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孩子
任欣然从不知道人可以五天不睡觉。
直到她丢了孩子。
身体已经在超负荷运转, 随时要宕机的状态。可
是她却根本不敢合眼，每每当意识进入迷糊状态的时候, 各种可怖的画面纷至沓来。
有时候是孩子躺在臭水沟满身苍蝇, 有时候是孩子被人贩子压着砍掉手脚孩子疼得都哭破了嗓子，有时候是年幼的孩子和一个自称是她丈夫的面目模糊老男人在一起……
在所有的场景和画面里她都被一堵看不见的墙阻挡着，任凭她怎么呼喊捶打墙体, 她都碰不到孩子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受苦。
孩子是爸爸带着出去玩的时候丢的，也没有走远, 就在小区附近。
她的女儿冯欢欢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 自从学会走路, 一般不愿意让家长抱着, 看见平坦的不平坦的地方都想用自己的小短腿去挑战一下。
小姑娘可棒了, 走得特别稳。要是不小心摔了也不哭, 爬起来拍拍灰继续玩。
那天她爸爸不过是转身在小卖部买包烟的功夫，腿边的孩子就不见了。
一开始以为是调皮孩子藏在哪里躲猫猫，等意识到孩子丢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可那前后也不过一两分钟时间。
后来警察调了附近监控, 发现是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把女儿牵走的。两人上了一辆套牌车, 车子直接出城, 没走高速上了山路。那条路是为了采石场为了运送石料临时修的一条土路, 并没有安装监控。
离开监控范围，然后那辆车便没了踪影。
警察也翻看了那天运石料的卡车的行车记录仪，并没有发现那辆车的踪影。
那种地方本就人迹罕至, 除开司机和工人就没有别的人, 然而辛苦劳作的众人没有注意到那辆车。
警察还在尽力追查, 可是线索已经断了。
任欣然向所有曾经听说过的神佛祈祷, 她祈祷让自己的孩子回到身边, 哪怕……哪怕已经不健全。
警察委婉地告诉过她，48小时以上还没有找到，按照经验就是基本没有了希望。
除非碰到奇迹。
没有希望？
让一个母亲崩溃，只要这一句话就足以。
任欣然觉得自己可能精神有了问题，她时不时能听到孩子在叫妈妈。
她走在路上看到的每一个孩子都觉得像自己的孩子要上去看一看。因此还被护崽的家长推攘恐吓，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她甚至见不得行人带大件一点的行李，总觉得那里面就有自己的孩子。
任欣然的妈妈以及丈夫的姐姐都陪着她，她们见她的样子就忍不住哭，可是她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
有一天她觉得是自己生活的方式不对，她不能那么浑浑噩噩。她在家人诧异的眼神中早起化了妆，打扮一新去上班，就像以前无数个日子一样。
她努力让自己工作沉浸在繁忙的事务中什么也别想，到时间她准点下班，路过蛋糕店买了女儿最喜欢的草莓蛋糕。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回家，她打开门，像以前无数次那样说：“欢欢，妈妈回来了哦。今天在家乖不乖，乖宝宝会有草莓蛋糕吃哦。”
家里愁云惨淡地坐了一堆人。
任欣然看向不大的客厅里堆放玩具的一角，并没有一个可爱的小小身影向她扑来。
没关系，一定是她打开的方式不对。她重新背上放在玄关柜的包，提着小蛋糕退出门去。
合上门扉以后，闭闭眼，她第二次打开门，用最温柔的音调叫道：“欢欢，妈妈回来了哦……”
还是没有。
没关系，关门。
第三次开门。
第四次开门，第五次开门……
怎么会没有？
应该有的呀！
她没能再退出去，因为哭嚎的丈夫已经跑过来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老婆，你别这样，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是我不对……”
任欣然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丈夫，他才二十五岁，不知道什么时候头上忽然多了好多白头发。
她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
绝望让枯槁的身体蒸腾出水份，从干涸的眼眶里往下淌。
寂静无声。
身体再也承受不住，她晕厥过去。
任欣然醒了，她闻到了医院特有的那种味道。
但她不想睁开眼睛。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世界于她而言，已经崩塌。
她不想再看这个让人憎恶的世界。
自己的手机在响，是有人来电。
她不想接。
她感觉到丈夫把电话接了起来。
医院病房里很安静，她听到丈夫压着嗓子说：“你好。”
他离她很近，即使没有开免提，她也能够很轻易地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
“今晚其他地区端了一窝人贩子，从他们手里救出来两个还没有出手的孩子……“
任欣然诈尸般从床上弹起，突然起身让她眩晕，但这并不影响她迅速从丈夫手中抢过手机。
她听出来了，打电话的是一名女警，她在警局见过。
只听女警有些迟疑的声音：“其中有一个很像你们家的，但和你们提供照片衣服和发型不同。我把孩子视频转给你们，你们认一下。”
任欣然顾不得丈夫焦急的追问，她连忙打开社交软件，发现有一个好友申请，备注的是那位女警官。
迫不及待的点击通过好友，对方没有废话直接发了视频过来。
任欣然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停顿了一会儿她才戳开。
下一刻，她的眼睛里像忽然生长出许多泉眼一样，不断涌出咸涩的液体。
她朝丈夫张嘴，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像是瞬间失去了语言能力，只能呜呜咽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音节。
丈夫抱住她，不住地点头。
“是，是，是欢欢！”
是的，是他们的女儿冯欢欢。
视频里的孩子睡着，穿一件很劣质的不合身男孩衣服，头发也被剪短。
脸上也脏兮兮。
可一个母亲认自己的孩子又不是靠衣服发型。
视频只有短短8秒钟，但她看到女儿的小胸脯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孩子还活着，这就够了。
孩子在山渝市。
与他们所在的省份跨了两个省。
可那又怎么样。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任欣然直接拔掉了输液针。
而丈夫在给她找鞋。
已经是凌晨1点。
但得到消息的亲人们，来了几辆车。
没有人说等天亮以后买机票飞过去，因为一秒也等不及。
披着夜色朝着山渝市的方向而去。
-
秦擎随着生物钟醒了。
她打开冰箱找了两个鸡蛋丢在水里煮，然后问跟在她脚边的木木。
“你今天想吃什么口味的罐头？”
她来到放罐头的地方。
一般情况下木木会直起身用它的狗爪子在罐头箱子里翻牌子。
然而今天，木木跑了出去。
秦擎看到它把爪子搭到了放在茶几上的脆片袋子上。
秦擎看着似乎比昨晚矮了五分之一的袋子，她痛心道：“不行，不能再吃了。现在已经能看出来少了。”
狗狗茫然。
秦擎吞吞口水。
“不要心急，等我今天去道德绑架……哦，商量一下。”
可是吃饭的时候，秦擎还是没忍住，重新打开袋子抓了几片出来。全部捏碎，一半撒在木木的罐头上，一半洒在自己的稀饭上。
她和不懂数学的木木说：“少几片也不算少。”
呜呜呜，撒稀饭里也好香，嘎嘣脆。
脆片本身带着点咸味，配没什么味道的稀饭更好。
秦擎觉得她已经帮孟警官把下一次盯梢要用的产品给研发出来了。
老搞夜市也不是个事儿，万一目标人物奉行养身早睡早起呢。
出个早餐摊也许有时候是个不错的选择。
秦擎先去昨晚夜市的地方看了三轮车。
很棒，没有被偷。
就是遗憾地是她走到之后才想起没有把脆片扛出来。
算了，等孟警官接手以后再说吧。
秦擎顺腿就去了江南分局。
好歹这个案子是因她而起，她去了解下进度不过分吧。
江南分局连夜提审了几名犯罪分子。
了解到这几个人中其他人包括大花裤子都是最近几个月才开始从事这行。
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却是某个某个人口交易组织的一员。
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交代道他以前只是这个组织的外围，一般只负责拐孩子，孩子到手之后联系上线，对方会接手孩子的交易事宜，他只得一笔佣金。
他嫌钱少，就纠结了几个走南闯北认识的兄弟，自给自足。这才几个月，他们已经赚了将近百万，不比跟着组织强？
这次来山渝是路过，本来准备带孩子去隔壁市找之前联系好的买家。
但是对方临时反悔，说还是想要一个健康的男孩，定金也不要就逃单了。
他们才在山渝逗留，没想到就被一锅端了。
这个中年人是有些后悔的。
要知道他跟着组织干了好几年都没事儿，自己单干马上就碰到条子。
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
秦擎听陈得意说完也挺唏嘘的，警方准备布控起底这条人口交易组织。
但中年男人知道的也有限，一切还是得从长计议。
秦擎又见到了孟警官，他看着疲惫又精神。
孟警官感谢她的机敏提醒。并对她侦查能力大为赞赏。并顺势向她讨教怎么快速认出对方就是人贩子的。
“那不算什么。”秦擎谦虚几句。
转而拐弯抹角地说自己在他走之后如何辛苦地重整旗鼓重新开张，还为了给他照看山轮车花了不少心思等等。
并且还夸他的脆片做得很好吃。
孟飏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
灵敏的大脑愣是没有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们好好地在聊案子，突然说起了摊子。
摊子有案子重要吗？
孟飏见对方说完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他试探着说：“那……谢谢？”
那双期待的眼睛幻灭了。都是失望。
孟警官茫然了。
不该说谢谢，那该说什么？
这孟警官正义感爆棚，对于破案也有股子执着的轴劲儿。
可这脑瓜子，怎们就木木的，没那么活泛呢。
秦擎焉头耷脑。
“那摊上的面糊生菜肉之类的都给卖完了，除开佐料之外就剩一袋子脆片，我担心被人惦记，晚上我给带回家里了。"
孟飏：“哦，好的。”
秦擎看了他一眼： "孟警官下次出摊，我带过去给你。”
孟飏：“不用那么麻烦。哪能再劳累你，你给个地儿，我去拿就行。”
他去拿……
去拿……
秦擎都要裂开了。
听听这叫什么话？
他竟然答应了，还要去她家里拿！！！
孟警官不但对敌人凶悍，对自己人也像寒风般无情。
敌人没她那么惨，敌人不曾拥有过孟警官的脆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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