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有孕
周承祖并未听到玄英的话,哭得收了声时仍抚着萧六儿湿冷的头发说道:“我还没有来得及跟你说我一直在找你,你那天让我摔了一天,是想跟我一起玩的是吧?就像小时候一样。你这辈子这么苦却还想着我,我周承祖此生能得你的情意,死而无憾。”
玄英听着也是颇为感慨,心里觉得这一定是位始终如一的好人,说道:“原本这些尸身该被鱼类所食,但我发觉这永善河下有一处宝地,聚养着这些尸身,我原是去寻骸骨的,不想却看到聚灵之地。”
周承祖到底收了哀伤,问道:“无论如何,还是多谢小兄弟了,不知你师承何派,尊姓大名?”
玄英道:“在下乃凤鸣殿无垢仙尊座下弟子,玄英。”
周承祖说道:“感谢玄英兄弟,你怎么会深夜来到永善城?”
玄英朗声说道:“说来话长,我原在永州时受一位道友点拨,参悟了一些修炼之法,此次时来寻他是为了继续同他探讨,我这是有些冒失了,他如今天地难寻,火麒麟寻着气息到了此处,他的气息又消散了……对了,他叫卫疏风,是太元山南华仙尊坐下弟子,公子可曾在此地听说过他?”
周承祖说道:“这倒是不曾,我对永善城的人员往来最是熟悉,永善城中几乎没有姓卫的人家,也不曾见有姓卫的仙人来此。”
玄英有些失望地说道:“那应该是我找错了方向。”
周承祖见他有些闷闷不乐,便说道:“小兄弟,不如去我家小住些时日,正好要过年了,少有店铺开张,你这般到处闲走,可能连客栈也住不了的,都得等年后了。”
玄英为人爽快,见周承祖邀请,便说道:“多谢公子,那就有劳了,让小火驮着我们回去吧。”
两人今夜都未有吃东西,卫疏风去厨房整治饭蔬,叶裁衣坐在暖炕上的小桌旁边等了一会儿,便拿过之前买的新话本在灯前看了起来。
自她知晓自己识字之后,便试图去书肆找找感觉,看自己从前喜欢词还是赋,没想到却被精彩的话本吸引,简直手不释卷,每每拿起来一本,是时常都要熬夜的。
卫疏风把饭菜摆到她面前,她捧着书边看边吃,吃饭倒像是顺带的,也不怎么理会他了。
等卫疏风把碗碟都收拾了她还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粘在书页上,她这般样子落在他眼里,莫名与时常坐在藏书阁一角的景昭有些相像。
只不过景昭以书入道,看的都是道藏天书,而她看的都是糊弄小娘子的话本故事。
叶裁衣看的这本讲的是一位闺中小姐和一位落第书生相爱之后被家人阻挠,书生不得已远走他乡,许多年后带着叛军回到故地,强抢了已为他人妇的那位小姐。
这种书生小姐的剧情她看得挺多,应该是因为故事大都是书生写的。只不过今天这本能如此吸引她的,是因为故事越到后期,那位小姐越发显现出一些与众不同来。
她假意从了那书生,每日给他饭菜里下毒,让那书生爆体而亡,之后她又为朝廷传递叛军的信息,使朝廷顺利平叛。
叶裁衣看得心潮澎湃,在小姐面对危险时为之揪心不已,在小姐用计谋度过难关时她便会觉得酣畅淋漓。
卫疏风沐浴回来之后多拿了两个烛台方才小桌上,亦披着头发坐在她身后,把软枕放在墙边靠上去,闲闲地看着她手里的书。
大约看了几页,他就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故事,虽觉得无趣,却还能陪她消磨光阴。
窗外北风呼啸,飞雪簌簌飒飒,两人同坐于一间暖室之内,借着三支烛光看着同一本书,一时之间,静默无言,却都是自在自宜。
过了一会儿,叶裁衣指着那书生做尽恶事,还逼迫小姐夜夜跪在他榻前为另嫁他人忏悔的段落,吐槽道:“你看,这种人,从来只考虑自己,他自己负气远走他乡那么多年对小姐不管不顾,怎么有脸要求别人一直等着他!”
卫疏风低低“嗯”了一声,算是对她的回应。
“嗯?”叶裁衣有些不满地回头看着他,“就光嗯一下吗?你不觉得他气人吗?”
卫疏风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说道:“当然生气,他什么结局啊?”
叶裁衣颇为得意地说道:“我刚先看了最后几页,他被毒死了。”
卫疏风伸手帮她翻到一下页,低声说道:“那就好,死便死了,只要你看着高兴就好。”
叶裁衣继续趴到小桌前,眼睛留在书页上,口中说道:“他本来就该死,也不止我高兴,书里人人都高兴。”
卫疏风的目光落到她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上,忽地想起曾经她信誓旦旦地说他死在明年冬天,若真是正道合围,他的死,也该是人人相庆的事吧……
许久,蜡烛燃半,叶裁衣看得十分困倦,往后一倒靠在他怀中,把书塞到他手里,叮嘱道:“夫君,你先看,我还要继续看的,不要吹蜡烛,我太困了,先睡一小会儿,你记得叫我就行了。”
卫疏风把她看的那一页倒扣在小桌上,从一旁拉过一条薄被将她盖到怀中,应道:“好,睡吧。”
等她睡着之后,他便熄了烛火,就这么靠墙抱着她睡了。
一丝细微的灵力波动,黑暗之中,他睁开了眼,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将目光落在怀中。
怀里的人眉心被隐去的护灵诀正显出赤红的微光,她此时,应是在无意识地修炼着。
他的手落到她腹部,若微微用力,便可剖出她的内丹来捏碎,绝了她自己冲破意识封禁的可能。
可是,他终究没有动手,只是渡了些灵力,让她修炼之时可以不伤精力。
叶裁衣的梦里,总是跟着一个人在一片金字上走来走去,可是她怎么也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而且每每梦醒,都会把梦里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清晨醒来时,她正感觉全身都在晃,等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睡在一辆马车里,她心里一急,猛地坐起来,掀开厚厚的帘子往外一看,见她夫君披着斗篷正坐在辕边驾马,马车正行驶在一处山林之间。
她的心先安了一半,坐到地上的锦垫上,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卫疏风隔着薄薄的风雪,回首笑道:“醒了?我一直忘了同你说,永善城那屋子的主人要卖房子,让我们尽快搬出去,我一时未曾找到落脚处,便打算回我们之前刚到北方的家中去。”
叶裁衣这才看了看马车内,正堆着几个箱子。
“你自己收拾的?怎么不唤我一起?”
卫疏风继续看着前路,小心驾驶着马车,在风雪中呼着白雾,“又没有多少东西,你睡得踏实,我便没有叫你,左右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叶裁衣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不戴帽,脸都是凉的。”
卫疏风轻轻倚着她温暖的手心,“你坐到里面去吧,别吹凉了,马上就快到了。”
叶裁衣并没有动,而是坐在原地暖着他的脸颊,看着山林间的风雪。
马车走出山林,到了一处很小的城镇,停在一处角落里的院舍前,叶裁衣看着,怎么这以前的院子也并不觉得熟悉。
她同夫君在这院子里过了几日,他便又要离去了,说是要去丰原,又是安排了两个丫头之后,在一个北风天里离家了。
叶裁衣这次比上次安心一些,虽然还是有些埋怨他不肯带她同行,只是他又是将银钱吃穿一应安排得极为妥当,所以她归根结底还是觉得舒心的。
只是他这次一去,临近二月末还未归来,叶裁衣不免心中焦急担忧,正要请人去丰原打听消息,却发觉自己有孕了,自是惊讶忐忑又喜不自胜。
她还没有来得及请托人去丰原,夫君就在三月的第一场小雨中带着一身伤回来了,刚一进家门就说是路上遇到匪盗,侥幸逃出命来,话音刚落就栽倒在她怀中不省人事。
叶裁衣红着眼忍着泪,不敢一味懦弱无措,硬是一人把他扶到卧室的床上,忙叫丫头请大夫来看诊,大夫他受了许多皮肉伤,内伤也不轻,须好好经管伤口,擦药喂药,一应都要格外仔细,能不能醒来就要看造化了。
叶裁衣一人为他擦身涂药,换上了干净的寝衣,等夜深人静时看着睡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夫君,才敢守着他默默垂泪。
昏黄的灯光下,他右半张脸氤氲着微光,恬淡地沉睡着,明明是一副仙灵俊骨,可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有些莫名,似乎自己与这一切都隔绝了开来,眼前的人和事好像本来就同自己没有任何干系。
她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冷情冷性惊了一下,又想起来此前夫君说过她之前蓄意接近他,便对自己失忆之前的心机有了些揣度。
自己之前果然就是一个贪慕他钱财,并不真情实意的人吗?等到了他落难时自己性情里凉薄的地方就显露出来了吗?
那种异样感只有一瞬,但也足以让她心惊,等缓和过来,依旧是为他担忧难过,抱着一分补偿心理,照顾得更加细致。
十来日后,他才渐渐醒转过来,在床榻上缠绵了月余,伤口都还未曾痊愈,时常还咳嗽几声,内伤外伤都没有好彻底。
偶有一日斜靠在床头看书,见她端药进来时襦裙腰下几个炸开的裙褶,卫疏风眼中忽然星子明耀,等她坐到床边时掐着她的脉搏探了许久,压抑着兴奋问道:“你有身孕怎么不同我说?”
因他伤情一日好过一日,叶裁衣如今心情才渐渐又好了起来,听他这么说,才发觉已经如今有些显怀了,顺手把药塞到他手中,脸色微红,“一直担忧你的伤,倒忘了这回事儿了,左右离出生还早,你还是先喝药吧。”
卫疏风平日里总说药苦,缠着让她喂药,这会儿也很好说话,将药饮尽之后,摸着她的小腹,脸上全写着新奇与喜悦,“取什么名字好呢?”
孩子是被期待着的,叶裁衣自然心里妥帖,只是这段时间忙着他的伤势,还未曾想过这些还不太重要的事,便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事还是夫君操心吧。”
他自潜入丰原张氏秘境取风雷令时误触万剑阵机关,虽可以用听天简抵挡,但他终究觉得听天简是魔物,为防止它反噬把他吸干,便一力冲破剑阵。
到如今已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半月,今日颇为欣喜,下床铺纸研墨,在四月的惠风暖阳中,写下了“鸿嘉”“宝宁”四个字。
叶裁衣走到书案前,便见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男孩就叫鸿嘉,女孩就叫宝宁。”
夜里她先睡去,卫疏风倚在床头看书,窗外忽然有落雨声传来,淅淅沥沥地,屋里也渐渐凉爽了起来。
他下床倒了一杯水放在床边的小几上,以防她夜里口渴要水。
刚重新靠回床头拿起手中书卷,却偶然瞥见躺在他身边人正双目莹莹地看着他,言语之间尽是鄙薄讽刺,“卫师兄,你可真是好手段。但你以为等你名声尽毁,人人得以诛杀时,你的孩子还会如你期望的一般过上美好安宁,如珠似宝的日子吗?”
卫疏风的灵力瞬间将她压制在原处,目光重新回到书页上,许久,他放下书,声音微冷,“这个,叶师妹倒不必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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