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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全错了


“难道凶手还有目标?”秦向阳用力甩掉这个可怕的念头。他意识到担心毫无益处,从案发到现在,不管是1210案,还是1998年的孙成茂被杀案,不管是线索还是实打实的证据,手里要什么有什么,可还是处处被动。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次一定要盯紧了监控这条线。

打定主意,他驱车往市局指挥中心驶去。下面省道的监控早被提取到了指挥中心,在多块大屏幕上分屏处理,寻找李闯的行车踪迹,为此,市局所有内勤全靠上去了。

程功最近有些烦恼。自打上次在超市门口碰上蒋素素,他似乎就被那个女人缠住了。让他烦恼的,不是这所谓的“缠住”,而是蒋素素的性欲。他也没想到,蒋素素自打知道程功多次协助警方办案,从程功嘴里得知蒋斌杀人取肝的消息,就一再联系程功,求他再帮着打听蒋斌的处境和案情细节。做女儿的担心父亲,这本无可厚非,但公安局也不是程功想进就进的,就算再协助办案,进去有心打听,反而会让人警觉,不如无心听到的内情多,再加上侦破阶段案情对外保密,程功也是有心无力。

蒋素素多次相求,程功不堪其扰,突然想到了一个人。谁?程璇璇的救命恩人李文璧。李文璧可是秦向阳的女友,有这么一层关系,那不是想知道什么就知道什么。为此,他打着程璇璇的幌子,再次请李文璧来家做客。其间三转两绕,话题就到了蒋斌身上。审蒋斌时,李文璧可是在观察室见证了全过程的。

李文璧呢,本身虽然八卦,但也知道涉及案情的事不能乱说。可程功是程璇璇父亲,她对程功总体印象还不错,而程功好奇地探问,也没涉及李闯那样的核心内容,故此,就把蒋斌给警方提供孙成茂被杀案线索的过程说了。就是说,蒋斌有立功行为,很可能躲过死刑。

蒋素素从程功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真是浑身激动。为表谢意,慷慨地拉着程功开了房。程功自从上个老婆跑路,也是许久未见荤腥,蒋素素呢,为人自有一番火辣豪爽,这俩人当真是干柴烈火,一点就着。打那以后,这俩人俨然黏糊到了一块,开房频率激增。谁知时间一长,程功竟渐渐有些吃不消了,他自认身体素质一向不错,没想到蒋素素这个娘们更厉害,由是便烦恼起来。有次事后,他无意中从蒋素素包里翻到一小袋东西,才得知蒋素素竟然吸毒。

“就是些K粉之类的,没事。”蒋素素对此不以为然。

“怪不得你那么厉害,我都快受不了了!”程功这下释然了,不过他还是劝蒋素素戒掉的好。

说完这段插曲,再说回秦向阳,他在市局指挥中心熬了一夜。所有内勤加班,把视频上的每辆机动车、非机动车都过了一遍,也没能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按说这不可能啊?难道是视频的提取时间段错了?不会。那是怎么回事?难道凶手来回都是走的乡道?顺着案发现场那条乡道下去,附近的确有个乡镇,可是出了乡镇再走,就又绕回了省道。再说,已经派了人手在那附近做了大量走访,也没听说有什么可疑车辆在乡镇和防空洞之间的乡道上逗留。

坏了!秦向阳敲着脑门,想,要是凶手用的摩托车呢?摩托车目标小,随便往防空洞附近一放,就很不引人注意。李闯从黄少飞家逃走时,不正是骑着外卖员的摩托车吗?要真是摩托车,并且凶手选择从那个镇子返回,那就根本没法判断它绕回省道的时间。他甚至可以在镇子上住一晚,他有无数的时间点选择。而且摩托车轻便灵活,只要提前加足油量,有的是法子躲避交通管制临检,它能走小道,甚至能穿行田埂……

秦向阳不得不承认,这么一来,从监控上寻找李闯踪迹的想法又落空了。

但失望之余,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就算李闯用的是摩托车,那么不管他最终在哪落脚,他杀郝虹前后的行迹怎么也避免不了,他不可能时时带着头盔,他的通缉令满街都是,总有被相关群众认出来的可能。可是离郝虹被杀都快过去24小时了,这么大力度的通缉,还有高额赏金,怎么一点情况都收不到呢?

他一边想一边开车回了分局。在市局时,丁诚见到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向秦向阳承认自己错了。

领导向属下承认错误,那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他知道丁诚肯定也会面临上级领导的责罚,心情肯定不好,就赶紧告辞离开,继续一门心思琢磨案情。

李闯上哪抓呢?这个人来无影去无踪,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

天阴沉沉地,好像要下雪了,突然远处响起一声闷雷,冬天打雷,也是少见,像是要下雨的节奏。秦向阳回到办公室缓了缓,又从档案袋里找出那张简易证据图表,呆呆地看了起来。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华春晓、高虎、现场无凶手痕迹证据

被害人黄少飞凶手遗落羽绒服提取到DNA信息B(残留组织痕迹少)、DNA信息A(残留组织痕迹多)。

程功仓库李闯(吕胜)烟头上的DNA信息A

李闯卧室烟头的DNA信息A

他皱着眉头,把1210案前前后后所有场景,每个死者,每个案发现场,每个能想到的细节,挨着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每过完一遍,就低头看看这份图表,然后再把其他调查资料看一遍。

烟灰缸里的烟头慢慢增多,直到烟盒里就剩一根烟时,他猛地站了起来,把一沓资料拍到了桌子上。

那是华晨公寓视频回溯时,对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视频截图。

所有资料包括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截图在内,他前前后后看了十几遍,终于发现了一丝不寻常之处,从那几十张截图中挑出来四张很有意思的图片。

挑完图片,他打电话把苏曼宁叫了过来。

“抽了多少烟?”苏曼宁一进来就打开了窗户。

秦向阳说了声“抱歉”,接着把一份资料递给苏曼宁,说:“这是1210案第一个案发现场的调查情况,你看看有什么问题。”

苏曼宁接过资料,在沙发上看了起来。

过了一会,秦向阳估计她早就看完了,便说:“以你的经验,会不会觉得这个现场太干净了?”

“太干净?什么意思?”苏曼宁反问。

“不是普通意义那个干净,”秦向阳解释道,“我是说现场生活痕迹的独立性。你看这句话——”

他让苏曼宁看的,是那份调查报告上的一句话,报告内容是法医吴鹏在案发后给出的:现场留有死者生活痕迹无数,包括毛发、牙刷、皮肤碎屑、指纹、烟头、方便面盒、马桶方便痕迹等,对此已经做了全面提取,未发现其他干扰痕迹,就是说,死者单身居住,没有外人干扰。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但没有财物丢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

“你想说房内无干扰痕迹吧?这只能说明死者李志堂性格孤僻,独居。”苏曼宁指出了问题所在。

“独居得这么彻底?没有一个朋友?”秦向阳摇着头说,“常理来说,谁家的沙发上也能提取到干扰痕迹,只要沙发被这家人之外的人坐过。”

“不是没有朋友,是独居,没有来访者。数据不会撒谎,吴鹏的工作不是白做的,我了解他!”苏曼宁坚定地说完,又道,“或者说李志堂爱收拾,即便有朋友去他家,事后也会收拾干净。”

“不可能!你看调查报告上总结的——房内物品摆放很随意,甚至可以说有些杂乱……物品摆放随意杂乱,洗脸池、马桶、刷牙杯子、肥皂盒等更是脏乱不堪,很符合一般单身男人的生活习惯——这像是爱收拾的人?再说,不同的朋友去你家沙发上分别坐几次,总会留下些汗迹、头屑之类,你能都收拾干净?你看现场照片,沙发上根本没有沙发套。”

听到这些,苏曼宁皱眉摇了摇头。

“再看看这个。”秦向阳说着,把四张截图递给苏曼宁。

“又是什么?”

“视频回溯时,对李志堂每天上下班的截图。”

“这有什么问题?”苏曼宁飞快地浏览完图片,不解地问。

“哦,我错了,应该一起看。”秦向阳把其他所有截图都拿了过来,又道,“按时间顺序看,都标记好了。”

苏曼宁见秦向阳态度很认真,只好把截图一张一张排列好,仔细看了起来。她连着看了十几遍,还是两眼茫然,不明所以。

“注意衣服!”秦向阳只好提醒她。

听到这句话,苏曼宁突然眼前一亮,从截图中挑出来四张。这四张,恰恰是刚才秦向阳递给她的那些。

“看出来了?”秦向阳平静地问。

“是的!你怎么发现的?”苏曼宁惊讶地说着,把那四张截图两两分开,摆成两排。每排的两张截图是同一天的,一张是早上,一张是晚上。两排就表示两天。她看出来了,第一排那天,李志堂一早一晚的外套不一样;第二排那天,一早一晚的鞋子不一样。

晚上的衣服、鞋子为什么跟早上的不一样?很简单,李志堂在华晨公寓之外的地方换过。那三十天时间,一共换过两次。

“可能是他在办公室换的吧?”苏曼宁想了想说。

“不会!案发后吴鹏去过李志堂办公室,只提取到一些落发,以及水杯上的有用痕迹,那里没有衣物。”

“那李志堂就还有别的住处,截图上也能看出来,周末他都夜不归宿。”苏曼宁皱着眉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注意到这些细节?”

“不是我要注意,是这些细节本身奇怪。”秦向阳清了清嗓子说,“通缉令发出去好几天了,郝虹又被杀了,李闯却像人间蒸发。我不得不回头从案子本身找原因,看哪里出了纰漏。结果花了半天时间,才发现了这几点奇怪之处。”

“你想怎样?”

“再去那个案发现场看看。”

说完,秦向阳叫来李天峰,让他去市局查查全市的酒店管理系统,看能否找到李志堂的相关入住记录,要是没有,就再查查全市的房屋出租信息统计。

尽管对这个活儿相当不理解,李天峰还是领命而去。

其实秦向阳也回答不了李天峰的疑问,他只是觉得既然找到了奇怪之处,就得事无巨细地查一查。李志堂在华晨公寓有房子,为什么还要在别处换衣服呢?既然在别处换衣服,为什么还要回华晨公寓住呢?

这几个问题看似很简单,但秦向阳却实在想不通。

接着他又叫来吴鹏,和苏曼宁三人一块赶往华晨公寓。

天气阴沉,华晨公寓502房间更加阴暗,空气里似乎还有未散尽的血腥味。

秦向阳安排苏曼宁和吴鹏,再对房内痕迹做一次全面细致的提取,尤其要注意沙发、床垫、客厅地毯、窗帘等那些容易保留人体组织痕迹的物品。

安排好活儿,他到走廊上转了一圈,又去物业那里确认了一遍,五楼整个楼层二十几个房间,房子只卖出去六七套,大部分房间是空着的,否则案发前后,不会连个目击者都找不到。其他一到四层情况也差不多。这一点案发时已经确认过了,这个酒店式公寓一到五楼的房子卖得不好。

接着他又回到502房间,戴上手套脚套四处查看起来。

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客厅里铺着地毯,看起来装修得也很普通,厨房和卫生间的墙上,以及边边角角都贴着白色瓷砖,阳台窗户以下墙面也贴着瓷砖,客厅和卧室的墙面上刷了一层白色的漆。他转了好几圈,最后在客厅的电视墙部位停了下来。说是电视墙,其实那个部位并未做任何专门的修饰,同样刷着一层白色的墙漆。地面上放着个长方形的电视柜,上面放着电视。

秦向阳站在电视前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蹲下去轻轻挪开了电视柜,侧身往电视柜后边看。他觉得这种地方比较隐蔽,估计能提取到与之前不一样的痕迹。

“那里早检查过了!”吴鹏往这边看了一眼,说道。

“好吧!”秦向阳拍了拍手上的土,往回挪电视柜,挪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电视柜背后的地面上有很多白色的斑点。

这是什么?他仔细看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那是给墙面刷漆时掉落的漆斑。怎么这么多?这活儿有些业余吧。他想了想,又起身去看其他墙面。他把所有墙面都看了一遍,才注意到几乎所有墙面下方,都有多多少少的漆斑。其中,客厅和卧室的最少,厨房及一些有遮挡物的墙面下方,斑点就相对多些。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漆斑的干涸程度,虽然无法判断具体掉落的时间,但明显能分辨出痕迹还不算太陈旧。实际上漆斑形成的时间,是可以通过技术精确半判断的,那首先要确定墙漆具体类型,然后根据其成分的不同氧化时间、凝固后的不同状态等做进一步分析。这种检测需要一些更专业的单位来做,秦向阳他们分局做不了。

从这些痕迹看,这个房间在不久之前做过一次简单的装修。这是秦向阳唯一能得出的结论。可是这个细节又能说明什么呢?

他正想着,李天峰来电话了。

“李志堂生前,曾长期在一个叫幸运客栈的旅馆包房,幸运客栈就在他工作的学校附近,包房时间大概三个月,直到1210案案发后,自动截止。那个老板还拿着他五百块押金。队长,这活儿也太简单了。”李天峰在电话里说。

“他包了三个月的房?为什么?他在华晨公寓有房子。”秦向阳听完汇报很是吃惊,他完全没想到李天峰查出来这么个结果。

“这个我想过,说不好。男人,而且是单身男人,包房的原因太多了。”李天峰说。

“问题是案发前一个月,他除了周末都回家睡觉,干吗在外边包房?”秦向阳问李天峰,也是问自己。

他没等李天峰回答,当机立断道:“你去幸运客栈,向老板打听一下李志堂的情况,再把监控设备的硬盘带回局里,准备做数据还原。”

提取完痕迹,秦向阳等人回到分局时,李天峰已经回来了,需要的硬盘也带回来了。

秦向阳叫苏曼宁立刻去还原数据。

“他这个硬盘数据几个月覆盖一次?”苏曼宁问李天峰。

“和华晨公寓的硬盘一样,都是一个月,这两家旅馆监控器的像素和存储码率设置类似。”李天峰说,“李志堂可是包了三个月的房,加上案发后这段时间,数据怎么也被覆盖三次了,能处理吗?”

苏曼宁郑重地想了想,说:“差不多吧。覆盖次数越多,恢复就越难。到目前为止,世界上最难的恢复记录是美国人干的,那块硬盘数据总共被覆盖过九次!”

“我不管你怎么干,你得把那三个月的数据都提取出来!”秦向阳提醒苏曼宁。

苏曼宁和吴鹏走后,李天峰对秦向阳述说了幸运客栈的调查情况。

客栈老板姓刘,对李志堂很有印象,没办法,因为他还拿着李志堂五百块的押金。据刘老板回忆,李志堂在那正常住了两个月,每天正常上下班,正常回旅馆,但是从第三个月起,也就是案发前那个月起,他就有点不正常了。

怎么不正常呢?那个月李志堂就不怎么在旅馆过夜了,只在周末过去住,每天都是一早回旅馆,过一阵子再下来。起初,刘老板也没怎么注意这事,但时间长了就觉得纳闷了。他注意到李志堂每天都是一早赶过去,看起来有些疲惫,然后过一会再从楼上下来时,整个人就精神多了。刘老板观察了很多天才弄明白,李志堂是一早返回旅馆洗漱收拾。

“包下旅馆,却不住,每天早晨回旅馆洗漱收拾停当,然后上班。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老板这么评价李志堂的行为。

听了李天峰的讲述,秦向阳半天没言语,有几件事他实在想不通。

李志堂有房子,为啥还要包房三个月?

他为啥住了两个月,在第三个月回家住?

他既然回家住,为啥要每天来旅馆洗漱?

他为啥仅仅周末来旅馆住?

李天峰早打听过了,包房费用一个月九百块,华晨公寓那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在滨海市来说,月租金大概在1800~2500元之间。要说李志堂住旅馆是为了出租自己的房子,然后赚差价,还算说得过去。这么一来一去,一个月也能赚点。要是往外出租,那他的房子也只出租了两个月,因为第三个月他就回家住了。那么,他把房子出租给了谁呢?或者说根本没对外出租,一直在那空置?不管怎样,秦向阳对这些问题越来越感兴趣了。而这一切问题的出现,仅仅因为他从几十张视频截图里,发现有那么四张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情况?秦向阳琢磨了一会,又想到了一样东西,他抬头对李天峰说:“去,把华晨公寓一楼监控的硬盘拿回来,交给苏曼宁做数据还原,同样的要求,把最近三个月,不,四个月的数据都提取出来!总之越多越好!”

“又是拿硬盘。”李天峰转身去了。

几番折腾之下,天很快黑了。秦向阳一直耐心地等在办公室里,他知道吴鹏和苏曼宁正在连夜忙碌。

晚饭后,吴鹏的检验结果全部做完了。结论跟第一次一样,提取到的痕迹全部来自同一个人,没有干扰痕迹。就是说除了房主,房间没有进过任何访客。

这么一来,那个同样的问题又出现了:房间为何如此“干净”?

“干净”到只有主人的生活痕迹,这正常吗?

秦向阳想了很久,只确定了一件事:如果找不到合理的原因来解释这个问题,那这个问题就是正常的,一句话,存在即合理。

可是,真的找不到合理的原因吗?

他趴在办公室桌上,朦朦胧胧等到凌晨四点多,苏曼宁突然推门进来了。秦向阳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你要的东西!”说着,苏曼宁把一堆移动硬盘整齐地放在了办公桌上。

那是七块硬盘,全部是秦向阳他们分局的。其中四块存着华晨公寓最近四个月的视频恢复数据,另外三块存着幸运客栈最近三个月的视频恢复数据,苏曼宁按时间顺序,细心地对每块硬盘都做了编号。

秦向阳知道那是苏曼宁和技术科全部同志一晚上的辛苦成果,他赶紧倒了一大杯热水,递给苏曼宁,叫她回家歇歇,第二天下午再上班。

苏曼宁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又伸了个懒腰,摆摆手道:“算了,马上天亮了。我帮你分析视频吧,刚才做数据恢复的时候,等的时间很长,大体浏览过。”

因为只是了解事情的概况和经过,不需要一帧帧的研究,在苏曼宁帮助下,秦向阳很快就对这些视频内容有了大致了解。

先是幸运客栈那三个月的视频。

浏览结果跟客栈刘老板的说法差不多,视频显示,李志堂在客栈正常住了两个月。入住时他的行李不多,只带了个不大的旅行包,里面应该是几件换洗衣服。

变故出在第三个月,从第三个月第一天起,李志堂离开了客栈,此后每天早晨回去。回去时一脸疲惫,出来时一脸精神,那肯定是在房间进行了梳洗整理。然后每个周末,他会直接回到宾馆住宿。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怪异的举动呢?

看了这些内容之后不难想到答案:第三个月起,李志堂仅仅是在华晨公寓502过夜,但不在那里洗漱,最可能的原因,是公寓在那段时间的早晨停水了。

但这个解释又似乎不太可能,停水一天两天都有可能,怎么会每天早晨停水长达一个月之久呢?那会给住户带来太多不便,几乎是不可能的。

再一个可能的原因是,仅仅是李志堂家的供水管道坏掉了。这听起来比第一个原因合理些,但管道坏了可以修,可是他为什么迟迟一个月不修?

更令人吃惊的是华晨公寓之前四个月的视频。

这四个月,是从1210案案发时往前算起的。华晨公寓从12月10日开始往前数的第一个月的视频,警方手里本来就有,所以,秦向阳他们要看的,是那个月再往前数三个月的视频。

从12月10日往前数第一个月,一切正常,正如前面做视频回溯时了解的,李志堂除了每个周末不回家,每天都是一早六点三十分离开公寓,直到晚上十点左右返回,出入期间,李志堂每次都带着个单肩帆布挎包,中间有两天换过衣服。

再往前浏览两个月视频,结果也很明显,画面上再也没有李志堂了,显然,那两个月,他都正常在幸运客栈住宿。

但令人意外的是,秦向阳竟然在这两个月的视频里发现了李闯!

他瞬间明白过来:怪不得以前的视频回溯里,找不到李闯到公寓踩点的画面,原来对方是在更早的时间就来到公寓了!

他把视频前前后后拉了好几遍,最终确认了一个事实:李闯不是到华晨公寓踩点那么简单,而是住在那里,而且一住就是两个月。

从视频上能清晰地找到李闯第一次入住的时间。

也能找到李闯拎着个小包搬走的时间。

看来他在华晨公寓租过房,那么他住在谁家呢?

考虑到他和李志堂之前就是老熟人,而李志堂在那两个月恰恰就住在幸运客栈,那么完全有理由认为,李闯就住在华晨公寓502房间。事实要真是如此,那就是说李闯租住了李志堂的房子,或者李志堂主动让出了自己的房子。看来孙成茂的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表面看来这两个人的关系并非水火不容,有仇有怨。

视频再往前拉,就到了12月10日之前的第四个月,时间来到9月份中旬,这个月的视频上就找不到李闯了。而那段时间李志堂一切正常,上下班的时间也特别正常,都是七点半左右出门,下午早早就回家了。

看到这里结论就可以肯定了,李闯仅仅在公寓住了两个月(这段时间大约是9月中旬到11月中旬)。他搬走之后,李志堂就又住回了华晨公寓,只不过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周末,每天一早都去幸运客栈洗漱,中间还换过两次衣服,直到12月10日当晚案发。

从视频上往回拖,在时间刚刚进入第四个月的几天里(也就是9月中旬往前的几天),视频上还发现了一件有些特别的事。先是发现李志堂提着几桶像涂料一样的东西上楼,然后两天之后,又有几名民工打扮的人先后搬运了一些家居用品上楼,那些东西很容易分辨,有沙发和床垫两个大件。在民工上楼之前,李志堂搬着些小件提早上了楼,小件比较零碎,但也不难分辨,是些床单、枕头、被褥、窗帘一类的东西。东西搬上楼之后,民工又搬下来一套旧沙发,一个旧床垫,以及一些床上用品。那些床上用品非常散乱地被抱在民工怀里,不难猜测,都是些替换下来的旧货。

李志堂这是在干什么?装修?秦向阳琢磨了一会明白了:李志堂提着涂料,肯定是用来刷房子的。之后他又买来种种新的家居用品,然后把家里的旧货顺便扔给了民工。他这么折腾了一通,等于把家里彻底翻新了一遍。

他这是干什么?对了!这之后没几天李闯就搬进了公寓,这些东西,一定都是为李闯准备的!

他为什么这么有心?是为了给当年的自己赎罪吗?毕竟1998年,把李闯推进火场的事,他李志堂也有参与。除此之外,是否还有别的可能?

秦向阳一边想,一边用力揉着太阳穴。

此时天光已经大亮,事情也大体弄明白了。三个多月前,不知李志堂出于什么原因,把房子租给或让给了李闯(这里秦向阳想起个细节,按程功的说法,李闯是在程功给他母亲做完手术后不久辞职的,算起来,大致就是三个月前。看来李闯辞职后,不知怎么就联系上了李志堂)。

李闯住进去之前,李志堂更换了不少家居用品,还粉刷了墙壁。这时秦向阳又想到了那些502房间那些漆斑,这就对上号了,房子是李志堂亲自刷的,干活儿不专业,留下漆斑在所难免。之后李闯住进去,李志堂则去幸运客栈住了两个月。

第三个月李闯从公寓搬走,李志堂从客栈返回公寓,但李志堂每天早晨却到客栈洗刷,周末则干脆住到客栈。

先不考虑李志堂第三个月的怪异行为。事情捋清楚之后,秦向阳马上又想到了那个细节问题:502案发现场的生活痕迹,为什么那么独立,全都来自死者,再无其他第三者干扰痕迹?

“这是不可能的!”秦向阳大声质问了自己一句,眼睛跟着越来越亮,看起来全然不像是通宵未眠之人。

在边上打盹的苏曼宁被他吵醒了,皱眉道:“什么不可能?”

“痕迹!之前问你的那个问题!”他一边说一边兴奋地走来走去,“你想,502房间李闯在那住了两个月,之后李志堂又回去住了将近一个月,直到12月10日案发。两个人先后住过的房子……”

“对啊!”苏曼宁惊叫了一声,也反应过来了,“那个房子的生活痕迹,不可能有那么高的独立性!怎么说,都应该随意提取到两个人的生活痕迹!”

“是的!”

“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我弄明白了,你得先搞清楚李志堂为什么把他的家翻新了一遍。”

“翻新?”苏曼宁早已睡意全无,苦苦琢磨。

过了一会,她突然说:“是了!翻新房间,表面看起来是为李闯住得舒服,但同时能消除李志堂自己的生活痕迹!”

“没错!这才是问题的关键!翻新房间能不能彻底消除自己的生活痕迹,这个我不太肯定。但就事实来看,李志堂做到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李闯入住的,是个生活痕迹全无的房子。接下来他住了两个月,房子里就必然都是他的痕迹。接着第三个月李志堂又搬了回去,可房间里为什么还是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呢?听起来似乎不可能……”

“这已经是事实了。唯一的解释,是李志堂没有留下生活痕迹。”

“怎么会这样?除非他每天带着头套、脚套,手套,而且不能睡到床上。最可行的法子,是在地毯上铺一层塑料布……那岂不是太痛苦?”

秦向阳平静地说:“只是听起来不可思议。以前看过一部剧,弟弟被通缉,住在哥哥家里。每天只是戴着手套生活,警察都检查不到他的生活痕迹……”

“电视剧都是骗人的!”苏曼宁没有再说下去,她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李志堂戴着白色的手套、脚套、头套,睡在一层白色的塑料布上面。他在房间里小心翼翼,不敢喝水,不敢上厕所,不敢洗刷,不敢做任何事……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听着窗外猛烈的风,像白色的幽灵……

苏曼宁打了个冷战,她不敢再想下去了。接下来她听到了秦向阳平静而有力的声音,那让她心里顿时踏实下来。

“正因如此,所以那段时间,李志堂才每天早出晚归,尽量减少在家里的时间。那种日子不好过,待在家的时间越长,留下生活的痕迹的可能性也越大。他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做,每天一早赶回客栈洗漱、上厕所,每逢周末,他干脆住到客栈去……”

“已经很明显了,他这么做,目的只能是保留李闯那两个月的生活痕迹。那就是说,502案发现场的死者是……”

“别急!还有几个细节需要验证一下。”

秦向阳说完,从电脑里找出几个月前,那几个民工往楼上搬家居用品的画面,然后喊来孙劲,叫他把那段视频拷到手机上,再根据画面,通过市局的人口检索系统找到那几个民工的个人信息。

“抓紧找到这几个民工。给他们看视频,让他们回忆一下,当时的东西是否搬到了华晨公寓的502房间。”秦向阳说得很具体,孙劲拿着视频大踏步离开。

接下来秦向阳开车赶往华晨公寓。苏曼宁死活不回去休息,秦向阳只好让她跟着。

很快,他们赶到了华晨公寓的物业办公室。秦向阳昨天来过这里。值班的,还是昨天那两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亮完证件后,秦向阳郑重地说:“华晨公寓的水费怎么操作的?用户个人缴纳还是你们代收?”

物业人员说:“五楼以上是酒店,他们自己统一缴纳。五楼以下住户本就不多,这块我们代收,按月上门抄水表。”

“抄水表不嫌麻烦?”

“不麻烦!应该做的嘛!”物业人员笑了笑。

“抄水表可以搞点小猫腻,赚点零花钱是不是?”

物业一听警察这么问,顿时吓傻了,连忙摆着手道:“没有没有……”

其实秦向阳才不在乎这点小事,他只是有意让对方紧张一下。人紧张了,回答问题就不敢马虎、敷衍了。

“通常都是谁抄水表?”

“啊,就我俩。”

“502房间的住户认识吗?”

“502?”

“一个美术老师。”

“哦哦,李老师。记得,他、他不是被杀了吗?”

秦向阳没理他,又问:“502房间前几个月是不是有过租客?”

“租客?对对,有那么两个月,的确有个陌生人住在那。”

“你确定?”

“是啊!本来我们是每个月初抄水表,收缴上个月的水费。那个人专门来找过我,他好像是9月中旬住进来的,所以叫我去重新抄一下水表。我一想也就抄了,毕竟人家租房子嘛。”

秦向阳点点头,拿出李闯的通缉令照片给物业辨认。

“是的,就是这个人。”物业肯定地说。

物业的话,进一步确认了李闯曾入住502房间的事实。

秦向阳收起照片,叫物业把水费明细找了出来。

那是个破旧的本子,内容记得很随意,但好歹能认得出来。

秦向阳把内容翻了几遍,找到了想要的内容,水费明细显示,李闯住的那两个月,水费用得不多。但是到了第三个月,也就是李闯搬走,李志堂住进去之后,水费竟然是零。

物业循着秦向阳的目光看到了那个零,赶紧解释道:“那个租客11月中旬搬走的,当时的水表就是我抄的。最后那个月没抄表,那里死了人……”

秦向阳一想也是,立刻带着物业去了502房间。

抄完数据一比对结果就出来了,案发前那一个月502的水表基本没走过字。

这个铁一样的事实,验证了秦向阳之前的结论,也就是苏曼宁所描述的那些:李志堂戴着白色的手套、脚套、头套,睡在一层白色的塑料布上面。他在房间里小心翼翼,不敢上厕所,不敢洗刷,不敢做任何事……

“这个房间的水表坏过吗?还有上水管道,是不是坏过?”秦向阳做着最后的确认。

“坏?不可能!都好着呢!这家的上水管道要是坏了,那楼上也上不去水的!要是这家漏水,那楼下也来找我们了!”物业的话很让人信服。

秦向阳和苏曼宁返回分局。不久之后,孙劲也有了消息:那些民工确认三个多月前,把那些家居用品搬到了华晨公寓502房间。

听完孙劲的电话,秦向阳深深地叹了口气。

现在可以下结论了。

1210案第一个案发现场,死者根本不是李志堂,而是李闯。

对李志堂的视频截图共有几十张,一切转变的发生,全都始于秦向阳发现了那四张衣物不同的视频截图。

这是个挖空心思的设计。

早在三个多月前,李闯刚从程功那辞职,李志堂就联系上他。

李志堂先翻新了房子,把自己的生活痕迹清扫一空。接着把房子租住或借住给李闯长达两个月之久,从而让房间内处处留下了李闯生活的痕迹。

之后又让李闯搬走,自己再住回去。他住了将近一个月时间,直到12月10日案发。这里,李志堂应该提前了解过华晨公寓的监控,对一个月覆盖一次的覆盖频率是了解的。他知道案发后警方会调监控,但最多能调时长为一个月的监控。到时,他翻新房子和李闯入住的事实,早就被覆盖掉了。

他成功地用自己住回去的事实迷惑了警方,案发时死者的DNA痕迹跟现场提取的痕迹完全一致,从而让警方误以为死者是李志堂。

现在很清楚了,案发时502房间内只有李闯的生活痕迹,那么死者就只能是李闯。那么,当时从李志堂办公室提取的所谓痕迹,自然也是李闯的。

之前的结论全错了!

华晨公寓案发现场,是凶手蓄谋已久的结果。

凶手处心积虑,不但杀了李闯,还让警方把李闯当成凶手,从而把自己替换出来。

凶手这个手法非常巧妙,前后花了数月时间,案发前一个月还演了一出苦肉计,几乎每晚都住回华晨公寓受罪,演绎了一场完美的瞒天过海。

只不过人算不如天算,李志堂中间换过两次衣物,那么微小的细节偏偏被秦向阳找到了。也许他是出于侥幸,也许出于自大。不管怎么说,如果他那个月内不换衣物,这个阴谋恐怕就极难露出破绽。

想到这,秦向阳用力捏了捏拳头,捏得指节咔咔直响。

有了新的答案,秦向阳再次看那份证据简图。

被害人李志堂DNA信息B

被害人华春晓、高虎现场无凶手痕迹证据

被害人黄少飞凶手遗落羽绒服提取到DNA信息B(残留组织痕迹少)、DNA信息A(残留组织痕迹多)

程功仓库李闯(吕胜)烟头上的DNA信息A

李闯卧室烟头的DNA信息A

显然,此图中的第一个被害人不再是李志堂,而是李闯。

现在很清楚了——

DNA信息B当然是李闯的。

DNA信息A当然是凶手的。

这份图中,DNA本身的指向性不可能错。

错的是提取证据者的主观判断。

判断错在哪里?错在把DNA信息A当成了李闯。

凶手不但杀死了李闯,还通过一番苦心设计,把李闯包装成了凶手。

就是说,程功仓库李闯的烟灰缸(含烟头,DNA信息为A),李铁柱家李闯卧室的烟头(DNA信息为A),都是凶手提前放置的,就等着警方上门提取,从而让警方把李闯当成凶手。也就是说,凶手一早不但潜入过程功的仓库,还潜入过李铁柱家。

这个图中,所有的DNA信息本应都是B——

被害人李闯,DNA信息B。

案发当晚,李闯穿着新买的羽绒服被李志堂叫进公寓,羽绒服上的信息为B。

程功仓库原有的李闯的烟灰缸(如果本来真有的话),残留DNA信息自然也是B。

李铁柱家如果能提取到李闯信息,DNA信息自然也是B。

凶手替换了仓库里的烟灰缸,在李铁柱家故意留下几枚烟头,又继续穿了李闯的羽绒服作案,通过这么三个步骤,把本来的三个B,变成了三个A。

可是,警方却把被替换后的烟灰缸当成了李闯的,把李铁柱家故意留有的烟头也当成了李闯的,同样,凶手继续穿李闯的羽绒服并且在上面留下了大量的DNA信息A,也被当成了李闯的。

就这样,警方把凶手故布疑阵设置的三个A,当成了李闯的。

那么真正的华晨公寓死者李闯,也就只能被当成公寓的主人李志堂了。

凶手利用的,是警方的思维惯性。

很明显,羽绒服是李闯本人的,凶手在华晨公寓杀死李闯后,故意穿了李闯的羽绒服继续作案,从而达成替换的目的。

那么黄少飞被杀现场,凶手把羽绒服留在那里,很可能是有意为之。他不留下羽绒服,怎么能进一步误导警方,完成这出狸猫换太子的好戏呢?

真是十足的阴险狡诈!

秦向阳愤怒了!

但他同时不得不承认,凶手的手法非常巧妙,很容易让警方误入歧途,可以说,警方之前完全在按照凶手设置的步骤前行。他从头到尾,都在玩替换。

他最先杀掉李闯,然后通过一系列替换,把李闯包装成凶手,躲在李闯的身份下杀人,而他始终是安全的,或者说是隐形的。

之前做了那么多,一直在抓一个隐形的凶手!秦向阳不禁苦笑连连,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他终于明白了:怪不得全城通缉以来,收到的关于李闯的举报信息,都是华晨公寓案发之前的。因为那之后李闯被杀了,又怎可能再发现他的信息?怪不得长久以来,所有的监控都形同虚设。因为警方查监控的时候,所有注意力都在李闯身上,而李闯早就不存在了。

真正的死亡名单,是李闯、华春晓、高虎、黄少飞、郝虹这五个人。李志堂通过一系列替换,给自己制造了死亡假象,把自己隐藏起来。

尽管是秦向阳从那几个微小的细节识破了这个阴谋,但他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窝囊。对李闯的通缉令,是按他的提议发的。现在才搞清楚,李闯不是凶手,是被害人。通缉一个被害人,传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意识到了错误的严重性,冲出办公室上车向市局开去,他要找丁诚取消李闯的通缉令。

“什么?你说李闯不是凶手,是被害人?”秦向阳不敲门就冲进办公室,丁诚心里本就非常郁闷,一听秦向阳说出这个结论,他脑袋整个大了一圈,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狠狠盯着秦向阳。

秦向阳稍稍缓了口气,才一五一十把自己怎么一遍遍捋案件过程,怎么找到了案件漏洞说了一遍。

丁诚听完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沉默良久,半天才徐徐说道:“秦向阳啊秦向阳,我真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丢就丢吧!算我的。得赶紧取消对李闯的通缉令!”

“算你的?说得轻巧!你丢人顶多丢到我这,我呢,我丢人丢到哪去了?”

“那也得赶紧取消。”

“用你说?”丁诚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番争吵过后,两人各自默默地抽了根烟。

抽完烟,丁诚才问:“那凶手呢?就只能是李志堂了,他用李闯把自己替换出来了。”

秦向阳沉默了一会,说:“现在看来,只能是他。”

丁诚听出来了,秦向阳的表达有些模糊,看来,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他连说话都谨慎了许多。想到这,丁诚不由得笑了笑,他这一笑,屋里的气氛也跟着变了。

“笑什么?”秦向阳道,“我意思是,还没有李志堂杀人的直接证据。”

“但是他通过李闯住进华晨公寓这事,苦心策划了三个月之久,把自己替换出来了。死的明明是李闯,我们硬是被他误导为李志堂!这还不够明显?我们手里那三份DNA信息,你简易图表里的三个A,只能是凶手的。”

“是的,但还是间接证据。”秦向阳点点头,道,“那只是三份DNA信息,不是凶手名字。抓到李志堂,做过DNA比对,才是直接证据。”

丁诚摇了摇头,道:“你这次过于谨慎了,一定是李志堂,你数数他一共玩了几次替换?先是翻新清理自己的房间,然后让李闯住进去两个月,还要清理自己的办公室,还要用李闯的头发、指纹之类的东西,在他的办公室做局。这也就是你们最初那个三方鉴定一致的原因,他都提前布置好了。你想想,能随意进出、清理李志堂办公室的,除了李志堂本人还能有谁?”

“是的!我同意这个结论。”

丁诚摆摆手,又道:“再就是程功仓库那个烟灰缸。李志堂是程璇璇的老师,一早就和程功相识,他完全有机会把黏着烟头的烟灰缸放进仓库的窗台。”

“是的!我都同意,翻新清理房间,替换痕迹,只有李志堂做得出,并且有恢复的监控数据为证,但替换不等于杀人,我们缺少实证。”

“废话!概率上什么都有可能。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秦向阳咳嗽了一声,直接转换了话题:“想通了前面那些,另一个困扰很久问题也就明白了。实际上,凶手的杀人手法也是在玩替换,从而进一步误导我们把死者当成李志堂,把凶手当成李闯。”

“你说。”丁诚不是没自己的想法,但他更愿意听听属下的说法。

“他每次杀完人,都砍下头颅和手脚并带走,俨然成了此案的规律,或者说我们把它当成了凶手的习惯,却一直搞不明白那么做的原因。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他这个手法,只有第一次有意义,其他四次都是无意义的重复。”

丁诚紧紧地皱起了眉头,静待下文。

秦向阳说着,从包里拿出来一沓资料,又道:“你看,这是不是有些巧,李闯的身高体重,跟李志堂的差别很小,两人身高都是170,体重呢,都在65公斤上下,只差几斤,这是凶手能完成一系列替换的基本条件。要是这俩人体型差距太大,他怎么清理房间替换痕迹都没意义。他砍头砍手脚,都是个障眼法。按说,他已经完成了案发现场和李志堂办公室的痕迹替换,那只要砍下李闯的头带走,就已经达成了误导我们的目的,何必连手脚一块砍去呢?因为李志堂是美术老师,常年用画笔,手上某个指节就一定有相应的职业痕迹,而李闯常年劳动,手部指节跟李志堂大为不同,所以一定要把手砍下带走。可是只带走头和手,光留下脚,就显得很突兀了,所以又把脚也一块砍下带走!这么一来,既达成了误导我们的目的,又能给自己制造个标志性的杀人手法,把我们带沟里去。同样道理,既然杀第一个人时他这么做了,后面再行凶时就只能重复,否则第一个现场就同样突兀了。总的来说,这一连串谋杀,最关键的就是第一个!那让凶手和被害人之间完成了身份的替换,从而让凶手达成了隐身的目的!”

“没错。李志堂才是凶手!”丁诚咬着牙说。

秦向阳沉默了一会,说:“我认为在抓到李志堂之前,把他确定为重大嫌疑人更准确些。”

“有什么不同?”丁诚有些恼火了。

“你毕竟是领导,对凶手的定性应该慎重些。”

“这个不用你操心!还有什么?”

“动机!”秦向阳立刻说,“此前我们一直当李闯是凶手,而李闯的杀人动机恰恰很充分。正因如此,凶手才很巧妙地借用了这一点,所以他的替换很成功。可李志堂呢,他的杀人动机是什么?”

秦向阳说的这一点,丁诚的确想不通。

他背着手来回走了几圈,用决断的语气结束了这场讨论:“我去撤销通缉令,你们负责查案。我不管他李志堂什么动机,我只要结果!”

在离开丁诚办公室之前,秦向阳还有个想法:也许不急着撤销李闯的通缉令效果反而更好。因为一旦撤销,凶手也会跟着明白自己的套路被识破了。通缉令就那么放着,那么不管凶手是不是李志堂,他都可能麻痹大意,从而暴露行踪。但他没提这个想法,他知道丁诚也有难处,通缉令搞错了,涉及程序上的原则问题,不能由着他秦向阳的性子胡来。

回到分局,秦向阳立刻召集孙劲、李天峰、苏曼宁、吴鹏等人,开了个小型案情讨论会。

除了苏曼宁,分局众人听完最新结论,无不惊诧。

尤其是孙劲。

凶手的结论是李闯时,他的心情颇为复杂:李闯参与谋害过孙成茂,可是又救过他的命,在本案中又连杀五人,一定程度上也是为孙成茂报仇,这让他的位置往哪摆?

现在好了,李闯不但不是凶手,还成了第一个被害者!那么接下来在孙劲的角度,抓凶手这件事就又多了一层情感意义:义不容辞,为恩人李闯报仇,一码归一码,哪怕他是谋害孙成茂的参与者之一。

接下来众人的讨论很激烈,也很具体。

作为队长,秦向阳这次学乖了,他对凶手的定性有些谨慎:李志堂有重大杀人嫌疑。当然,他这么说也不完全出于谨慎,分局跟丁诚的办公室不一样,他更希望通过层层具体详尽的讨论,给出更确切的结论。

大家讨论了半天,孙劲、李天峰、苏曼宁三人,一致认为凶手就是李志堂。比起丁诚那领导式的简单分析,他们的分析非常充分。

华晨公寓案发当晚,李志堂回了公寓,此后监控里根本找不到他离开的画面。这在以前的认知里非常合理,因为以前大家都以为李志堂被杀了。现在看来,通过安全通道离开的就只能是他。

这一点能不能确认?

能。

否则,除非李志堂会瞬移。

确认了这一点,再看DNA。

DNA痕迹不会骗人。既然确定了从安全通道离开华晨公寓的人只能是李志堂,而且他穿着那件羽绒服,那就好办了,因为去杀黄少飞的家伙,也穿了那件羽绒服。

而羽绒服上只有两种DNA信息,B信息是李闯的,那么A信息只能是李志堂的。

他之所以一直穿那件衣服,还把衣服留在现场,本意是误导警察,实际上他成功了。但现在警方找到了漏洞,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合情合理!”秦向阳考虑来考虑去,又道,“如果华晨公寓的羽绒服,跟黄少飞家那件羽绒服,不是同一件呢?”

他一句话说出来,房间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孙劲说:“即使不是同一件,那李志堂也是谋杀李闯的凶手。因为12月10日案发后,除了走安全通道的李志堂,其他所有离开公寓的人都调查过了,要么不具备作案时间,要么有不在场证明,都没有问题。”

“我同意孙劲的结论。”苏曼宁接着道,“如果不是同一件衣服,那就多出来一个凶手,或者说李志堂多出来一个同伙,但无法排除李志堂杀过人。总之,只要抓到李志堂,一切就水落石出。”

“可是黄少飞家那件羽绒服上,有李闯的DNA信息,万一是两件衣服,那是怎么做到的?”

“想做到很简单,别忘了李闯的头和四肢都在凶手手里。”苏曼宁说。

这时,一直沉默的吴鹏突然道:“不会是两件衣服。”

大家一听这话,立马齐刷刷地看向了他。

吴鹏挺了挺腰板,说:“黄少飞家那件羽绒服,我鉴定过多次。从其领口边缘的摩擦处提到了DNA信息B,也就是李闯的DNA痕迹。那是后脑勺跟衣服多次自然摩擦,才能造成的痕迹,很顺滑。另外,衣服两个口袋底部的痕迹也是同样道理。尽管李闯的头和双手都被凶手带走,我也敢肯定,那种自然擦痕想造也造不出来。那跟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再伪造一些假的办公痕迹完全不同。我的意见是,秦队的假设不成立,只有一件衣服。”

这下好了,正所谓“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吴鹏的话一下子让案件走向清晰起来。少了两件羽绒服的假设,方向就变成了唯一。

秦向阳慎重地再三思虑,接受了众人的讨论结果,以队长的身份做出结论:李志堂是1210连环凶手案凶手。

接下来的行动目标很明确:抓捕李志堂。

顺理成章地,讨论的焦点马上回到李志堂的杀人动机上。

李志堂为什么杀人?他和五个被杀者都参与了绑架谋杀孙成茂,还把李闯推进火场,按理说应该复仇的人是李闯,怎么也轮不到他去杀死曾经的同伙。

这一点实在让人头疼,跟在市局一样,大家讨论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至此,1210连环杀人案才算真正有了突破,回到了正确的方向。但同时在接下来的侦破环节上也陷入了瓶颈。

为什么这么说呢?还是因为动机。

对一个阅案无数的读者来说,花样繁多的杀人手法,血腥恐怖的杀人现场,这些能带来一时刺激的场面,永远也比不上那些林林总总的杀人动机所能给人带来的震撼。

它可能源于一次肩与肩的无意碰撞,可能源于谁多看了谁一眼,可能源于一次失败的约会,可能源于麻将桌上的小小分歧,可能源于隐藏了几十年的仇恨,可能源于重男轻女的老思想,可能根本没有原因……

杀人动机,是人性之恶的最直接反映。

如果你了解一千个凶杀案的杀人动机,那么很可能你只有一个感慨:

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对警察来说,动机则是破案最关键的钥匙。从侦查角度说,搞清楚凶手的动机,一个案子也就破了一大半了。比如寻常的凶杀案,有的为情,有的图财,有的见色起意,等等,不管哪种情况,只要有了动机,就等于在警方和凶手之间有了一条看不见的线,顺着线找过去,总不难抓到凶手。而1210连环杀人案发展到现在,经过诸多波折,才把对凶手的确认从李闯调整为李志堂,但这么一来,凶手的动机也随之成谜。要说凶手是李闯,动机方面合情合理,可李闯是第一个被害者,他李志堂到底为了什么连杀五人呢?想不通这一点,接下来的侦破就等于雾里看花。

秦向阳他们分析完案情时,丁诚给他打来电话,告诉他,错误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换上了李志堂的通缉令。实际的巡逻和交通临检照常,检查对象也都换成了李志堂的照片。

除了丁诚说的临检,常规侦破手段中,最有意义的还是捋监控,尤其是郝虹被杀前后的省道监控,当然,监控的搜索对象也换成了李志堂。可是除了这些常规手段,秦向阳想不出任何其他搜捕李志堂的方法。

第二天一早,秦向阳就去找程功,毕竟李闯的烟灰缸是在他仓库的窗台上发现的。从侦破角度说,虽然杀人凶手被认定为李志堂,但程功也有嫌疑。这让秦向阳心里也犯嘀咕,案子之前虽说方向错误,但也跟程功有过牵扯,怎么现在回到了正路,又牵扯到了程功身上?怎么哪哪都有他呢?

秦向阳不知道的是,程功现在很忙,在忙一件天大的好事。事情要从昨天晚上说起。

昨晚,程功和蒋素素云雨完毕正躺着打盹,被蒋素素一声惊呼惊扰了睡意。蒋素素当时正在看一条转发的朋友圈新闻,让她震惊的,是新闻的内容。

“澳门富商洪福之子洪运,于近日往内地寻亲,明日抵达目的地滨海市。洪运母亲于几个月前去世,临终前最大愿望是落叶归根,期望见到其遗落在内地的孩子最后一面。可惜事与愿违,斯人已逝,孩子也没能见到。洪运此行,即为完成母亲临终愿望,寻找其同母异父的异姓兄弟。据消息人士及洪运本人微博透露,其母临终前曾给其内地遗孤留下遗产一千万美元……”

新闻下面还附着图片,是洪运的微博截图。

“天哪!一千万!美元!要是我的就好了!”蒋素素一边惊呼,一边找到了洪运的微博。

洪运的那条微博比较简单:终于有时间了!内地,我来了!兄弟,你在哪?

另外一条与此有关的第一条微博,则是洪运好几个月前发的:才知道自己在内地有个同母异父的兄弟,很期待见面。兄弟,母亲留了遗产给你。

微博下面附着好几张图片,有洪运本人的,有洪运和母亲的合影,合影背景一看就是家中别墅,洪运母亲靠在床头,胸前戴着个古朴的鱼形挂饰,洪运在一旁站立。床头柜很大,上面放着很多名贵的补品,补品旁边立着个相框,里面有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洪运母亲很年轻,胸前戴着个鱼形挂饰,怀里抱着个婴儿,婴儿胸前也带着个鱼形挂饰。

“看,这是有钱人家的卧室!看这床,肯定镶金的!”蒋素素咋咋呼呼,越看越精神。

“有什么好看的。”程功不满地翻了个身。

“看看嘛!”蒋素素推了程功一把。

程功叹了口气,不耐烦地接过手机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程功不耐烦的表情不见了,他紧紧地蹙着眉头,把微博上的照片放大,仔细地看着什么。

看了一会,程功猛地翻身坐起,倒吸了口凉气说:“这……不会吧?”

“怎么了?”

“我从小就戴着一枚这样的挂饰,我家里也有一张这样的黑白老照片。”程功指着微博上的照片,在蒋素素面前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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