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村庄
朝阳还未从东方完全跃出,悬崖之上,红衣落魄的林初明极为孱弱地伏在地上,有青草轻轻拂着他的侧脸。
他的龙角还在额头,脖子上留着几块未消的鳞片,鳞片上青蓝色的光泽与他此时的脸色一样黯淡。
十二年前他将龙珠换成鸢鸢的内丹时,就不曾想过再渡劫成功的事,如今鸢鸢无情道成,他倒是也渡劫成功过了,呵
远远的,有人靠近的声响。
他猛地抬起头来,来人一袭月白衣袍,腰侧挂着一柄长剑,戴着白玉小莲冠,在晨风之中显得格外悠闲自得。
“恭喜林少主渡劫成功,如今,算是可御雷云的真龙了吧?”
卫疏风站在离他不远处打量着他,笑得温润如玉,“真是可喜可贺,只是怎么没有回瑶山就突然就渡劫呢?龙族渡劫成功难免变得虚弱,看着可真可怜。”
林初明从地上爬起来,蹙眉看着他,说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可怜本尊!”
卫疏风没有在意他的话,右手闲闲地搭在腰侧的剑柄上,衣袖因风软软地打在剑上。
他仍旧是春风细雨一般的神态,带着些远道而来面见请教的意味说道:“对了,在下曾见过少主,不知少主可有印象?”
林初明退后了几步,靠到一颗树上,即便如今渡劫后虚弱落魄,他周身气度仍旧是龙族的高贵桀骜,他深喘着气,目光如利剑一般看着卫疏风,“你到底想做什么!”
少年有些谦虚地一笑,略带着几分不好意思开口的惭愧,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来取一下少主的龙珠。”
林初明的眼瞳猛地一缩,他想要立即离开,可是种族中所带有的缺陷让他此时连站的力气都即将散尽,怎么可能从卫疏风手中逃离,“你们太元山的人也这般趁人之危?”
只不过卫疏风看起来不像是急着要动手,他站在原地,衣衫颇为单薄,在冬日的清晨里,看起来竟有种深秋的萧瑟感。
“林少主,我们在十三年前见过,当时在下好像是六岁吧,逃命时落进深潭冲撞了您,真是抱歉,不知道少主还记得吗?”
林初明愣了一下,他可不曾见过什么六岁的孩子,不对,他忽然想起来自己曾经确实在深潭修炼时遇到过一个小孩,只是那个孩子
卫疏风看了一眼天际即将升起得到朝阳,又将目光落到他身上,“少主当时,杀了我的小狗,把它撕了喂鱼,还做了些什么,少主想起来了吗?”
林初明的脸色瞬间由苍白变成惨白,他想起来了,他当然想起来了,那个孩子生得好看,粉雕玉琢的,可惜是个男孩,否则还可以养一养,将来送给别人做姬妾。
但是他的一个朋友喜欢男孩啊,既然这孩子和那条恶犬打扰了他的修炼,那他既要让着孩子知道知道什么叫不该冒犯
“你没死?当年彭秋是你杀的?”
卫疏风唇边勾起一个笑意,“看来少主倒没有忘了在下,真是荣幸之至。那么,我取少主的龙珠,想来少主应该没有什么异议吧?”
林初明有些绝望地看着他,此时知道了他就是十三年前那个孩子,却还是压不住对他的鄙夷,“你敢!”
“按理来说,你现在的龙珠也算是絮云师姐的内丹,你只是炼化了它,我拿着应该也不会觉得太恶心。”
卫疏风走到他身边,抽出袖中的短刀,猛地刺进他腹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在林初明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中,素手神进那口子里搅弄了一会儿,掏出了一颗莹亮洁净的珠子。
他手上全是血,却丝毫都不顾忌,仔细地看着那颗珠子,“这一下,比起少主当年生剖絮云师姐内丹时,也不知孰轻孰重。”
林初明大睁着眼睛倒在地上,全身不由自主地抽搐着,剧烈的疼痛令他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卫疏风轻轻张开另一只手,一枚白烟缭绕的玉简静静地浮在他手心上空。
林初明见到玉简时瞬间满眼恐惧,他大张着嘴,却只有血从口中涌出来。
卫疏风心念微动,那玉简飞速扎进林初明腹中,不多时,便在他的惊惧与挣扎间将他吸成了一具龙干。
玉简飞回他身边,隐于他手中。
叶裁衣听闻林初明渡劫没有成功,被劫云弄成了一具干尸,已经有人通知瑶山的人来帮他收尸了。
令叶裁衣惊讶的是,卫疏风消失之后南华仙尊竟然毫无反应,她有一次在卫疏风面前提及此事,才知晓卫疏风原本告诉南华仙尊他在那日之后就要下山了。
景昭本就是以书入道,要修炼就又回了藏书阁,白轻沉整日待在房里温习识海之中师父留下的修炼之法。
叶裁衣这几日也是长期待在渺然阁中修炼识海中的金字秘法,那些秘法之中还要师父的身影会做出相应的示范,到似乎是师父还未曾离开过一般。
她好不容易完成了今日的修炼计划,便去厨房那边取了饭菜,给白轻沉门外放了一份,又拿了剩余两份进了虚无地。
她刚一进去,见卫疏风正垂眸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叶裁衣将托盘放到桌上,说道:“卫师兄,用饭了。”
他闻声转过头来看着她,淡淡地说道:“我要沐浴。”
叶裁衣觉得自己额头上的青筋都要崩了,这家伙这几天一天三次地要洗澡,谁能伺候得起?
她把一碗粥塞到他手中,咬着后槽牙笑道:“算了吧,卫师兄你今天早晨刚洗过。”
卫疏风神色微暗,放下手中的碗,起身到榻上躺着去了。
他最近瘦了一些,没事儿就闹绝食,叶裁衣真怕把他给饿死了,因而端着碗过去坐到榻沿上,“你还有什么脾气可闹的呢?一天三顿饭你都要洗澡,把洗澡当事业呢,我烧水烧得都快住到灶台底下去了。”
她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唇边,“少拿绝食威胁我,两个选择,吃,或者自己在这里等死。”
他闭上眼睛,转身向里侧躺着,并不理她的那勺粥,反而说道:“你若放我出去,自然也不必管我的事了。”
叶裁衣说道:“好。”
卫疏风忽然转过头来看她。
叶裁衣说道:“我想过不了几天,表哥和舒遥师姐就会来太元山了,在此之前我想自己先下山去转一转,到时你也可以在周围看看。”
卫疏风笑道:“你不怕放我出去被我杀了?”
叶裁衣回道:“自然不怕。”
当卫疏风被红绳锁住双手压制住灵力时,他才暗暗惊觉原本绑在叶裁衣手上的红绳竟然比虚无地还难解一下。
叶裁衣带着他走在朔风扑面乡间的小道上,厚厚的披风遮住了他的双手,斗篷上的帽子遮到他眉眼的位置。
昨夜落了雪,今日叶裁衣便下山来。
两人走在路上,衣摆翻卷着细细的碎雪。
路过被薄雪遮盖的田野,便进了小小的村落,这会儿正是各家各户做朝食的时候,积雪的烟囱里上都冒着青烟。
各家门前的雪被扫到小路边,他们走在这里,深一脚浅一脚的。
卫疏风只垂眸跟着她走,一路上也没有问过她想去的目的地是哪里,想要带他到何处去。
路边有几个农家的孩子,小脸儿皴红,正在团雪球玩,他们周围是三四只摇着尾巴想要同他们一起玩耍的小狗,一边的无雪的门口,卧着一只打盹儿的小猫。
二人从孩子身边走过,那些孩子便都不再玩耍,反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胆子大些的,问道:“你们从哪里来?像是不曾见过。”
叶裁衣笑道:“刚下山来的。”
“哦,是仙人啊。”
不远处一家门口里走出一个稍大一些的男孩,冲这边喊了一声,“小弟,回家吃饭了。”
有个穿红袄小孩奶声奶气地应了一声,抱起在他腿边转来转去追尾巴的小黑狗,迈着小短腿跑了回去。
卫疏风的目光淡淡地落在那个孩子身上。
两人走出村庄之后,便是一片更大的田野,有几个人影在田梗上边走边讨论着这场雪对农田的好处。
卫疏风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雪,不曾听说过在他看来稀松平常的雨雪对有些人来说会有那么重要。
叶裁衣侧着身子探看着他的双眼,问道:“卫师兄觉得这里如何?”
他说道:“平淡安稳。”
叶裁衣觉得走热了,抬手取下风帽,说话间吐出薄薄的雾气,“可是你那日的计划若是成功了,他们这里已经是血肉模糊了,不但是他们这里,太元边界还要许多城镇村庄,若你真的回了护法大阵,此时早就尸山血海了。”
卫疏风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会死很多人。”
叶裁衣冷笑道:“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只是你不在乎罢了。”
“你带我来只是想让我看看差点死在我手下的人吗?”卫疏风笑道:“你觉得我会心生愧疚吗?叶师妹,你未免太过天真了。”
叶裁衣说道:“不是,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想让他们继续这么平静地生活下去而不被你毁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我或许可以帮你。”
卫疏风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能帮我什么?”
叶裁衣吐了一口气,说道:“你不但想毁了太元,还想杀了南华仙尊,灭永州王氏,丰原张氏,姚阳李氏,毁虚恒山、昌明山、逍遥殿、碎玉谷。”
卫疏风鲜见的有些惊诧,不过片刻之间又回转了心绪,“看来你知道得很多,我从未说过的话你也知道,是虚无地能帮你探听我的心声吗?”
“不是。”叶裁衣认真的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说道:“卫师兄,这些是你做过的事情,只不过都是在前世。”
卫疏风嗤笑道:“前世?”
叶裁衣说道:“你之前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忽然对你穷追不舍,以前我不敢说,可现在你被我关起来了,我也不怕了。其实,我死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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