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月月,孩子醒了,但是她有点奇怪,不哭、不闹、不说话,好像智力上有点问题,而且你知不知道她患有小儿麻痹?她的两条腿不会走路,真是可怜——”丛丽媛打来电话,告诉简月那个女孩儿的情况。
简月站在办公室的窗前心不在焉地打着电话,她现在只想着死去的王丽丽,患有智力缺陷和小儿麻痹的女孩儿渺小得像一道微风在她耳边吹了过去。
丛丽媛:“我问她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她也不说,这孩子到底是你从哪儿弄来的?喂?月月?”
简月:“妈,我在听。”
丛丽媛:“咱们赶紧把孩子送回家吧,丢孩子的父母得多着急呀。”
风变得急了,吹得窗户哐哐响,简月把窗户关上,回到办公桌后筋疲力竭地瘫坐在椅子上,道:“你照顾她几天。”
丛丽媛:“你得告诉我她是谁呀。”
简月:“妈,我这边忙,先挂了。”她挂断电话把手机扔在桌子上,紧绷又疲惫的身体沉进坐椅里,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硫酸似的空气溶解掉了,只剩下一颗心脏在忐忑不安地跳动。
王丽丽死了,死在地铁站,被人蓄意从背后推下站台。地铁站里的摄像头完整地拍下了凶手推王丽丽跌下站台的全过程,这起性质恶劣的谋杀在短短半小时内迅速发酵成社会性新闻,网络上流传的一段地铁站目击者拍摄的视频,掀起轩然大波,民众哗然。这起恶性杀人案件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市局的注意,周行在一个小时前就被叫到指挥中心开会,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但是简月很清楚这起案件多半会由周行的刑侦支队负责。因为王丽丽曾经被周行调查,被卷入冷微澜的案子当中,市局当然也会怀疑王丽丽的杀身之祸由周行的调查而起。
简月感到很不安,她在听说王丽丽死亡时,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是简骋,简骋有充足的动机杀死王丽丽,但是简骋至今还没有在征得她的同意之前擅自展开行动。她看过网上流传的视频,推王丽丽的男人身材和简骋的身材差异很大,那个男人留着长发,穿着看不出特征的黑衣,戴着鸭舌帽和口罩,在镜头里把自己包裹的一点皮肤都看不见。虽然出现在视频里的凶手不是简骋,但是她依然怀疑简骋,简骋有的是远程操控的本事,找一个杀手对他来说只需要一通电话。
简月回到办公室就给简骋打电话,但是简骋的手机没人接,她把电话打给简骋的助理,助理说简骋在方舟国际酒店宴会厅参加什么交流会,简骋正在台上讲话,稿子才念到一半,还需要20分钟。她只能等,等简骋电话的过程中又联系冷微澜,冷微澜接到她的电话时说自己在家里看书,问她有什么事,她沉着地说:“我的房间衣柜里有一件宽领无袖衬衣,你找出来帮我熨一下。”
冷微澜说了声稍等,片刻之后问:“是挂在水蓝色府绸连衣裙旁边的白色的吗?”
简月在心里松了口气,道:“对,就是那件。”
冷微澜在家,似乎与王丽丽的死亡无关,那她能够怀疑的对象就只剩下简骋一个人。
手机响了,简月吓了一跳,看到来电显示是简骋,立即接通了电话。她把手机放在耳边,却没有说话,简骋也不出声,他们在彼此的沉默中猜疑着对方,潜藏在沉默中的试探比歇斯底里的唇枪舌战更加激烈。
简骋太了解简月了,他轻而易举地猜到了简月对自己的怀疑,他在等简月问出口,但是简月迟迟不问,而他偏偏不能和简月长时间的对峙,便道:“不是我。”
简月闻言,身上陡然一轻,感到浑身无力,弯下腰伏在桌上。
简骋:“你怎么不说话?”
简月道:“没事了。”她挂断简骋的电话,在抽屉里找止疼药,有些日子没发作的胃病突然又发作起来,像有一只手握住她的胃袋来回扭搅,让她感觉疼得钻心。她倒出两片止疼药喝水吞下去,又趴在桌上等药效发挥作用。
门外的楼道里突然间响起脚步声,随即办公室门被推开,沈冰站在门口,说道:“简老师,周队办公室开会。”
简月没动身,说道:“马上。”
沈冰走了,简月抬起头,两道黑细的眉毛紧紧地皱着,脸色苍白,额头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她缓了几口气,拿起笔记本和笔上楼去周行的办公室。
周行要开会,但地点在他的办公室,说明周行只召集了骨干,没有牵动正在工作的队员。简月到周行的办公室时,周行的办公室已经坐满了人,洪途、沈冰和各侦查组组长都在,各自搬了椅子坐在周行的办公桌周围,窗边的沙发反倒空着。
周行坐在办公桌后的皮椅中,正在看一份案卷,看见简月进来了,就问:“叫小师了吗?”
简月关上门往里走,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沙发上,道:小师在审讯室。”
大邢被周行扔进了审讯室,周行下令小党两个小时内拿下大邢新旧两案的口供,师小冉被洪途当成壮丁抓了去。
周行道:“那我们开始,说说你们的进展。”
沈冰:“你不先说说王丽丽的事?”
周行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摞案卷,他把右腿架在左腿上,案卷摊在腿上一页页地翻开:“王丽丽的案子没什么好说的,凶手离开地铁站就消失了,指挥中心正在查监控。洪途,从你开始。”
洪途便道:“我和小党把车从里到外搜了一遍,一根头发和一枚指纹都没发现,干净得不正常。”
周行:“那就是被人为清理掉了。天城佳苑门口的监控视频查过了吗?”
洪途:“照你说的,只找白色汉兰达,发现9月15号晚上7点43分,在李紫暇离开小区的10分钟后,这辆车从小区北门离开了天城佳苑。9点钟左右出现在汽车城南一路,同一时间,李紫暇乘坐公交车到了汽车城,于废弃车辆停车场失踪。”
沈冰:“应该就是这辆汉兰达接走了李紫暇。”
洪途:“但是我们没有在车里发现能证明李紫暇曾经乘坐过这辆车的证据。”
沈冰:“如果能被你找到,凶手也不会把车扔在任何人都能看到的地方。”
洪途:“那这辆汉兰达会是凶手用来抛尸的车吗?”
周行:“抛尸地周围的监控里发现这辆汉兰达了吗?”
沈冰:“还在筛查录像,暂时没有发现。”
洪途:“老大,如果是这辆汉兰达接走了李紫暇,那这辆车很有可能就是凶手用来抛尸的工具。开车的司机就是凶手,我们只要查出司机的身份,就能找到凶手。”
周行:“车主是龚新成,龚新成把车停在小区的小花园旁边,只要知道他有把车钥匙放在车胎上的习惯的人就有可能是司机。”
洪途感到头大:“咱们的排查范围这么大啊。”
周行一心二用,盯着手里的案卷,不时还在本子上记上两笔,把自己当成了好几个人用:“客观上来说,排查范围是所有天城佳苑的住户,但是我的主观意见是优先排查赵家三兄弟,这三个人的嫌疑最大。”
沈冰抱着胳膊沉思,道:“还是得等鉴定结果,如果赵家养的三条狗里面有一条真的被换过,案情就有突破了。”
周行察觉到远远坐在窗边的简月至今仍一言未发,便道:“简老师,你也说两句。”
简月左手握拳,把拳头藏在怀里抵着胃部,神色如常地道:“家庭。”
周行停下笔,抬头看向她:“家庭?”
简月道:“我们找的凶手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家庭。周队不是怀疑赵家三兄弟家里有一家的养的狗被换过吗?假设成立,李紫暇在三兄弟某一人的家里被狗咬伤,李紫暇离开天城佳苑后,这个人又把李紫暇杀死抛尸,为了不引起警察的怀疑,他又换掉家里的狗。那么凶手做这些事时一定瞒不住家里人,夫妻俩和儿子都必须言行一致,互相袒护,共同欺骗警察,才能完成这一系列的犯罪行为。”
周行:“你说的有道理,但是对侦查有用吗?”
简月握紧了拳头,必须停下来深吸一口气,才能接着说:“一家三口害死了一个女孩儿,那么女孩儿到底是谁杀的?谁又是帮凶?”
周行了然:“杀人动机。”
简月:“对,一家三口都有杀人动机,甚至有可能是合谋。我们应该深入调查李紫暇和赵家三兄弟家庭里每个家庭成员的关系。”
洪途:“照你们这么说,最有嫌疑的人是老大赵海升啊,李紫暇的姐姐李紫筝是在他家楼顶摔死的,两姐妹的妈妈在他家里做保姆,李紫暇又常去赵海升家里帮忙干活。这两姐妹全都和赵海升家里最有渊源。”
简月拿起方才放在桌子上的一份资料,起身走到周行办公桌对面,把资料摊开了放在桌子上,道:“这是小师刚才交给我的资料,她查到自从去年9月份起,吴芳芳就带着儿子赵文荃频繁地看心理医生,短短的一年时间里仅仅看医生这一项开支就高达三十几万。”
周行想起简月曾说过,赵文荃蹲在泳池边企图向她投掷致命武器的行为是“捕猎”,倘若赵文荃真的把自己当作猎人,而把简月当作他的的猎物,那此人的心理或许有大问题,此时摆在他面前的一份就诊记录似乎验证了简月的话,赵文荃的心理的确不健康。
简月胃疼得站不住,于是弯下腰把双手撑在周行桌上,面无表情地道:“赵文荃自私、冷酷,容易被激怒,富有攻击性,从他对待自己的母亲和宠物的态度可以看出他严重缺乏共情能力。如果要为他的这些行为特征找一个合适的学术名词概括分类,我认为他是一名高度自恋的情感淡薄者。”
周行专注地看着简月:“你是说,赵文荃具有反社会人格?”
简月道:“反社会人格太笼统,人格问题很复杂,包括了反社会倾向也不限于反社会倾向,对赵文荃的心理问题更准确的判定是心理变态。”
洪途听傻了:“好吓人呐,一个孩子怎么会心理变态。”
简月淡淡地道:“其实很常见,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异常,比如恋物癖和洁癖,但是我们心理异常的程度没有达到心理变态群体的高度,所以我们看起来是正常人,那些不是正常人的心理变态群体就是潜在的犯罪人群。”
周行:“你刚才说赵文荃是心理变态,而不是心理异常。”
简月:“对,我怀疑赵文荃属于潜在的犯罪人群,或是潜藏的犯罪人群。”
周行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你怀疑他杀人?”
简月:“对。”
周行:“有证据吗?”
简月:“今天中午他想杀了我,算吗?”
周行:“不算,我承认他对你做出攻击举动,但是不构成犯罪事实。”
简月皱眉:“你可以询问他,你能找到合适的理由。”
周行:“询问一个未成年人,我需要指向他具有嫌疑的证据。”他拿起桌上的资料递给简月,“这个难题交给你,找到能让我把他传唤到公安局的线索。”
简月发现手里的资料变得很厚,低头一看,周行刚才看的案卷此时也在她手里,便问,“那是什么?”
周行道:“我们谈过的连环谋杀案,这是完整的卷宗,给你两天的时间通读,提炼成一份少于1000字的纲要,并且拟出推进方案。”
简月接到如此繁重的任务,脸瞬间就垮下来了,道:“你是在把我当一个侦查组用。”
周行神色诚恳而且略带歉意:“现在人手紧缺,非常时机只能按能力分配。你这两天加加班,我一定帮你申请到加班费,这样行吗?”
简月很想说既然按能力分配任务,那你一个人应该顶一个中队,哪里还需要把我放进眼里?她本想说出这些刻薄话,但话出口时看到了周行的眼睛里浮现出来的疲惫,和周行外套肩上横着的一道黄色的泥土留下的痕迹。那是周行追大邢的时候抱着大邢滚在地上蹭的,他把大邢带回单位就马不停蹄地去市局开会,连脱掉衣服把脏东西扑打干净的时间都没有。
支队近来接手的案件全压在周行身上,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备受社会关注和市局督办的要案、重案,周行的脑子里被塞满了一个个闹钟,压力顶到了和脑门一般高的地步。这种情况下,周行还能保持和以往一贯的步调,和属下有商量,布置了繁重的工作也给予了诚恳的解释,压力极大也只是忽略了衣服上那道脏兮兮的痕迹。简月转念站在周行角度思考问题,不满的情绪也就消失了,只佩服他强大的抗压能力和心理承受力。刻薄话虽然免了,但是脸色该甩还是得甩,简月故意冷下脸,“哐当”一声拉开办公室的门,抱着资料走出去了。
周行在她身后赔笑脸:“结案了请你吃饭。”
简月不理周行,忍着胃疼下楼了。她对止疼药产生了抗药性,只有不断地加大剂量才能发挥药效,但是她不愿意过多吃药,因为吃下去的药迟早会反,所以刚才吃下去的两片止疼药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
简月刚走下楼梯,就看到两个人从走廊尽头的楼梯间走上来了,是师小冉和一个身材矮痩的男人,那个男人很年轻,白嫩的小圆脸看起来像个高中生,他的右手提着一只旅行包,旅行包沉甸甸的,把他的身体坠的直往右倾。
简月没见过王丽丽的表弟,但是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确定他是王丽丽的表弟,那么他的旅行包中装着的,大概就是简骋给王丽丽的10万块封口费——王丽丽的表弟来自首了。
简月抱着资料侧倚在楼道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师小冉和王丽丽的表弟慢慢走近。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周行方才开会时对王丽丽死亡一案闭口不提,仿佛对这件案子并不上心,现在看来,周行怎么会不上心,周行在回到支队前就已经想出了对策,那就是从王丽丽的表弟下手。王丽丽死了,他怀疑王丽丽的死亡源于其被卷入的冷微澜案,王丽丽的表弟也身在此中,王丽丽的死亡侧面验证了他所疑非虚,而且死去的王丽丽阴差阳错地帮助他找到了突破口,正在此时,王丽丽的表弟为了活命,来“自首”了。
师小冉带着王丽丽的表弟走到简月面前,说道:“月姐。”
简月微笑着问:“这是谁?”
师小冉答道:“李洋,王丽丽的表弟,周队让他过来配合调查。”她指了指楼上,“我先上去啦。”
简月点点头,目送他们上楼,然后快步回到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立刻给简骋打电话。她焦急地靠着门板蹲在地上,电话一通立即就说:“周行刚才把李洋叫到公安局,李洋带着你给王丽丽的10万块,他要自首。”
简骋那边很热闹,还在宴会现场,他走到安静的地方接电话,看到一个同行在朝自己招手,于是剧了举手中的酒杯,脸上保持着微笑:“没关系,李洋没见过我。”
简月:“但是雷宇星见过我。”
简骋:“什么意思?”
简月把脑袋重重往后一磕,撞在门板上,道:“我让雷宇星对周行撒谎,称他跟踪取钱的人是李洋,也让他指认了李洋的照片。现在李洋自首,周行就会知道雷宇星根本没有见过李洋,雷宇星在撒谎,周行就有理由缉拿雷宇星。”
简骋拦住端着托盘的服务员,把酒杯递给服务员,道:“交给我,我这就去找雷宇星。”
简月:“你在哪儿?”
简骋大步流星地往宴会厅外走:“方舟酒店。”说着猛地皱起眉,“我开车回去至少需要一个小时。”
简月:“太迟了,来不及,我想其他办法。”她挂掉简骋的电话,胃疼得更加剧烈了,脸上一阵白过一阵,她拨打雷宇星的电话,但是雷宇星的手机关机,她思考了片刻,又拨打冷微澜的电话。
冷微澜:“喂?简月?”
简月:“什么都别问,听我说,你现在立刻去找雷宇星,如果他不在家就去长岭街北七巷四姐川菜馆。告诉他,警察马上过去抓他,让他赶快逃。”
冷微澜:“知道了,我这就去,如果我找不到他怎么办?”
简月:“那反而是好事,周行找他也会耗点时间。”
冷微澜的速度再快也不会快过警察,周行只要审讯李洋,在得知取钱的人不是李洋后就会识破雷宇星的谎言,周行手下都是精兵强将,冷微澜不可能是警察的对手。所以为了给冷微澜争取时间,就必须拖住周行。
简月从地上捡起刚才周行交给她的资料,又上楼了。她刚走到楼上,就看到周行办公室的门被拉开,刚才一起开会的洪途和沈冰等人陆陆续续地从周行办公室里走出来,周行最后出来,关上办公室的门就领着沈冰等人朝简月的方向走来。
简月看着他们,稳住心神,调整好自己的表情。
周行也看到了简月,走到简月面前停下了,问道:“找我吗?”
简月点点头,道:“有事跟你说。”
周行看了看手表,道:“你去我的办公室等一会儿,我先去趟审讯室。”
李洋此时就在审讯室,倘若让周行去了审讯室,等待简月的就是死路一条。
简月道:“我找到关于赵文荃的线索了。”
周行眉心一扬,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么快?”
简月:“去你的办公室细说。”
周行稍微犹豫了一下,道:“行。”
眼看计划就要成功,半路却杀出一个沈冰,沈冰道:“周队,那我去审李洋。”
简月把沈冰恨得咬牙切齿,脸上却微笑着:“王丽丽的表弟来了?这人挑这时候过来就有点意思了,周队,待会儿我能给你做书记员,也见见这位传说中的表弟吗?”
周行站在天平的两端,面对简月和沈冰各自的要求,毫不犹豫地选择向简月这边倾斜,对沈冰说:“李洋交给我,你再一跑趟鉴定科催催进度和尸检二审。”然后对简月点点头,“跟我来。”
简月跟着周行往回走,不敢回头看,因为沈冰在她的背后盯着,眼神也有些怀疑。
他们回到周行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烟味浓重,看来这帮大男人在简月离开后抽烟了。周行把窗户和门全打开,问道:“你发现了什么线索?”
简月当然还没找到线索,她甚至没有把师小冉调出来的资料看完,刚才说自己找到线索,只是想要拖住周行,现在周行留在这间办公室里,简月才开始思考自己如何全身而退。
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办公桌对面,翻开资料边看边说:“周队,帮我倒杯水,要热的。”
倒杯水用不了几秒钟时间,周行很快用一次性纸杯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然后抱着胳膊倚在办公桌边沿,看着她说:“抓紧时间,赶快说你的发现。”
简月被他催得紧,没忍住抬起头瞪了周行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看资料,说道:“烟味儿真重,有空气清新剂吗?洒一点。”
空气清新剂就摆在办公桌桌角,周行一伸手就拿到了,在周围喷了两下:“行了,赶紧说吧。”
雾状的空气清新剂在空气里下沉,简月抬起手里的杯子,道:“落进我杯子里了,这还怎么喝?”
周行觉得她今天格外麻烦,但是他的礼貌和涵养不会允许他连水都让简月喝不上,于是他重新接了一杯水,再次递到简月的手边,却被简月失手打翻,水杯掉在地上,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裤脚。简月还是故意的,但是她忘记了杯子里的是热水,脚踝立即被烫红了,疼得她抬起右脚抱住了膝盖,紧皱着眉把呻吟堵在喉咙里。
“对不起!对不起!我看看。”周行蹲下身卷起简月的裤腿,没看到水泡,只是皮肤被烫红了,需要用冷水冲洗和冰敷。他立即出去找可以冰敷的东西。
简月见周行走了,顾不得脚上的烫伤,立即把资料翻开,迅速浏览着,她不希望被周行看出来自己连资料都没看完,更需要在周行回来之前找出可以找出应对周行的办法。
周行出去了几分钟,端着一盆凉水和两只冻成冰的瓶装矿泉水回来了,把水盆放在简月的脚边,道:“把鞋脱了,把脚放进来冲一冲。”
简月脱掉鞋袜,正要把脚伸进水盆里,却被周行托住脚底,周行道:“不能泡,得用水冲。”说着,他一只手托住简月的脚,另一只手掬起冷水一下下浇在简月的脚踝上。
火辣辣的刺痛感随着冷水流淌在皮肤上的感觉减轻了不少,简月看着摊在自己大腿上的资料,习惯性地咬住大拇指的指尖部位,脑子里迅速列出一条条提取出来的信息,大脑在飞块的运转,全然无视了周行正在帮她处理烫伤。
简月好一阵儿不说话,周行觉得奇怪,就抬头看她,发现她精神紧张,眼神抽离,目光闪烁不定,白腻腻的鼻尖还冒出几颗汗珠,似乎正沉浸于某种思考中。他用毛巾把简月脚踝上的水擦干净,然后把矿泉水瓶子用毛巾裹住,压在她的脚踝上,问道:“还疼吗?”
简月全神贯注地思考这份资料里存在的突破口,只听到周行在和她说话,但不知道周行在说什么,就只敷衍地“嗯”了一声。
周行一直以单膝点地的姿势蹲在地上,他把简月的脚搁在自己的腿上,正细心地把在冷敷的矿泉水瓶子调整角度,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刚把资料看完,现在才开始找线索?”
简月正要再敷衍周行,突然间听到他在说什么,警惕地道:“当然不是,我已经发现了疑点,只是在思考这条线索的可能性。”
周行继续帮她冷敷脚踝,语气却很强硬:“说出来听听。”
简月把资料翻到第二页,用手指点了点赵文荃的就诊记录:“去年10月26号,赵文荃第一次去看心理医生。”
周行:“这点我已经知道了,说点别的。”
简月:“赵文荃的弟弟赵子豪溺死的时间是10月7号,赵子豪死后不到10天,赵文荃就去看心理医生,这个时间点不蹊跷吗?”
周行:“说下去。”
简月又往后翻了两页:“你看这里,吴芳芳的银行卡在10月5号划出了十几万块,收款方是一间本市的泳池公司,买了家用泳池的水循环系统。”
周行:“有问题吗?”
简月:“字面上看来没什么问题,但是吴芳芳10月5号付款购买水循环系统,一般来说,泳池公司会在第二天或者当天就派出工人上门安装。假设10月7号赵子豪溺死在泳池的当天,工人正在安装这套系统,那么工人或许就是目击者。”
周行:“你不相信赵子豪是在泳池里溺死的,所以你想找到目击者验证你的猜想?”
简月道:“我更怀疑那些工人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赵子豪淹死在泳池里。”
周行也觉察出疑点,就算赵子豪真的溺死在泳池里,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人不会离得太远,很有可能会发现赵子豪,救起一个5岁的孩子对他们来说是很简单的事,但是赵子豪却被溺死了,过程中想必赵子豪会挣扎和呼救,是什么原因导致工人们听不到,也看不到赵子豪溺死在泳池里?
周行立刻拨打这家泳池公司的电话,电话从助理转到了老板的手上,周行自报身份,要查去年吴芳芳购买水循环系统的事宜,老板也十分配合调查,很快让员工调出了当时留下的所有记录。
周行蹲的腿麻,于是搬了张椅子坐下来,示意简月把脚放在自己的腿上,一边继续帮简月敷脚踝,一边问道:“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上门安装这套水循环系统的?”
员工:“吴芳芳女士是在10月5号付款的,我们第二天就派人上门安装了。”
周行:“派了几个工人上门?一共用了几天?”
员工:“稍等,我查一下——警官,上门安装的工人一共有4位,用了3天时间。”
周行:“我有问题想问一下当时负责安装水循环系统的工人。”
员工:“我把安装队的负责人姜师傅的电话给您,当时也是他带人过去安装的。”
周行:“好的,麻烦你了。”
很快,周行拿到了姜师傅的电话,把电话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40多岁的男人,周行问起去年吴芳芳购买的水循环系统,姜师傅说:“我记得,我记得,警察同志,怎么了?”
周行:“在你们安装期间,吴芳芳女士的儿子在泳池里溺死了,当时你们有看到或是听到什么动静吗?”
姜师傅:“一个孩子在泳池里被淹死了?哪一天啊?”
周行:“10月7号。”
姜师傅:“10月7号?那不可能,不可能。”
周行把水瓶拿开,一边观察简月脚腕上的烫伤有没有好转,一边问道:“怎么不可能?”
姜师傅:“我们公司给他们赠送了一次免费的换水服务,我们就把泳池里的水排掉啦,两天后水才换好,怎么会有人在泳池里被淹死啊。”
周行停顿了两秒钟,问道:“你确定吗?”
姜师傅:“我确定啊,我们完工的当天是10月8号,那天我们走的时候水才刚刚换好。”
周行让他手机保持畅通,稍后会再和他联系,随后挂断了电话。
周行一直开着免提,简月也听到了能推翻赵子豪死亡原因的一席话,道:“或许赵子豪的确是被淹死的,但肯定不是在泳池里。”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声,然后沈冰推开门,一向沉稳的脸上现出隐约的兴奋:“那三条狗的DNA鉴定结果出来了,赵溪川家里的狗和赵海升家的狗匹配率不到70%,它们没有血缘关系。”
赵溪川就是吴芳芳的丈夫,赵文荃的父亲。这两条线索加起来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看来李紫暇的死亡真相就藏在赵溪川家中。
周行站起身,神色沉稳地来回走了两步,用力握了几下拳头以缓解被矿泉水瓶子冻麻的掌心,才说:“沈冰,你带人去吴芳芳家,她家里的泳池下面藏着东西,想办法挖出来。”
沈冰:“不把人叫来审讯?”
周行:“到了现场突审,一定要想办法逼她松口,泳池里绝对埋着东西。”
沈冰:“我这就带洪途过去。”沈冰来去匆匆,话音还没落地,人就没影了。
简月看一了一下手表,她拖住周行23分钟,冷微澜或许已经找到了雷宇星。她穿好鞋子,问:“你不亲自带队?这件案子没准儿就结了。”
周行只说:“走吧,跟我去审李洋。”
简月不能和他一起去审李洋,她放心不下冷微澜,更担心雷宇星藏不好,被周行找到。她跟着周行走出办公室,当着周行的面捂着胃部倒在墙上,难得说出一句真心话:“我能休息一会儿吗?我胃疼,疼了半天了。”
周行知道她有胃疼的毛病,而且简月此时脸色很差,嘴唇泛白,看起来可信度很高,周行道:“我找人送你去医院?”
简月道:“不用,我回办公室吃片药,不见好我就自己去医院。”
周行叫住一个路过的女警员,让她送简月回办公室,自己一个人去楼上的审讯室。
简月在女警的搀扶下回到办公室,关上门就给冷微澜打电话,冷微澜立即就接了:“简月,我找到雷宇星了,我们现在藏在一家宾馆里。”简月问清楚宾馆的地址,交代他们原地别动,自己马上过去。
简月刚挂断冷微澜的电话,简骋的电话就到了:“我还在路上,情况怎么样?”
简月:“暂时可控,你别露面了,我来想办法。有事我再打给你。”
简月挂断电话,转过身一把拉开办公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直到走出办公楼,坐进车里,才给周行发了一条微信:“我请假去医院。”
简月开车赶去和冷微澜、雷宇星碰头,把车停在跟那家宾馆相距不远的停车场,然后戴上帽子下车步行,又打通冷微澜的电话,说道:“把电话给雷宇星。”
雷宇星接过手机:“喂?”
简月:“你不能待在宾馆里,警察10分钟就能找到你。”
雷宇星:“但是我没地方可去。”
简月:“仔细想想,你有没有不被警察查到的朋友?”
雷宇星:“没有,我没有几个能信得过的朋友。”
简月厉声道:“你必须给自己找个落脚的地方。”
雷宇星沉默片刻,道:“有个地方,警察应该找不到。”
白燕州村是长岚市老城区的城中村,一片低低的矮楼被宏伟的高楼大厦挤到城市边缘,里面鱼龙混杂,拥挤、破旧的楼房中间的道路窄得只容一人通行,头顶挂满了晾晒衣服的绳子,两边竖满了店铺招牌。
简月在主干路下了出租车,按照雷宇星发来的照片找到一间临着主干路的“霞姐裁缝铺”,从店铺门口钻进狭窄的小巷,两边相距过近的旧楼把阳光遮挡得只剩头顶细细的一条,下面半截楼都被埋在不见阳光的阴影里,混杂的气味在阴影里蒸腾,比盛夏的阳光还要热烈。
一家按摩店的门口站着两个人,是雷宇星和冷微澜,简月一走过去就向冷微澜质问道:“我不是让你回家吗?”
冷微澜指了指雷宇星:“是他不放我走,他说我敢走,他就报警。”
简月冷冷地看着雷宇星:“你想干什么?”
雷宇星蹲在台阶上盯着简月,和简月对视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往前走。简月只能拽住冷微澜的手腕跟上他。
雷宇星把她们领到一扇邻着筒子楼的院门前,从兜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院门走了进去,简月和冷微澜也跟着进去,一进门就看到小小的院子里堆满了纸壳、塑料瓶子和零碎的废铁,还有一辆破旧的电动三轮车。简月觉得那辆车看着有些眼熟,还没来得及想起那辆车在哪里见过,就听雷宇星说:“喂,你们进来。”
一排屋子旁边堆着一摞纸箱,他把纸箱推倒,又揭开地上一层绿帆布,才露出一块木板,木板掀开,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洞口,可以通往地下。
雷宇星掀开木板,指着简月和冷微澜:“你们两个,都跟我下去。”
简月:“为什么?”
雷宇星:“那我们就站在院子里,万一警察来了,一眼就能看到我们。”
简月只能跟着雷宇星一起下去,往下是几层台阶,再往回一转,又是几层台阶,台阶连着一个地下室,用木板隔出的天花板上悬挂着一只光线昏黄的电灯泡,墙壁上整齐地挂满了各种工具,墙边摆着一张长桌,留出一个可以自由活动的空间,这间地下室看起来像是工具房,或是做木工的房间。
冷微澜紧紧地跟着简月,半个身子藏在简月的身后,打量着周围,问道:“你把我们带到这里干吗?”
雷宇星双手揣在兜里,说道:“不干吗,唠唠嗑儿。”
简月注视着他:“你想说什么?”
雷宇星:“你到底是谁?我怎么就跟撞了鬼似的被你缠住了呢?”
简月挑起唇角:“我可没有缠着你,我一直在帮你。”
雷宇星:“本来我屁事儿没有,是你莫名其妙地跑到我家,威胁我帮你骗警察,现在事儿闹大了,警察要抓我,你又让我跑。”
简月:“你不应该跑吗?”
雷宇星:“我不想跑!是你害得我像个老鼠一样躲着警察!”
简月微微皱眉,不耐烦地看着他:“你到底想说什么?”
雷宇星指着她:“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总是比警察快一步找到我?”他又指着冷微澜,“还有你,你是不是那天真正取钱的人?你又是谁?”
冷微澜的脑袋一缩,做出害怕的样子。
简月移到冷微澜身前,把她挡住,道:“你的问题都对你来说很危险,知道这么多对你没有好处。”
雷宇星把手一挥:“少吓唬老子,以为老子怕你?”
简月抱着胳膊,冷冷地道:“我不会回答你的问题,总之现在警察在找你,如果你不想被抓,只能听我的。”
雷宇星:“你还想让我干吗?”
简月:“我会帮你找一个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在此之前你需要保护好自己,等你安全了,我就把女孩儿还给你。”
雷宇星狠狠地盯着她:“你又拿小雅威胁我,你这女人太恶毒了。”
简月笑道:“别这么说,我只是想保护你们。”
雷宇星低下头,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电子表,道:“你把小雅还给我,我保证带着她消失,不会被警察抓到,就算我被警察抓到,我也不会把你们供出来。”
简月敏锐地捕捉到了雷宇星看时间的小动作,这一举动让她倒吸一口冷气,问道:“你报警了?”
雷宇星猛地抬起头,他下意识地想说谎,但是他看到简月阴冷的表情,就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只能承认:“对,上次来找我的叫周行的支队长,我刚才给他打电话了。”
简月咬了咬牙,咽下一口气:“为什么?”
雷宇星看着她说:“你比警察更危险。”
简月:“所以你一直在拖延时间?”
雷宇星大刺刺地拿出手机:“我还想催一下他们的速度。”说着,他拨出一串号码,把手机放在耳边。
简月取下早在几分钟前就物色好的一把挂在墙上的锤子,掂着锤子就朝雷宇星走了过去,对着雷宇星的脑袋一锤子挥过去。雷宇星不得不放下手机向后闪身,才及时避开朝着他砸过来的锤子,但是闪得猛了,一屁股摔在地上,骂骂咧咧地就要爬起来。
简月抢上前,一脚踩住雷宇星拿着手机的右手手腕,松开手里的锤子,拳头那么大的锤头照着他的脸就砸了下来,雷宇星大叫一声,连忙扭头避开,锤头“咚”的一声砸在他的耳边。
简月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踩住雷宇星手腕的脚上,蹲下身抢走他的手机,发现他调出的号码果然是周行的电话号码,但是还没来得及拨出去,上次通话的时间就是13分钟前。她把手机扔给冷微澜,冷微澜立刻把手机关机。
雷宇星大叫:“你想杀人吗!”
简月把右膝往下压,狠狠地抵在他胸部,冷冷地道:“我一直在说服自己不要杀了你,你却在逼我动手。”
院门忽然响了,吱吱呀呀的开门声传进地下室。雷宇星的眼睛一亮,张嘴就要喊,但是简月眼疾手快,用力捂住雷宇星的嘴巴,冷微澜也连忙帮忙,双手把雷宇星的左臂按在地上。
雷宇星呜呜叫着扭动两下,忽然发力把冷微澜掀开,攥着拳头就往简月的脸上打了一拳,简月从雷宇星的身上翻下去,用手撑住地面,绷直右腿瞅准雷宇星的脖子横扫过去。雷宇星才爬起一半,屁股刚离地,就被简月扫过来的右腿踢翻,又被简月死死地压制在地上。简月迅速变换姿势,右腿往回一折,用膝盖死死地抵住雷宇星的脖子。
雷宇星无法呼吸,也不能出声,涨红着脸,把两只手乱挥。冷微澜又把雷宇星的左手按在地上,简月抓住他的右手,把他的手掌往后翻折,雷宇星失去了反抗能力。
“有人吗?”院子里有人在说话,简月抬起头,看到通往地下室的洞口被两块的木板堵住,木板中间留出一道手指宽的缝隙,透过缝隙,她能看到外面的阳光。
刚才说话的人是周行,周行已经到了,此时就站在院子里,和地下室的入口只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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