口气。但转念又一想,人都死了,还想这些作甚?一时之间,只觉烦闷,起身看着景罗忙里忙外的拾掇,却也帮不上什么忙。随口问道:“什么事竟让风夕公子那么着急?”
景罗想都没想,张口便答:“还不是那死瘸子磨人!”话一脱口便觉失言,转身看着纳兰祈,一双惹人怜爱的杏眼竟扑簌簌的地落下泪来。
直觉告诉纳兰祈,这个景罗有利用价值。她忙褪下发髻上的碧玉簪子搁在景罗手中,温声道:“我今日一见姐姐,便觉眼热心暖,若蒙姐姐不弃,往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如何?”
景罗虽低着头,眼睛却有意无意的向纳兰祈脸上瞟,似在分辨她此番话的真伪。纳兰祈也不催促,只笑吟吟看着她,续道:“这深宫内院,人心险恶,我们姐妹俩要相互帮衬着才能不被欺负,姐姐说是么?”二人静默片刻,纳兰祈突然提高声调,缓缓道:“妹妹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以后免不了要姐姐多多提点。当然,姐姐爱慕三公子的那点秘密,我也自当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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