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4章
前面，长安街两边的夹道，站着一群人。
男女老少全都站在那里，深深地看着那顶轿撵。
再往前走走，水墨一眼便看到了其中为首的一个老头儿。
——只是因为那个老头儿穿得太显眼了。
那老头儿穿的，分明是从前千秋将军的穆家军才有的服饰！
——是属于穆家军的盔甲！
老头儿没了一只手臂，满脸褶皱，胡子和头发都是白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水墨看到那个老头儿的时候，却总有种想要哭的冲动。
“小姐，”水墨轻声开口，语气中竟然带着几分呜咽，“那个老阿翁，没了一只手。”
轿撵上，半天没有传来任何声响。
周围的鞭炮声和欢笑声都太大了。
水墨以为是自家小姐没有听清。
刚想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水墨听到了少女低沉又清冽的声音从轿撵传来。
声音微小，但却格外坚定。
“在呢。”
什么？
水墨一开始不明白小姐的话。
但是反应过来的时候，愣神片刻，便缓缓低下头，再没言语。
小姐，那个老阿翁，没了一只手。
在呢。
手臂还在，望城在，手臂就在。
穆如酒突然有些恍惚。
从前那些上阵杀敌的景象从她的眼前浮现。
她带领着穆家军冲锋陷阵，九死一生，那些跟在她身边的士兵和军人，都是她的左膀右臂，是她最信任的人。
吴阿翁，就是其中一个。
“将军要平平安安才好。”
“平平安安地出征，平平安安地归来，平平安安地长大。”
“老汉粗人一个，毕生愿望，便是能够看到将军嫁人生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那时候，穆家军里几乎所有上了年纪的老兵都会这样对她说。
每次战争，他们都冲在最前面，护着自家的将军，担心她会受伤。
将军还那么小，那么年轻，将军应该站在明堂之上，加官进爵，不应该死在这里，死在这冰冷的寒天雪地中。
他们老了，就算死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
但是将军不行呀，在他们看来，将军分明还只是个未经世的女娃娃，将军应当开开心心地长大才好。
那样惨烈的战争中，穆如酒见证过许多人性。
但是身边的那些年迈的老阿翁，总是会将她护在一方干净的天地之中，不让她被世俗侵染。
战场无情。
他们却用最温柔也最无私的方法，教会了穆如酒成长。
但是，他们都死了啊。
死在了那冰天雪地之中，英魂甚至不能荣归故里，死在了敌人开了刃的刀剑之下，甚至都没有等到天明。
穆如酒是在那样的情况下长大的。
她其实很明白。
她护着南溪所有的百姓，而那些穆家军，又无言地护着她。
征战沙场的间隙，若是从敌人那里搜刮来什么好吃的，或者是家里寄来了什么好东西，所有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将军。
“将军年纪小，长身体的时候，应该多吃一些的。”
“若是老翁我能回去，想来我家的孙女应当也跟将军这般大了。”
“将军要好好活着才是，将军守着我们的家人，我们便守着将军。”
战争胜利之后，穆家军所剩无多，他们回京之后，谢琛便以各种理由遣散了穆家军。
她的穆家军，最后没有死在敌人的剑下，却死在了谢琛的一纸诏书中。
如今，吴阿翁便站在了长安街旁，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地凝望着她的轿撵，嘴角带着慈祥又温柔的笑意，像是看着自家的孙女出嫁一般。
真好啊。
他们那些老汉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样的话，以后他死了，也好向那些人交代了。
将军嫁人了。
嫁给了南溪的那位清泽君，丰神俊貌，清风朗月，是将将军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呐。
将军过得很好，八抬大轿，红妆十里，被世人敬仰崇拜，是风华绝代的千秋将军，不是什么祸国殃民的妖后穆氏。
真好啊。
“小姐，那个小孩子，是望城的吧？奴婢记得，是叫‘小轩’？”
流苏淡淡地开口，说给穆如酒听。
穆如酒紧了紧指骨，红盖头下的嘴角微微上扬。
“小姐，小轩长大了，高高瘦瘦的，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呢。”
流苏知道穆如酒看不到，便将看到的都说给穆如酒听。
“望城的百姓似乎都来了，跟在那位老汉的后面，都在看着小姐您呢。”
“小姐，我们就要经过他们了。”
穆如酒闻言，不觉挺直了身子。
虽然知道他们都看不到，但是穆如酒还是下意识这么做了。
“小、小姐，小轩跑走了。”
流苏的声音有些着急。
穆如酒抓紧了衣裙，有些紧张：“去哪了？这里人太多了，别让他跟阿翁走散了。”
“小姐！在前面！那个小男孩儿去前面了！”
水墨眼睛亮了亮，指着前面高声说道。
女孩儿的声音不算小，加上在花轿旁边，本就比较显眼，顺着水墨指着的方向，不少百姓的目光都追随了过去。
小轩想要从人群中出来，但是却被御林军挡住了。
御林军是绝对不会让任何人靠近花轿的！
御林军统帅见那小孩儿似乎想要硬闯，气势汹汹地走了过去。
刚走到小轩跟前，流苏便踏身来到御林军统领身边。
“小姐命令，不许拦截。”流苏声音冷清又利落。
“流苏姑娘，虽说这是穆小姐的命令，但是属下听命于陛下，不敢轻易放人过去。”
御林军统领声音有些为难。
正当流苏还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远处，有少年一身青色长衫，驾马而来。
“见过纪大人！”御林军统领看到是纪符言纪大人，急忙抱拳行礼。
“陛下有令，”少年坐在马背上，将手上的令牌扔给了御林军统领，“一切随穆小姐意愿，不得有误。”
“属下遵命。”
领了令牌，御林军统帅最终没再为难小轩，将他放了过去。
他让一旁的御林军都准备好，万一那小男孩儿心怀不轨，想要破坏婚事，他们就会立刻动手。
小轩看了流苏一眼。
流苏勾了勾唇，她其实很少笑的，只不过跟在小姐身边这么久，笑容也渐渐多了起来。
“去吧，他们不会伤害你的。”流苏这样说。
小轩点点头，两只手上拿了木棍，一路小跑到了大街中央。
风止。
男孩儿一只手拿着木棍，另一只手是带着凹槽的木头，站在那里，花轿便停在了不远处。
周围的百姓也安静了下来。
静静地看着那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男孩儿，目光坚毅。
风起。
“开炉——”
这一次，是小轩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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