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九章 腐烂
宋兰亭想,是从什么时候呢。
要说一见钟情,一眼定了终身,那是假话。
明华宫那几年里,他无事可做,说话也无人回应。
每日平平淡淡,毫无波涛的过着,天黑了等天亮,天亮了再等天黑。
因而,他学会磨平了自己的棱角,消磨掉了自己所有的欲望。
当他被剥夺属于正常人的欲望与情感时。
世间事,只分两种,一是活着,二是死了。
世间人,也分两种,一是朋友,二是死人。
只要不是他的朋友,那就是一堆死人,他对于死人,冷淡到无情。
他初见她时,就把她当个死人。
于是乎,画了她的像,只为了肆意羞辱她。
瞧着一个死人,哦,对,还是个美人,气急败坏,委屈哭啼的模样,会叫他生出一丝畅快。
毕竟,面对这种场面,一个养尊处优,娇滴滴的世家小姐,怎么也该又怄又恨。
偏偏,她比他还要冷淡,眼都不眨一下,十分从容,十分冷静的接受了他的赐予她的羞辱。
真有趣。
他抬眸,捏着她的下颌,开始认真审视这个柔弱无骨的娇娇美人。
这就是祖母,要赐给自己的王妃么。
相貌的确是一打一的好,性情瞧着也柔和,只是心思太多,他要她留宿安王府,偏偏扯了个什么理由,混过去了。
可后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他的目光总会停留在她身上,舍不得挪开一点儿。
他想,是因为她是一枚出色的棋子,可以借以挟制谢昭雪。
他从没想过,其实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他把她,当朋友了。
直到谢昭雪来了王府,人已经在自己怀里了,他却将她堂而皇之的抢走,他倚在门边,目光落在雪地上的车辙上好半晌。
他哑然失笑,心里空落落的。
似有看不见的东西,幽幽袅袅的,从他心里溢满了,久而久之的,迸发了出来。
他不是个蠢人。
心里酸溜溜的,除了吃谢昭雪的醋,他想不到其他。
他的日子过的枯燥,乏味。
陛下要他杀人,他就杀人,要他纳妾,他就纳妾,无论杀人,还是纳妾,他都平静无波,从未心情如此微妙过。
像是一潭死水,被注入鲜活的生命力。
他叹了口气,便知自己是栽了。
陆温阖目,无声的颤栗着,两行剔透泪珠滚滚而下,嫣红唇瓣死死的咬着,脖颈莹润而细长。
她终于开口,语气微有哽咽:“我此生,只会是殿下的人。”
“自荐枕席”的说辞,只是为了还报他之深恩。
这场欢爱的底色,没有爱侣之欲,只有主人对奴婢的怜惜,以及奴婢对主人的恭顺。
而他,因为爱她,敬她,重她,将自己深深的爱欲极力克制在心底,哪怕触碰她,都是轻柔而端敏的。
她看得见,也都刻入了心头。
这样温柔的人啊……母亲曾说过,要温柔以待别人的真心,不可贱弃旁人的真心。
她不想辜负他,也不想欺瞒他。
她索性贴了上去,伸出双手,圈抱住他的腰肢,认认真真的,一字一句道:
“爱意,的确有时会叫人意乱情迷。”
“可狸儿觉得,这一生,根本不会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
“即便有,人的天性如此,激情慢慢褪去,爱意也会慢慢腐烂。”
“而我对谢御史的爱意,已经腐烂了,现在,对殿下的爱意,却在苒苒升起。”
她这一番话,乍听好没道理,仔细一听,也没道理。
他正要反驳,又听她道。
“只是,我原先是妓,身份太低,只能做个外室,所以殿下,回了西屏郡,要在外头买个宅子给我住着。”
宋兰亭默然良久,道:“我不要外室,也绝不纳妾,只有一妻,只会是你。”
陆温摇了摇头,将头埋入他的胸膛:“殿下,正妃之位,我承受不起的。”
她曾是一个娼妓,一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一个曾经沦落淤泥里的明珠,只要被沾染了泥泞,那些脏污的底色,是逃不开的耻辱,抹不尽的伤害。
尽管她脱了罪籍之后,将自己掩饰得很好,哪怕她愿意接近他了,吐露出来的真心,仍旧是痛而绝望的。
他敬她,爱她,她却将自己,困在了那个无法逆转的身份里。
她的自轻,让他很难过。
他只能抚着她的背,垂着眼,握紧她的指尖,语气轻快的问:
“狸儿,来日对我的爱意,也会慢慢腐烂么?”
“不。”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咬住他的耳垂,温热的气息扑洒在他的耳畔。
“我会违背人的天性,一直……喜欢殿下的。”
他怔了怔,低头看她,想确认一遍:“真的么?”
她抬眸,眸光湿漉漉的,语气却坚定无比,清晰无比。
“若有违背,不得好死。”
他低低一笑,目色一暗。
莹白的指尖从她的眉头滑至眼睫,再触及高挺的鼻梁,以及圆润的鼻头,最后停在她嫣红的唇畔边。
“云栖。”宋兰亭气息灼热,“要知道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有个办法。”
她欲要再说些什么,已被他火热的唇舌堵住。
炙热,坚定,猛烈,似火焰熊熊燃烧。
如果他之敬重,会让她觉得是因她之前事而退缩。
那么,他宁可不做这个君子。
只是终究,她不仅没有觉得快意,反而身子僵硬无比,浑身颤栗。
哪怕她艰涩的想,揽月阁的妈妈教了她许多,她要倾尽所有,竭力满足他的欲望。
可她眼角泛红,泪光隐于眼眶,肌肤阵阵寒栗。
他察觉到了她的颤栗,自下而上的托起她的腰,温柔又深邃的那双眸子,静静的凝视着她。
“你看,你在害怕,也在抗拒。”
说罢,退后半步,弯腰拾起她的外袍,一丝不苟的为她穿上。
她死死攥着衣角,指尖泛白,垂下眸子,颤声唤:“殿下……”
他轻叹,一道温柔又细碎的吻,落于她的额头,他嗓音黯哑:
“等狸儿开了窍,不再抗拒,我会的。”
说罢,捋了捋凌乱的袍服,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心火焚身,又强忍多时,简直连站也站不稳,气息很是不畅,他唤了近侍。
“打桶水来,本王要沐浴。”
“是。”
近卫拱了拱手,正欲退去。
“放些冰。”
“殿下,要冰作甚?”
见他久久不答,近卫摸了摸脑袋,决定劝他一劝:
“殿下,虽说入了夏,可近日连绵阴雨,气候湿凉,殿下寒疾在身,切莫再……”
话语未尽,白瓷茶杯被他狠狠砸至近卫脚下,碎片四溅。
他面色阴郁,神情似如喷火。
“再废话,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近卫浑身颤颤,连跪带爬的逃出营帐,唤了人,搬来几桶冰水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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