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大概是目的地一样，大概是担心傻子被骗，亦或者是想多看一看赵旭的笑容。
下了火车，陈雨涵仍选择和赵旭走在一起，帮助对方找住宿的地方，还教他分辨了骗子，说赵旭太单纯，不要什么人都帮。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儿唇角的笑容十分苦涩，像是自嘲，很悲哀。
赵旭察觉到了这一点，便让女孩儿在原地等待，自己偷偷跑去买了一支风车棒棒糖，海边城市的风很大，他回来的时候，单手捂住女孩儿的脸，等到陈雨涵叫一声他的名字，他便“哇”的喊一声，装出送女孩儿惊喜的样子。
面前是被风吹的旋转起来的风车棒棒糖，后面是青年朴素的脸，那笑容在阳光下仿佛带来了温暖的力量。
陈雨涵微微瞪大双眼，等到察觉的时候，竟已经流下了眼泪。
赵旭很慌张，努力比划着想哄她，下一刻却被女孩儿紧紧抱住。
时间仿佛静止，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陌生的城市里，两个人相拥。
风车棒棒糖吱吱悠悠地旋转。
好久，陈雨涵才放开赵旭，轻声说：“谢谢你。”
赵旭整张脸都红透了，回过神赶紧把风车糖塞给女孩儿，比划着让她吃掉。
陈雨涵点头，接过去，一直攥在手里，吃了一路。
休整了一天，第二天，两人便来到了海边。
赵旭兴奋的不行，穿着沙滩裤，跑进海水里畅游。
陈雨涵就坐在海边看着他。
没有穿泳衣，仍旧是长袖衣裤，在这种天气，显得有些突兀。
赵旭游玩一圈，回来，看陈雨涵还坐着，便对她伸出手，另只手指着海“啊啊”的表述着，意思是想让陈雨涵过去玩一玩。
陈雨涵目光落在海面，落在周围那些嬉闹着的游客身上，微微攥紧了身上的衣服，摇了摇头。
“你去吧，不用管我。”
赵旭默默看了她一会儿，便也坐在她身边，改为玩沙子，用手划拉着沙子，堆成土包。
陈雨涵看过赵旭的身份证，所以知道他的名字怎么写。
但她知道赵旭不知道她的名字怎么写。
她本想永远都不告诉赵旭，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留下点儿什么。
于是便伸出手指，在柔软稀松的沙子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还放慢了语速，说：“赵旭，你看好，这是我的名字陈——雨——涵。”
赵旭眼睛变亮，也跟着不断地模仿，却总是写的歪歪扭扭。
陈雨涵看了一会儿，手指捏了好一会儿衣袖，才伸出手抓住了赵旭的手，在沙滩上书写：“陈——雨——涵”三个字。
海面被灿金色渲染，少女模样认真，青年的脸却再次悄悄地红了。
写完，陈雨涵难得笑了笑：“赵旭，过了今天，就把我忘了吧。”
赵旭愣了愣，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但陈雨涵也没有解释，而是起身回了住处。
两人晚上就住在海边的旅馆，打算明天早起看日出。
因为只有一间房，他们不得不住在一起。
赵旭让陈雨涵睡床，自己打地铺。
夜里关了灯，陈雨涵便说：“赵旭，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赵旭来了兴趣，忙啊啊地表示自己的期待。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儿，她家里很有钱，父母也都很善良，他们经常告诉小女孩儿要与人为善，要对别人好，小女孩儿也一直记得这句话，但是五年前的一天，却因为帮助一对假装成母子的人贩子，被拐卖了，女孩儿被卖到山村，被迫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
说这些话的时候，陈雨涵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她裹紧了薄被，握着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指甲在皮肤上划开伤口，血流出来，疼痛漫上大脑，才稍稍清醒。
她继续说：“女孩儿在那个山村度过了极其痛苦的一年，才终于被父母找到。可这时候的女孩儿，已经不是以前的女孩儿了。”
“她从之前骄傲的小公主跌入淤泥，变成了一双没人想要的破鞋。”
“父母抱着她痛哭，带她去医院看病，医生说女孩儿心理上的疾病比身体上的更严重。”
“果然，回到家之后，女孩儿就整夜整夜地做噩梦，吃不好睡不好，根本无法回归正常的生活，她看着自己曾经的朋友们，看着她们开心地笑着闹着，聚在一起讨论帅气的明星和好看的衣服，饰品，再看看如今的自己，感觉到了和她们深深的差距。”
“她开始拒绝去接触人群，有一段时间，她甚至不敢迈出家门一步。”
“再后来，她开始通过伤害自己，来让自己从痛苦中清醒，但总归是治标不治本……”
“女孩儿也想好好活着，看到悲痛万分的父母，她努力逗他们笑，说自己没有关系，但到了夜里，她就会不受控制地加重对自己的伤害。”
“最后，终于有一天，女孩儿撑不住了，她觉得这样痛苦的活着，不如离开这个世界，去下一个轮回，投胎转世，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而对她父母的恩情，就只能下一世来还了……”
讲述到后面，陈雨涵的声音已然哽咽，她蜷缩着身体，眼泪便从紧闭的双眼里渗出来。
这是她第一次对人倾诉自己的痛苦，却也知道这将成为她生命里最后一次坦白。
过了今晚，她将与这个世界永别，再也没有回路。
头顶突然覆盖上一只大手，发丝被人轻轻抚摸。
“啊、啊……”短促的声音传进耳朵，陈雨涵睁开泪眼，看到赵旭正拿过纸巾，心疼地给她擦眼泪。
这次赵旭没有笑，而是跟她一起掉眼泪。
就好像听懂了陈雨涵就是这个故事里的女孩儿。
他一边给陈雨涵擦眼泪，一边啊啊地努力说话。
声音艰涩困难。
不知道怎么的，看着这样的赵旭，陈雨涵竟笑了起来。
她抓着纸巾胡乱擦干净自己脸上的眼泪，又用手抹掉赵旭脸上的眼泪，说：“哎呀，赵旭，我说的只是个故事而已，你当什么真啊？”
“来，笑一笑，我想看到你笑。”
“我觉得你的笑容特别好看。”
女孩儿的语气轻松极了，就好像刚才说的真就只是个玩笑。
将赵旭都哄骗了过去。
青年傻呵呵地笑起来，看的陈雨涵心里发暖。
后来，情绪都平复。
陈雨涵等着赵旭沉沉睡去，便起身，什么都没有带，只穿着一双拖鞋自己去了海边。
这个时间的海边还没有人。
夜色浓重，没有了阳光的海面，变得漆黑肮脏，让陈雨涵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白天看起来碧蓝碧蓝的大海，到了深夜，没了光，竟也如此肮脏。
但她转念一想，也许这样才更适合她……
陈雨涵把鞋子脱掉，轻轻呼出一口气，又开始脱外套、上衣、裤子……
在这一刻，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女孩儿终究是将完整的自己暴露在了天地间。
斑驳的伤痕，一道挨着一道，交错缠绕，如同罪恶的枷锁捆绑着饱受折磨的灵魂。
然后，她一步一步地，毫不犹豫地走进海里，任由冰冷的海水漫过她的小腿、大腿、上身、脖子……
女孩儿笑了，很释然地笑了。
她想起赵旭，有着那样治愈人心的笑容，相信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单纯的有些傻气。
就像曾经的自己。
但与赵旭不同，她被迫经历了世间的肮脏，也染黑了自己。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所以选择死亡。
死亡对于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海水漫过头顶，肺部的气息变少，窒息感加深。
可就在女孩儿即将溺死在海水里的时候，手却被牢牢抓住，一把拽出了海面！
她咳嗽着看清了赵旭的脸，青年抱着她，用那滑稽的狗刨式游泳努力拽着她往岸上游。
“你放开我！”陈雨涵终于崩溃，她大喊着：“赵旭，你放开我！”
“我今天来这里，就是寻死的！那个故事不是骗你的！故事里的女孩儿就是我！”
“我被卖到山里，被那个糟老头子折腾了一年，我当初还怀了孕，堕过胎，我根本就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干净，我早就脏的不行了，我的朋友，亲戚，就连邻居都在讨论我的遭遇！我讨厌他们对我露出同情的表情！我讨厌他们关注我的伤口！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是一个地狱！我不想回到地狱！”
她大声地哭喊着：“你放开我！我要死！你让我死！”
细弱的手臂捶打着赵旭的肩膀和后背，青年却一声都不吭，就坚定地拽着她在海浪中浮沉。
努力往岸上游。
等到了岸上，女孩儿已经打累了，也哭累了，像死鱼一样任由赵旭将自己放在沙滩上。
赵旭脱下自己的衣服，紧紧裹住陈雨涵。
然后用手指在沙滩上写字，写的是陈雨涵的名字。
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赵旭一遍一遍地写着女孩儿的名字，让一个个的名字把陈雨涵包围起来。
然后跪在地上，面朝着海的方向，喊叫：“啊——”
因为是哑巴，他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听起来也很沙哑难听。
但他就这样执着地一遍遍地喊，并拽着陈雨涵的手，让对方和他一起喊。
陈雨涵甩开他的手，他就再次抓住，甩开，就再次抓住，直到对方终于不再挣脱。
“你干什么啊……”女孩儿的眼泪落下来，喉咙里呛出哽咽声：“赵旭，你到底在干什么啊……”
“你知道我、我早就不想活了啊……”
“你没有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你凭什么要让我活着啊？你凭什么要救我啊……”
可赵旭就像听不见一样，就不断地示意她和自己一样对着海面喊叫。
陈雨涵咬着牙，终是抵不过他，也喊了出来。
“啊——”
她紧紧攥着拳头，死命地喊，就像要把喉咙都喊哑。
第一声出来，后面就好多了。
她和赵旭就这样，疯狂地喊，努力地叫。
突然，海浪打来，赵旭一把搂过陈雨涵，趴在地上，挡住他书写的歪歪扭扭的陈雨涵的名字。
等海水褪去，地上的名字在他们的保护下，完好无损。
赵旭指着名字啊啊几声，便又拉着陈雨涵的手，再次冲着海面喊叫。
而这一次，他们喊来了日出。
黎明前的黑暗过去，便是照亮一切的光明。
那轮红日自海平面冉冉升起，模糊了海与天的交界。
漆黑的海水染上金灿灿的颜色，就像镀上了一层佛光，洗尽铅华，美的令人炫目。
陈雨涵愣愣地看着那轮初阳，过了很久，很久……
突然，膝盖弯曲，瘫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鼻涕眼泪一起流，整个人跪在沙滩上，弓着腰，嚎啕大哭。
而赵旭则坐下来，在陈雨涵身边，安静的，小心翼翼地守候着脆弱的女孩儿。
再后来，陈雨涵的父母找过来，抱着陈雨涵痛哭，两人的头发在五年间白了好多，比同龄人看起来要老了很多岁。
陈雨涵说是赵旭救了自己，二老忙不迭地道谢，可赵旭却在接受对方道谢的时候，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而这时候，陈雨涵才知道原来赵旭得了绝症，对方的生命早就已经开始倒计时了。
但与她不同的是，赵旭即使知道这个结果，仍旧过得很快乐。
而且会为了梦想，只身来到沿海城市，就为了看这片广阔美丽的大海。
看那一轮劈开海与天，驱散所有黑暗的朝阳。
这样的赵旭，让她感到悲痛难过的同时，却也让她渐渐醒悟了活着的意义。
是为了再看一次那美丽的日出，是为了再品尝一次可口的食物，是为了再感受一次清凉的风，是为了再看一眼那足以温暖人心的笑容。
这个世界……
她还有太多太多美好的东西没有看到。
如果就这样死去……
怎会甘心？
影片的结束，是一年后，黎明时分，陈雨涵抱着一束花，拿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再次来到了海滩。
她展开纸张，一字一顿地念着上面的字：“亲爱的陈雨涵同学，恭喜你……”
念完，她又轻声说：“赵旭，你听到了吗？”
“我正在努力地活着，连着你的那一份，努力地活着！”
她扬起手里的花，迎接着海边的日出，大喊：“赵旭——”
“你听到了吗？”
“我、还、活、着……”
“努力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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