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塔兰泰拉喜剧(完)
穆赫特表情怪异, 盛玉年显然觉得此事颇为滑稽,憋着笑忍了半天, 哼哧哼哧地说:“要是你还有什么别的安排, 我就先把他的网捞起来——”
“……不用了,”穆赫特说,“让我……我先看看。”
蜘蛛越过盛玉年的肩头, 在嫉妒破了一块大洞的蛛网上来回扫视, 又看向下方的角河马盒子。
穆赫特哈哈大笑。
魔蛛响亮的笑声在空旷的殿堂内爆发,回音跌宕, 逐渐共振出雷鸣般的震响。牠的三双眼睛都笑得闭了起来, 在脸上弯出三对扭曲的弧线。
“我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牠大声说, “实际上已经笑出来了……但我一点也不想为牠们流眼泪, 所以我就直接烤干了。”
牠把盛玉年抱在手上, 乐不可支地亲吻他的脸颊, 眉心。
“你知道……我一直很生气,”穆赫特说,“在你没来之前, 我不得不承受几十个世纪的残缺之苦, 你来了之后, 我又眼睁睁地看着牠们伤害你, 把你从我怀中抢走。我的愤怒徒劳地燃烧着,我的诅咒和憎恨也只是白白给牠们增添笑料……我总在退缩,总是无力。”
牠沉默下来, 盯着枉费力气, 被一堆光溜溜, 热腾腾的角河马挤得变形, 绝望挣扎的嫉妒, 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哪怕我已经重新长回了眼睛,这种感觉还是萦绕在心里,让我觉得,不管我怎么折磨牠们,报复牠们,牠们都已经赢了,因为七重原罪如此彻底地扭曲了我的身心,无论我做什么,似乎都带着牠们的烙印。”
穆赫特喃喃地说:“但就在刚才,我才意识到这种想法是愚蠢的。”
牠面无表情,用爪尖拨动了一下傲慢的网,令原罪之首在惊惧中颤动。
“玩具就是玩具,”命运的魔蛛说,“除了我真正爱着的,崇敬的那一个主人,谁也影响不了我,牠们不过是浮现在命运之海里的战利品。”
其实你这样,不就是从一个坑里跳到了另一个坑里吗?
盛玉年托着下巴,笑而不语,没有说话。
既然这头傻乎乎的蜘蛛一头扎进他的坑里,永远在那里安家落户,而他也心安理得地摆布着牠全部的心脏和灵魂——他当然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了。”最后,盛玉年摸着穆赫特的头,颇为认同地拍拍道。
·
他们的婚礼在六个月后举行。
和上一次的仓促截然不同,这一次的婚礼,蜘蛛们倾巢出动,令整个地狱飘荡着浩瀚的礼赞,恶魔打散终年不散的硫磺云,驱逐苍穹中咆哮的紫红闪电,令火狱中的星空得以展现。
尽管穆赫特已然蹲伏在名为命运的巨网上,用步足控制着地狱众生的过去和未来,但出于前车之鉴的警示,牠还是谨慎地做着二手准备。
牠勒令蜘蛛押运原先七环的旧部,将六千六百六十六只战败的大恶魔血祭给地心深处的混沌本初。血腥的烟花响彻七天七夜,整个地狱回荡狂喜的呼啸,见证了这对新人的结合。
地狱牧首穿戴庄严,头顶铁荆棘的冠冕,后背是亵渎的符文光环,一个细细的金丝圆眼镜架在纯黑的山羊头鼻梁上,把牠方形的瞳孔衬托得有点搞笑。
牠开口。
“万孽的魔子,不要遵行伪善的律例,不要谨守上方的恶规,但你是否愿意成为这个罪人的配偶,成为他的丈夫,与他缔结婚约?
“无论你是残缺还是完美,是贫穷抑或富有,是美貌抑或丑陋,都爱他,臣服他,向他下跪,崇拜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末世尽头?这样,你必从他的杖下经过,必被他终生约束。”
穆赫特激动得说不了话,牠的三瓣舌头哆哆嗦嗦地结成一团,八根步足也差点站不稳。
牠的声音几乎变了调,大喊道:“我愿意,我愿意!”
盛玉年:“?”
不是,这个誓言好像跟我以前听过的不太对。
地狱牧首肃穆地颔首,继而转向盛玉年。
“二次堕落的罪者,不去侍奉偶像,并且亵渎祂的名和体,你是万事的表率和榜样,但你是否愿意成为这个恶魔的配偶,成为牠的丈夫,与牠缔结婚约?
“无论牠是残缺还是完美,是贫穷抑或富有,是美貌抑或丑陋,你都要爱他,接受牠的臣服,向牠伸出手背,支配牠,永远对牠坚定不移,直至末世尽头?这样,你必握着你的杖,将牠充满爱意地轻轻鞭挞。”
盛玉年:“……”
盛玉年的额头上缓缓滑落一滴汗。
好的,现在他可以确认了,这的确是地狱魔改版的结婚誓词。
穆赫特六颗眼珠子爆亮,用巨量的期盼和渴望,眼巴巴地盯着他瞧。
盛玉年的嘴角抽动一下:“呃,我愿意。”
“以火狱和永恒的罪孽为名!”地狱牧首大声宣告,“我宣布,你们已于此时,于此地正式结合,缔结婚姻的契约!”
羊头牧首隆重地敲下印章,用一声巨响,将魔蛛与人类的灵魂牵连在一起。
所有蜘蛛都在声嘶力竭地欢呼,喝彩,穆赫特也在狂喜中欢呼,喝彩。
牠兴冲冲地举起钻石,血红荆棘与鲜红蛛丝缠绕成的新娘捧花——盛玉年确定以及肯定那绝对是新娘捧花——向后一扔,于是为了争抢捧花,满场的蜘蛛和大恶魔都开始尖叫着相互踩踏,殴打,拼命撕扯对方的礼服,头发,多余的肢体翅膀,还有奶|头上的穿环。
盛玉年:“…………”
老天爷,我还不如瞎着。
地狱在这场婚礼中狂欢了九个日夜,闪亮出炉的新人也在他们的婚房里厮混了差不多的时间,真是可喜可贺。
·
一年后,盛玉年暂时玩腻了七原罪的命运之网,他决心给自己找点别的事情做。
地狱里的罪人五花八门,多种多样,而且论起“究竟为何会下地狱”,当中涉及到一套复杂的考核系统。所以,一个单纯自杀的人,很有可能和罪大恶极的军火商一块来到这里受苦,而另一个连环受杀人犯的灵魂很有可能无人问津,就此消散在死刑的处决现场。
正因如此,盛玉年才得以在地狱搜罗起一批各国演艺圈的人才,并且见到那些古往今来的天才创作者。
他骨子里毕竟还是个演员,将出色的剧本,独到的剪辑设计,配音配乐,以及优秀的导演和同僚视作最重要的资产。生前,盛玉年便抑制着自己的贪心,他很少玩弄同行业里的人,因为他知道,比起疯狂和死亡,这些人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现在,他早已是地狱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再不随心所欲地搞点作品,岂不是辜负了这个地位?
盛玉年遂一头扎进创作的海洋,他决心大力挖掘演绎行业在地狱里的发展潜力,机械恶魔与视听恶魔应运而生,接着,他又在各个领域内招收演绎恶魔,用不了两三年的工夫,手上就收拢了几百个剧本——从比较高雅的《闻见悉达多》,再到比较低俗的《禁断血色:魅魔小妈火辣辣》。
接下来就是成立团队,预备制作计划,设计场景和视觉风格,和导演编剧争论选角……在这里,盛玉年找回了他熟悉的一切,并且打造了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游乐场,快要爽死了。
可惜,他爽了,被他忽视的配偶就不爽了。
穆赫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嫁给了夜不归宿的渣男丈夫的勤劳纺织工,天天蹲在网上织啊织,但不像话的丈夫只知道在外头和人应酬,回家了累得闭眼就睡,都不知道跟牠谈谈心,亲亲额头,说声“亲爱的辛苦了”……
穆赫特好委屈!
饱尝数月冷落的雄蛛发起醋来是很要命的。
牠在网上大发雷霆,使地狱的生灵都在死寂中颤栗,紧接着,魔蛛怒气冲冲地跳袭进拍摄现场——并且要保证在恐吓其他员工的同时不伤害他们,也不破坏现场的拍摄道具——掳走了里面的核心演员,牠的配偶。
“你都不和我说话,也不理我了!”穆赫特怒气冲冲,把盛玉年扔在,小心地放在蛛网中间,然后用蛛丝层层缠住,“我要囚|禁你!”
盛玉年:“?”
说完这句话,典狱长便充满怨气地控诉起囚犯这段时间对待自己的“冷暴力”,说到急眼的地方,还要用自己的六颗眼珠子,往囚犯脸上喷洒一些烫烫的眼泪。
盛玉年哭笑不得,他想了一下,这段时间好像确实冷落了穆赫特……
“好吧,是我罪大恶极,我恶贯满盈,”他无奈地说,“那我该怎么补偿你呢?”
典狱长色厉内荏地呵斥道:“等着吧,我有的是手段对付你!”
然后典狱长就喜滋滋地给囚犯周围铺好软绵绵的枕头,再端水送饭,饭还亲手喂到嘴里,把囚犯抱在怀里,捧在手上地贴了好些天。
十日过去,盛玉年忍无可忍,给熟睡的穆赫特怀里塞了个自己扎的人形枕头,自己脚底抹油,跑得比八条腿的还快。
不消片刻,公蜘蛛愤怒,难过,失意,幽怨……的咆哮,传彻地狱中心的尖塔。
盛玉年停顿一下,跑得更快了。
·
三年后,他们说起孩子的事。
“你真的能生孩子?”盛玉年好奇地问,“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可以抱卵。”
“为什么不能呢?”穆赫特认真地反问,“只要把一丝灵魂和魔力结合,我们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恶魔都能做到。”
牠来了兴致,亲密地问:“你想要孩子吗?我可以把卵囊抱在自己身下,等到孩子们出生了,牠们就会自动认你做父母,或许我们能……”
牠想了想,也卡壳了。
“生孩子似乎没有什么好处,”穆赫特自言自语地思忖,“但是能诞下我和你的结晶,就已经是……”
盛玉年听牠的描述都觉得头大,急忙制止:“算了吧!如果生下来的话,就没有二人世界可以过了。”
穆赫特神色一凛。
“而且以后相处的时候,我一定会分心的,”盛玉年慢悠悠地补充,“哪怕你把牠们赶出去,我心里也会永远留一块位置给孩子哦。”
他当然是骗牠的,他的心比针尖还小,能容下一个“穆赫特”的名字,就已经是极限了,哪里有那么多的空间去接纳便宜小孩儿?
但穆赫特却当真了,牠立刻在自己的命运蛛网上郑重其事地织了一行恶魔文字:不要子嗣。
盛玉年笑了起来。
躺在穆赫特怀里,他悠闲地梳理着牠红如血的长发,把它们编成规整的形状。而穆赫特静静地抱着他,只是满足于当下的安宁幸福。
与此同时,红月升起了,赤色的月光照耀在赤色的大地上,月色里的恶行,罪孽,谋杀和背叛分秒必争地进行,一刻都不曾停歇,但在地狱主人们的宫殿,时间却以诸多温柔,万般静谧的方式潺潺流淌,发出些悦耳的声响。
如此,就是一出喜剧最好的谢幕方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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