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婚礼
无知无觉中,她就回到了真正的燕王府,比之定南侯府,还要阔气百倍。
大约是前燕王的宅子,只有他自居的庭院,稍作了一番修改,后院掘了一处荷塘,栽了一片红莲。
只是冬日化雪,残荷萧瑟,只有两只羽色华丽的交颈鸳鸯,栖在水畔,被漂浮的阔叶掩了踪迹。
莲池后,是一大片一大片清幽的翠竹。
后窗临池,竹茵深处,四角还栽种了几株枣树,枯叶小乔木,枝桠光秃秃,雪莹莹。
有趣的是,庭院的主人,竟给光秃秃的小枣枝干,穿上了毛茸茸的针织长衫。
想也不必想,这么无聊的事情,就只有阿兄才做得出来。
自搬回了燕王府,谢行湛便再未出过府门,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哪怕有公务,在书案前奋笔疾书的时候,也要拉着她的手,不允她离开。
她不是不识好歹,知道他是想保护她,态度软和了许多。
日落月升,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婚礼的这一日。
从中午起,便有宾客持续入席。
排场如他所说,前厅人影接踵而至,灯火辉煌,幽香缭绕,笙歌酒醉。
既请了临松最负盛名的舞姬伶人,于高台亭阁上翩翩起舞,又请了杂艺师傅,喷火、吞剑、变脸等等各自献艺。
你来我往,好生热闹。
直到夜幕深深,他才入了喜房。
珠帘摇曳,绣幕交叠,薄烟袅袅。
陆温双手交叠于膝,端端正正坐在榻上。
她今日的妆容犹为精美,双颊似桃夭,明眸似春水,春露润泽,花色潋滟,头上戴了一柄十二树缀满花钿金钗的花冠。
一袭暗金边织绣牡丹绛红长裙,外头是胭脂色折枝朱樱萝丝长襦,肩上笼了条襄了赤珠的玉色披帛。
容光之盛,艳色之媚,无人能及也。
偏偏,他是个瞎子,这般颜容,这般美好,论他如何抬起眼帘,努力的眨着眼睛,都只一片黑暗。
谢行湛坐到榻前,抚摸着她的面容,用自己的指尖,一寸寸去感受她的美好。
他轻轻颤抖,微微喘息,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竟第一次觉得,哪怕喜房明烛粲然,亮如日辉,依旧照不入他那不见日月山川的一双冷眸。
这样卑贱的他,这样不堪的他,竟真真触及到了天上的明月,竟真真将明月揽入怀中。
他……何德何能啊。
他抚着她,莫名眼泪就掉了下来。
他满意的勾了勾唇,吻上她的面颊,低低喃喃:“云儿,你是我的,我的,我的……”
陆温也怔怔的望着谢行湛。
他擅毒,底子也奇怪,几乎百毒不侵。
可酒,却并非千杯不醉的。
外头的宾客缠着他,一杯又一杯的冷酒下了肚,他与人推杯换盏直至后半夜。
此时应该面色潮红,眼神迷离,十足吃醉了酒的模样。
怎的还是这般神采奕奕的模样?
为今之计。
她抬起一双清眸,已经蕴了半分欲念。
“夫君,今日会听我的话吗?”
“会。”
因为这句苦求不得的“夫君”二字,他的心跳如擂鼓阵阵,浑身都发着烫。
她认认真真的解了他的衣祍,然后将他的双手,双脚,齐齐用牛皮绳索捆缚着床头两侧,打了死结。
“今日,我来侍奉夫君,好不好?”
“好。”他嗓音颤栗,眼眸几近迷离。
她柔声在他耳畔呼着热气,尾音湿润又黏糊:
“夫君,合卺酒,我要喝合卺酒。”
揽月阁的那一夜,她也撒着娇,想与他共饮一杯合卺酒,却被他冷冷拒绝,叫她反手喂了一株冷蔷。
谢行湛自然无有不应。
她举着两只玉杯过来,斟了满满一杯水酒,靠在他的颈侧,红艳艳的唇轻启。
“我想……与夫君,添些风月之中的情趣。”
她洒下的合欢红粉,荡起层层酒浪。
谢行湛的眼睫微微一颤。
“好。”
她俯身,将酒杯递了过去。
要喝吗?
而喝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他预想得到。
见他不动,她又娇娇柔柔的贴蹭着他,柔靡的舌尖舔了舔他的喉骨,一字一句,都充满了蛊惑。
“昭雪哥哥,你不想与云儿,共赴人世间最大的极乐吗?”
谢行湛仰着细长的颈,喉结攒动,在她的指引下,饮下那杯酒。
他味觉已失,因而那杯合欢散的滋味如何,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此刻的药性,是先前的数倍,他的意识逐渐消融,只剩腹中一块横冲直撞的热流,一次又一次的开始折磨他。
即便如此,他也依旧顺从。
她认认真真的为他解了衣袍,柔声道:“外头有很多女人,随便谁,都可以解了你的毒。”
他不因她的算计而痛苦,反而因这一句云淡风轻的话语。
殷红的血泪,再次顺着眼睑流淌而出。
他没有像以前一样,发出痛苦的哀求,只是紧紧阖着双眸,似乎觉得这样,就可以收起他的泪水,捡起他早已破碎的尊严。
“你怎么能……”
他话语未尽,只是笑了起来,神情迷惘:“爱,就只有痛吗?”
她可以恨他,讨厌他,甚至杀了他,他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给他下药,为什么要用别的女人来羞辱他。
陆温怔怔的望着他淌着血泪的眼睛,心如针刺,沉闷如死。
她想抱他,安慰他,告诉他,她也和他一样痛。
可她不能,她什么都不能做。
她上前抱住他,吻了吻他的额头:“我这样的一个人,薄情寡义,虚伪无能,淫荡下贱,只会辜负别人的真心。”
“我对你很不好,你那么辛苦,那么痛,我都知道。”
她顿了顿,嗓音微微哽咽:“所以,不要爱我了,好好爱自己,可以吗?”
她捧着他的面颊,第一次心甘情愿的触碰着他,面颊贴着面颊,一点点拭去他的血泪。
“不要……走。”
他此刻已经觉得下身几乎麻木了,他依靠着身体对疼痛的耐性,本能的继续挣扎着,莹白的手腕被绳索磨得通红。
“主人……主人……”
他浑身颤栗,浑身惊惧,满身绝望,叫他颤栗的,绝望的,却是她的狠绝。
“我会听话的,不要……走……”
今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若无事,不会有人靠近。
哪怕她内力尽失,也要孤注一掷,做困兽之斗。
她没有回头,紧闭房门,径直出了府。
绳索被她松了一些,他若难受极了,轻松便可挣开,至于情欲喷薄,要如何纾解欲念。
他自己决定。
她偷了他的药囊,从他的随时携带的药材中,寻到了做人皮面具的材料。
她勾了面泥,捏出他的形状,穿上他的常服,迅速出府,融入雪夜。
今日的宾客,是假的。
是他散了银钱,请来热闹的戏子,一个个换作了高冠华服,与他在酒案前觥筹交错。
朝中显贵,一个也没有。
就算不邀阿兄,苏宛明知他二人好事将近,为何也未入宾客行列?
唯一的理由,就是这门婚事,早已被陛下取消,也并不被世人承认。
只是他倾尽所有,造的一场幻梦。
或许,陆昔的身份被揭穿了。
又或许,是陆家出事了。
她想,大约是后者,陆昔的身份,本就是圣上亲旨,而陆昔之死,在刑部也早已备了案卷。
她来了玉容坊,玉容坊早已被官府查封。
枯黄的叶,寒冽的风,门前的封条。
都在告诉她,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只针对她的局。
忽然间狂风大作,枯叶被狂风卷起,只一瞬,便是电闪雷鸣,划破幽邃的夜空,照亮街道两侧,涌入数百甲胄森然的卫士。
雷雨阵阵,如瀑而泄。
他们腰间配着明晃晃的大刀,镌刻着青龙部的纹样。
那些人,自始至终,都围绕着她,并不进攻,只是举着长戟,亮着雪刃,毫无响动。
她的视线从前后挪到了最后。
瀑雨淋漓,青龙卫分列两队,而后,有人高举罗伞,遮去雨势。
那人摇着轮椅上前,看见她时,呆若木鸡,面上血色尽褪,苍白如死。
好恶毒的计策。
阿兄尚不知自己入了临松,只以为要捉陆家女。
却不料,陆家女,是她。
那人必定也知,若是阿兄亲自来捉她,哪怕她有以一敌百之勇,亦不敢轻易出手。
情况危及,她不能连累兄长,与他咫尺之间,重重跪在潮湿的雨泥里,将头埋了下去,不敢直视。
“刑部尚书之女陆昔,拜见诸位将军。”
陆衍阖目,下颌紧绷。
那青龙卫之一当即怒目圆瞪,雪刃吻颈:“来人,将她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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