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斗篷
夜里刮了一夜的北风，天地南北地呼啸得十分豪壮。
天还未大亮时，叶裁衣便起身洗漱，刚打开窗，就见蒙蒙昏蓝色天空下，简絮云提着一个包袱踏着被风吹得四散飘零的枯叶走在院中。
身后还跟着个一路打量着风景，颇为自在的常思卿。
叶裁衣将身子伸出窗外，道：“师姐，怎的这般早来？是有事吗？”
简絮云抬头望了她一眼，说道：“想来你还没有过冬的衣裳，昨夜风寒，今日更冷，我拿着我的衣裳给你先用。”
说罢抬步进了渺然阁，常思卿自觉地留在外面等着。
叶裁衣关了窗，打开门时简絮云正上二楼来，叶裁衣将她迎到房内，“多谢师姐挂念。”
简絮云说道：“不必谢，换好去见师父。之前是我疏忽了，师父昨天下午特意来与我说时我才意识到。若是要做衣裳便去清净台那边的织霞阁，不必花钱，师父每年过年前回去结一次灵石，我们只管量体裁衣便可。”
叶裁衣心中被暖得暖洋洋的，再三谢过后，简絮云便先去骆长廷那边了。
景昭原本是想批判师弟妹们昨日没有听他吹箫的事情，可当他看到常思卿追着简絮云进渺云峰大殿时，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常思卿原本是千门山派来太元学习的，与景昭在藏经阁结识，他其实不是很了解常思卿这个人，只是他出身名门正派，说是要到处转转，景昭又是许久没有回来过，才会带他来渺云峰了。
只是这个家伙怎么一来就似乎追着絮云不放了呢？
骆长廷还没有过来，景昭追着他们进了殿内，边解着披风边若无其事地说道：“常道友，我们今日便回清净台吧。”
常思卿正抢过简絮云手中的一摞书，一本一本地摆在几张小书案上，十分得体地回道：“景道友，你先去吧，我想在这里多待些时日。”
景昭干笑了一声，看了一眼简絮云，发现她对手中的书被抢的事神色冷淡，一语不发，于是他直接挑明，“常道友，我师妹走的是无情道。”
“啪……”
手上的书册放得太重，声音便有些响。
常思卿紧紧捏着手中剩余的书册，侧首愣愣地看着简絮云，脸色有些难看。
简絮云波澜不惊地将纸张摆放在师弟师妹们的小案上，看也没有看他，他的心冲过惊涛骇浪，渐渐跌进谷底……
叶裁衣裹着件正红色斗篷从冷风中走进来，稍微一抬眼便看到常思卿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简絮云立在窗边收整之前写过的旧纸和他们几个画废的符纸。
景昭正往屏风上挂披风，见她进来，便迎过来顺便帮她把斗篷也挂了上去。
他边挂边说道：“这似乎是絮云前年冬天在织霞阁做的，裁衣，你没有过冬衣裳？”
常思卿的目光像利剑一般定在他身上。
叶裁衣笑道：“师兄你常不在太元，怎么知晓这是师姐的衣裳？”
景昭还未说话，白轻沉与方灵一前一后走进来。
白轻沉看了一眼屏风，呵手说道：“别说师兄了，我都记得。那是前年师父让织霞阁为我们做过年的衣裳，想着师姐平日穿得太素，才说要热闹些的颜色，这背面的锦绣团花还是师父画了两日才画出的呢。
我们每个人都有，过年衣服上的刺绣图样，全是师父画的。”
方灵不喜欢师父对他们这种均等的疼爱，心里不是很舒服，便没有与她们搭话。
简絮云很少笑，但提到骆长廷每年过年必会为弟子们的画图样这件事，也不由得浅笑着看着他们，道：
“师父那年挑的颜色太红了，我说不喜欢，他却觉得我平日里穿得没什么活力，可我适应不了，穿了一日便收起来了，如今见着裁衣穿上似乎更玉雪可爱些。”
这俨然就是现代那些与长辈审美不一致，长辈又爱按着自己审美送礼物的真实写照啊。
人得到的爱若是多的话，便会在不经意间满溢出幸福和乐的情态来。
就如同简絮云这样浮云飘絮一般淡然的人也会因师父所送的不合审美的物品而带着幸福的口吻去挑剔，如同景昭被师父夸赞过多而飘得不知道自己是谁的箫声，更不用说白轻沉和方灵这样多少有些锋利、不管不顾的性子。
叶裁衣觉得骆长廷待弟子们是真的好，他虽走的是无情道，无情无欲，不染尘埃，却从未成为一尊冷冰冰的神像。
大道无情便是有情。
只是方灵到底心里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她并不多喜欢简絮云，却更讨厌叶裁衣一些，便说道：“我倒觉得师姐穿着更好看，小师妹没有师姐纤细。”
叶裁衣：……
她是真的胖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说？前有卫疏风，后有方灵。
算了，不管了，不纤细就不纤细，他们算老几？
景昭瞥了方灵一眼，又满眼带笑地看着叶裁衣，“裁衣也很好，还要些长个子呢，我看着似乎比上次见时还高了一些。”
他走过来伸手比了比，叶裁衣的身高几乎到快到他肩膀了，“嗯，是高了一些。”
叶裁衣从未注意过这个方面，有些惊讶地说道：“我竟然还能长个子……”
白轻沉坐到位子上整理着桌上的纸和书，说道：“你如今才几岁？你不长个子谁长？”
叶裁衣说道：“怪不得呢，总觉得衣裳短了些。”
常思卿一人坐在角落看着他们同门谈笑，尽是一副快乐的场景，他的手在袖中紧紧攥着，待目光追到简絮云时又变得复杂而深沉。
卫疏风睡了一夜，不过因为风声太大没有睡踏实，半醒半睡地做了一夜的梦，清晨他还未彻底清醒，便因体内灵力波动先扑到床边吐了一地的血。
他额角青筋暴起，紧咬牙关不断用灵气舒缓着昨日被南华用威压打伤的经脉。许久，才摸出枕下的帕子擦了擦嘴，无力地枕在床沿边。
窗外风过竹林，刮得凛冽，他半睁着眼，眼神朦胧空渺，看着窗外阳光映出的肆意张扬的竹影，待他重新睁开眼时，便是清醒而理智。
去临华殿半路上遇到悉若仙尊，他上前行礼，问道：“仙尊至清净台是有何事？”
悉若一见是他，便笑道：“你苏师兄今日出来非犟着没带披风，你师父又让他去山下视察边界的情况，我担心他着凉，给他送过去。”
卫疏风恭敬地说道：“仙尊给我吧，我带给苏师兄。”
悉若道：“甚好，辛苦了。”
卫疏风接过那件厚重的披风，觉得手上沉沉的，心里也莫名沉了一下。
悉若打量着他的蓝衣，“你也是，怎么不多穿件衣裳，即便是有修为也不该浪费在温暖躯体上，大冷的天，怎么只穿着轻袍。”
卫疏风不甚在意，含笑道：“我知晓了，一会回去拿。”
苏真言与几个弟子正从临华殿出来，个个意气风发正准备下山去，他见卫疏风捧着一件熟悉的披风便脸色一变，抱怨道：“我师父怎么非要给我送披风，我都说了不想穿，御剑的时候拢都拢不住。”
卫疏风也不多言，将披风递给苏真言，便进了临华殿。
南华正给几名太元山的弟子安排任务，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他掩下眸中的神情，沉默着走到南华身后站着。
许久，等临华殿内只剩他们二人时，南华坐在主位上，头也不回，“今日怎么来迟了？”
卫疏风的声音低低的，“徒儿起晚了。”
“呵……”南华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座椅的扶手，阳光照进来，把他的指甲映得温润非常，“起晚了……去你爹牌位前跪一个时辰，然后去长渊。”
“是。”
卫疏风立刻起身，一丝反抗也无，乖乖地进到幽冷的暗室里，跪在一张祭案前。
这里有些暗室特有的潮湿与寒冷，却能让他感到无比安心。
他看着祭案上那方牌位上的名字，想到很多很多年以前，他抱着在怀中扭来扭去的小黑狗坐在父亲膝上与哥哥争论母亲更爱谁时的场景。
那时候他还太小，不知道什么是玩笑话，更说不过哥哥，被哥哥罗列出来的母亲更爱哥哥的证据气得哭闹不止，却引得哥哥与父亲大笑不止。
小黑狗因他的啼哭而不再挣扎，反而像他一样无能狂怒，对着哥哥一顿汪汪叫，反而引来了更大的笑声……
长渊之畔，是历任掌门之徒修炼的地方，这里寒风烈烈，湿冷的云海疯狂地扑卷着渊畔。
这里有许多灵力化成的妖物，杀一个便再出来一群，蓝衣绣银的少年握着手中的剑在飘渺又癫狂的云海中斩杀着一个又一个妖物，银丝冠带于风中舒乱狂舞，他似乎永远也不会筋疲力竭……
月上中天，他终于收好剑，转身顺着林间小路往山下去。
不远处有人提着一盏灯等在林下，柔光烨烨的灯映着她红色的斗篷边沿。
远远地看到他下来，她便像一团火一般朝他奔过来，斗篷微微飞扬，内里的衣裙也迎着风浮动，她很是欣喜地说道：“幸亏我有耐心，多等了一会儿，长渊有结界我又进不去，原还以为你要练到明日清晨呢。”
叶裁衣冲到卫疏风身边，提灯看了看他蓝色轻袍，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当真不拿自己当回事儿。”
她从斗篷里伸出一条胳膊，上面挂着一件暗蓝色斗篷，在灯光下可以看到其上的卷云纹暗纹，“快披上，出了汗又吹风是要着凉的。”
卫疏风垂眸看着她，神色不明，却也并不接她手中的斗篷。
叶裁衣将灯笼放在地上，到他身后抖开斗篷，踮着脚披在他身上，“真是犟得很，昨夜写信让你多穿些非是不听，大冷的天穿这么薄耍哪门子的飘逸，多少修为不够你浪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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