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儿贱命
“玥儿姑娘，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吧？”
“你知道我的，我是娘娘亲手提拔起来的，如果不是娘娘，我还是混迹在长安街头，每天只敢吃一碗汤面，勾栏瓦肆那繁华盛景之地看都不敢看一眼的小小胥吏。”
“我就算是坑谁也不敢坑娘娘呐！”
虞百里好像有满腔的委屈，对着面前面色清冷的玥儿就是一通疯狂倾诉。
玥儿虽然只是一个才人，可她掌管宫中诏命，深得皇后信任。
虞百里这个大理寺少卿站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孩童。
“徐德元已经交代了。”玥儿淡淡说道。
“我知道你是娘娘亲手提拔，这才亲自来问，要不然来找你的，不会是我。”
徐德元是大理寺的司直。
那些药就是经过他的手送到了秦枫的手中。
再像是接龙一般依次传给了当时关押在牢中的那些大臣和囚犯。
“污蔑，这就是污蔑！”虞百里大喊道，“我掌着这座大牢，生怕出事都来不及，哪敢做这样的事情？这要真是我干的，我还不如光明正大的干，反正一样是出事。”
“玥儿姑娘您说是吧？我又何必鬼鬼祟祟的搞这些呢？”
玥儿淡淡说道：“可他说，这是领了你的意思。”
“放屁，无故攀咬，这腌臜玩意。”虞百里大骂一声，忽又陪着笑脸说道，“玥儿姑娘，我不是骂你，我是说那个混账，这事做的太恶心了。”
“他如果说是有人领了我的意思，给了他一些钱财，让他办这件事，哪还可信一些。可他说领了我的意思，完全就是放屁！”
“我职司大理寺大狱，我需要借他的手给那些大臣送人情吗？有毛病简直！”
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玥儿目光清幽幽的看向了虞百里，“他的确是这么说的。”
虞百里愣住了。
片刻后自嘲般嘿嘿冷笑了一声，“这狗东西陷害人竟然还想的挺全面。”
“他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可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如果那个给徐德元送了钱财的人也这么说，下官认命，不需玥儿姑娘再亲自跑一趟，下官自请责罚。”
玥儿面无表情的点了下头，“虞大人近期就不要随意出走了，也许我还会来找你。”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大理寺候着，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东西要置我于死地！”虞百里拱手说道。
玥儿没再说话，迈动她那双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大长腿离开了虞百里的值房。
虞百里收回目光，晃了晃脑袋，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轻笑。
“贤王殿下还真有那么点算无遗策的感觉。”
这个结果，其实是秦枫早就预见到的。
故而当初在往牢里送药的时候，他们绕了很大一个圈子。
药是虞百里在贤王府熬的。
熬好之后，李由和虞百里两个人拿着药和五百两银子，易容乔装，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找到了盘踞在怀良街的归义堂，那是何家的产业，做的全是无本买卖。
二人要求归义堂的大当家，再找一个中间人，才掏钱办事。
于是那个归义堂的大当家又找到了一个北戎胡商，拿了两百两银子让那人跑一趟。
至于后面那个胡商有没有再找人去做这件事，虞百里就不清楚了。
后面他没有再跟，是李由在盯着。
但仅仅只是牵扯进去北戎胡商和何氏，这个事基本上已经很难落到他的头上了。
甚至于秦枫这个主使此事的幕后主使者，其实都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
……
宜阳坊北邻平康坊，右靠东市。
这里集中着长安城过半数的手艺人。
似乎是人喜欢以群分，在宜阳坊的糊涂街上几乎到处都是铛铛铛的声音。
铁匠、篾匠、木匠，举凡大秦所知的百工匠人，在这里几乎都能找的见。
身姿挺拔，颇有种虎背熊腰之姿的李由，左手拎着一屉平康坊小姑娘们最喜欢的点心，右手抱着一坛两文钱一两的松竹酒，走进了一间熏的黑漆漆的铺面。
檐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正赤着膀子在打铁。
那烧得通红的铁条，在他的铁锤下三两下就变了形状。
“贱名，问你个事，你有没有感受到你爹给你取这名的恶意？”
李由立在门口笑呵呵对少年喊道。
这是他每回来这里必须要走的流程，不来这么一句，他心就痒痒。
少年愠怒回头，不悦说道：“如果李叔每回来不这么提醒一下，我一定不觉得那么难听！”
“那是你见识短，这跟我提醒不提醒可没什么关系，是你爹给你取这名的时候，心怀恶意。贱名，啧啧，他到底怎么想的。”李由哈哈笑道，“你爹又跑去搂你哪个后娘的腰了？”
少年憋着嘴角，一副不太想搭理李由的样子。
“我爹如果能挑选后娘，他今天也不至于跑去城外捡钱！”少年赌气一般说道。
李由惊讶问道：“城外还有钱捡呢？世道忽然间这么好了？”
少年有些郁闷的看了看李由，说道：“还不是前几日那些假死的狗官，他们出城后撒钱祭祀神灵，又都活蹦乱跳的回来了。今天有人从城外捡回来了一贯多钱，我爹眼馋，早上也跟着去了。”
“说起来，那些狗官假死，我跟我爹还哭了一场，太可恶了。”
“原来还真有钱捡，那我等等。捡来的这种钱不能放在家中，说不定我今天还能混到两口好吃的。”李由非常自来熟的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似乎有不少人跟他一样，也喜欢坐在这门槛上，低矮的门槛早已被磨得油光发亮。
那名叫贱名的少年将打了一半的菜刀放到一旁，起身从里间拿了两个酒碗出来。
李由见状笑道：“怎么，贱名要跟我喝两碗吗？”
“可以吗？”少年人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李由露齿一笑，“不可以。”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喝什么酒。”
“打你的铁去，该好好练练了，你这手艺跟你那没用的的爹比，可差太远了。”
贱名哼哼一声，拿起两个碗便回了里间。
李由笑骂道：“小兔崽子，碗倒是给我留一个啊！”
“我不在家，你就是这么欺负我儿子的？”
这时，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怀中抱着一个坛子走了进来。
李由四平八稳的坐着，招呼道：“来，我瞧瞧，捡着钱了吗？”
“肯定没你这个朝廷走狗捡的钱多，你还是别睁眼了。”黑汉子骂道。
李由反唇相讥，“日子越过越苦，你这脾气倒是越来越大了。”
“贱命， 拿去煮了！”
黑汉子喊了一声，将坛子放在了门槛里面，而后陪着李由坐了下来。
“你今天又来做什么？你的钱我不要，给别人吧，我这手艺能吃上一口热饭。你今天要是还敢偷偷放，小心我跟你翻脸。”黑汉子闷声说道，“有些人比我过的更苦，我这算不了什么。”
“贱骨头的病你就不打算管了？”李由哼了一声骂道，“劳资给你送钱还送出事儿来了。”
贱骨头，也是人名。
是他这位多年老友的次子，打娘胎里就落下了病根，如今卧病在床。
黑汉子的头杵了下来，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我最近挣了点钱，你别考虑我的事，我不管怎么样，也比你活的自在。”李由说道。
黑汉子摇了摇头，“别浪费钱了，没用。”
“城中有名望的郎中，我都去看过了，家底也掏空了，可都束手无策。”
“那小子今天念叨着想吃肉，我给弄了点。我也想通了，现在啊，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吧，都已经这样了，总不能还让那么小一个人，带着嘴上的一点念想走。”
李由蓦然想起一桩事来，“我倒是知道一个人，医术堪为鬼神。只是……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给贱骨头治病，如果他肯出手，贱骨头多半还是有希望的。”
刚刚还说想通了，放下了的黑汉子猛地一把抓住了李由的手，“这位神医在什么地方？是什么名讳？哪怕是他让我当牛做马，我去求！”
“这个人有些特殊。”李由说道。
贱骨头他非常想救，可他却不知该如何去跟秦枫说这件事。
“这样，你先听听另外一桩事吧，其实这两件事差不多是一件事。”李由想了想说道。
黑汉子忙不迭的点头。
黑暗中这突如其来的一束光，让他看起来无比的紧张和急切。
“我如今在贤王府上当差，你也知道的。”李由徐徐说道，“陛下令贤王组建一支兵马，清缴京畿附近的匪患，贤王又让我当主将，可我哪能物色到将帅？”
“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可有重新披甲的打算？”
黑汉子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若不是我想知道那神医是谁，你已经被我扔出去了。”
李由：……
“你不要搞得这么现实行不行？先听我把话说完。”李由无语说道，“我们不是给朝廷当差，这话我已经给贤王说清楚了，我知道你有脾气，也不会再继续给朝廷卖命。”
“那神医是谁？说完立马从我这个陋室滚出去！”黑脸汉子喝道。
李由：……
这头倔驴。
“我说的那位神医便是贤王！”李由无奈，只好说出了实情。
“东西留下，人走！”黑汉子黑着脸直接下了逐客令。
李由那暴脾气也有些压制不住了。
他怒而起身骂道，“你个脑袋被驴踢了的玩意，就不能好好听我把话说完？”
“不听！”黑脸汉子的态度很坚决，“贤王是什么名声，你该比我清楚。”
“你说他是神医，你当我是三岁白痴呢？”
“他要是神医，被我卖掉的那头黑驴就该是医圣。”
“想让我去给这些王侯贵胄卖命你大可直说，没必要搞这些弯弯绕绕，让我看轻了你！”
李由气的连拳头都攥了起来。
这要是以前在军中，说什么废话，直接用拳头教他做人。
“你可以不信，但我劝你为了贱骨头上我这一当。你不愿意去贤王府上当差，我也不强求，这事是我做主的，贤王并不知道。”李由压下火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我让你去当差，也不过是想让你多挣点银子，给贱名和贱骨头一个好点的日子。双倍军饷，还管吃住，你自己考虑吧，我走了。”
黑汉子勃然大怒，追着脚后跟骂道，“耳聋眼瞎的玩意，我儿名唤贱命，不是贱名。”
李由：……
整的好像有什么区别似的。
贱命更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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