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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传庆从牙齿缝里蹦出几句话来道:“告诉你,我要你死!有了你,就没有我。有了我,就没有你,懂不懂?”

——《茉莉香片》

十几年前的雨夜,张彩英拨出去了一通电话,为的是找女儿的父亲,但是接电话的人不是她梦想中的教授夏知樵,而是出租车司机佟伟。

十几年过去了,这个号码至今还在使用,而且用户依然是佟伟。但是此时此刻这通电话打不通,因为佟伟关机失联了。

简月猜对了,她和周行果然没有时间留在桐县过夜。从汤佳家里离开,他们就连夜驱车返回长岚。入夜似乎就在一瞬间,一秒钟之前,天空还是黯黯的苍青色,那鸭蛋壳似的颜色让整片天也有了蛋壳的触感,冰凉的、光滑的、天边是锋利的棱角。

下一秒就入夜了,夜色是很浓重的黑,黑得没有一丝光。

高速公路两边亮起延绵的路灯,路灯外是无尽的夜色,眼前这条路似乎通到无尽的天边。简月放下车窗,风顿时灌进车厢里,把她的头发揉乱。她从手腕里扯下皮筋把头发扎住,动作大了,刚才好转的胃又开始疼了。

周行看了看她,问:“胃又疼了吗?”

简月捏着拳头用力抵着肚子,道:“没事,过一会儿就好了。”

周行道:“先忍一忍,到了休息站我给你接一瓶热水。”

简月闭上眼睛倒在椅背里,道:“别停了,赶路要紧。”

周行在驾驶座车门上的一堆按钮里按了两下,简月的座椅缓缓放平,他又说:“你可以把鞋子脱了睡一会儿。”

简月闭着眼睛淡淡地笑道:“那多不礼貌。”

周行道:“没有礼不礼貌,让自己舒服最重要。”

简月想了想,当真踩掉脚上的马丁靴,把脚放在座椅上,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在别人的车上脱鞋,的确挺舒服。”

夜间赶路更需要专心,周行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公路,腾出右手从身后的椅背上取下自己的外套递给简月,道:“你睡一会儿,到长岚估计都凌晨了。”

简月其实不冷,她自己的外套就挺厚实,足够抵御秋天夜里的微寒,但还是把周行的外套盖在身上,道:“我睡不着,一闭上眼全都是左菲琳和佟伟。”

周行道:“我已经让沈冰比对左菲琳和佟伟的DNA了,他们究竟是不是父女,很快就会有结果。”

简月掀开眼皮,低垂着目光,眼睛里黯黯的:“佟伟去支队做笔录那天,他下车的时候扭到了脚,你还记得吗?”

本来已经淡忘了,但是此时周行记忆犹新:“当然记得,他当着咱们的面演了一出戏。我们都知道他右脚伤了,但是都没想到他的脚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受了伤。”

简月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看来我猜对了,郑泽川的确反抗过凶手,也的确用石头砸伤了凶手的脚踝——原来我们早就见到了被郑泽川砸伤脚踝的凶手。”

周行同样心绪翻涌,他用力抓着方向盘,脸色又冷又静:“杀死夏娜的凶手也是右脚有伤。”

虽然还没有明确的物证,但是简月笃定道:“是佟伟干的。郑泽川和夏娜都是他杀的。”

简月扬起脸看着周行,问:“你知道佟伟为什么杀死郑泽川吗?”

周行的侧脸线条起伏深沉且锋利,车顶焦黄的灯光洒在他脸上,像是拖现在昏黄阳光里的山峦,望之蔚然寂静。他稍抬了下头,阳光沿着丘陵下沉,在他挺拔的鼻梁处分割出一条阴影。他说:“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能猜到。”

简月看着他的脸,不知不觉悠然入神,像是在看一处风景,道:“如果佟伟真的是左菲琳的父亲,我也能猜到他杀死夏娜的原因。”

周行:“佟伟逃了,他能逃去哪里?”

简月却说:“我不认为他逃了,他一定还在长岚,只是我们找不到他。”

周行侧眸向她看了一眼:“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简月道:“他杀死郑泽川和夏娜都不是为了自己,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算是一个愿意为女儿倾其所有的父亲,他女儿的梦想还没实现,他不会半途而废。更何况他的女儿现在被警察调查,身陷危机,他怎么会坐视不管一走了之。”

简月躺平了,用手背盖住眼睛,道:“无论如何,他都会帮助自己的女儿实现梦想。就像除掉郑泽川和夏娜一样,除掉女儿梦想成真的所有阻碍。”

周行:“你是说,佟伟还会有下一步行动?”

简月弯起唇角,唇边微笑着的纹路很锋利:“我会逼他开展下一步行动。”

回到长岚是凌晨三点多,整座城市还没有被唤醒。简月在小区门口下车,和周行分开了。周行开车回支队,而她走进了小区。

秋天的深夜很凉,她走在寂静无人的路上裹紧了自己的外套,费了些时间才走到一扇熟悉的别墅大门外。她按了几下门铃,没人应门,又足足按了半分钟,才传出夏知樵略显意外的声音:“简月小姐?你怎么会这么晚过来?”

简月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往后捋,露出脸好让他透过门镜把自己看清楚,笑道:“抱歉夏教授,有急事找你,方便让我进去吗?”

夏知樵道:“现在还不到四点,我太太失眠刚刚睡下,能不能过几个小时再说?”

简月朝头上的天空看了一眼,头顶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是遥远的天边似乎已经被撬起了黑色帷幕的一角,露出一线微弱的苍白。她说:“我们查到了杀死你女儿的真凶,你想让我站在门外告诉你吗?”

说着,她淡淡一笑:“请开门,夏教授,天就快亮了。”

天亮了,今天是个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的好天气,别墅门前栽了一长溜的紫荆花树,粉紫色的花一朵朵爆开,拥簇逼仄地挤在树干上,在秋天里盛开出一片夺人的秀色。风一吹,花瓣扑簌簌落下,走在树下的人像是在淋一场小雨。

杨雪披着羊绒披肩站在门前,向紫荆花树远处眺望,看到一个少女走在树下踩着柔软的花瓣,一步步朝她走了过来。女孩儿远远看见了她,便朝她挥手,杨雪也向她笑着招手。

左菲琳小跑过来,笑容明媚又灿烂:“阿姨,你怎么在外面呀?”

杨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亲昵地扑落她肩上几片花瓣,道:“阿姨在等你,看你跑的这一头汗,快进来吧。”

她牵起左菲琳的手走进院里,左菲琳没想到她对自己的态度变得如此之亲密,她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激动,既紧张又兴奋地被杨雪牵着手走进了房子里。

夏知樵在厨房切水果,看到杨雪牵着左菲琳回来了,便笑道:“这是菲琳吧?来来来,快请坐。”

他把切好的水果装盘摆在客厅茶几上,热情地招待左菲琳坐下,又端出一块蛋糕,道:“这是叔叔一大早去蛋糕店特意给你买的,你们小女孩儿应该都喜欢吃甜品。”

不算上次匆忙一瞥,今天还是左菲琳第一次和夏知樵正式见面,其实她见过夏知樵两回了,都是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她站在教室外隔着窗户偷偷地看他,而他并不知情。

她讨厌甜食,但还是很高兴地说:“谢谢叔叔,我最喜欢吃蛋糕了。”

杨雪拿出来一只粉色的小熊发卡,道:“菲琳,这是你上次留在这里的发夹。”

这不是左菲琳的发卡,更不是左菲琳上次做客不小心丢下的,而是夏娜的。但是今早她给左菲琳打电话,告诉左菲琳发卡忘在了这里,左菲琳也没有解释那不是她的发卡,而是像是小鸟般迫不及待地飞过来了。

左菲琳的笑脸娇憨可爱,道:“我找了好久呢,原来落在这儿了。”

她当着夏知樵和杨雪的面,把发卡戴在头上。杨雪的表情僵了僵,很快又露出温柔慈爱的笑容,道:“待会儿留下来吃午饭吧,上次我急着出门,没有好好招待你,今天阿姨下厨给你做几个好菜。”

夏知樵笑道:“菲琳,你有口福了,你阿姨的手艺,我都不常吃到啊。”

杨雪嗔了丈夫一眼:“瞧你说的。”

左菲琳快乐地不知所措,只能用力傻笑,此时她和夏知樵夫妇的氛围太像一家人,夏知樵和杨雪是她梦寐以求的父母,他们拥有旁人羡慕的财富和地位,而她是他们的女儿,也是旁人羡慕的天之骄子。

他们聊了会家常,气氛越来越好,左菲琳越来越放松,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如。杨雪起身给她添了一杯果汁,回来的时候经过丈夫身后,看似很自然地在丈夫肩上按了一下。夏知樵接收到了她的信号,便向左菲琳问道:“菲琳,你的养母是做什么工作的?”

提起曹丽华,左菲琳的脸色陡然慌张起来,躲躲闪闪道:“她,她最近辞职了,在家里闲着。”

她没有说实话,因为曹丽华在超市杀鱼的工作实在让她羞于启齿。

夏知樵道:“我听你阿姨说,你很小的时候就被你的养父母收养了。”

左菲琳道:“是的,我六岁住进福利院,七岁就被他们收养了。”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母亲呢?”

左菲琳毫不迟疑道:“她已经去世了。”

夏知樵有所感慨般叹息一声,问:“你还记得她吗?”

左菲琳像是急于和亲生父母撇清关系,忙道:“我早就忘了,我连她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杨雪忍不住问:“连名字也不记得了吗?”

左菲琳笑着说:“是啊,我什么都不记得。”

夏知樵:“那你的亲生父亲呢?你还记得他吗?”

左菲琳呆了呆,眼神儿直直地在夏知樵脸上停留了片刻才连忙移开,道:“不记得啊,我对我的亲生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我打记事起就住在福利院,在我印象里,我连他们的脸都没见过。”

杨雪手心发冷汗,眼前这少女如此决绝的斩断与亲生父母关系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她拉紧了肩上的披风,笑道:“光顾着说话了,菲琳还没参观过我们家吧。来,阿姨带你转一转。”

她又牵起左菲琳的手,带着左菲琳参观这栋大别墅,从楼下看到楼上,逐一看过书房、茶室、保姆间、和两间客卧。然后,杨雪把她领到二楼一间卧室门前,道:“这是娜娜的房间,平常我们绝不让别人进去,但是阿姨看你很投缘,不把你当外人,你要是想看的话就进去看看。”

左菲琳当然想看,她就像拆礼物般怀着期待又慎重的心情推开房门,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扑面而来——眼前像是公主的房间,从窗纱、地毯、桌柜、再到那张铺着粉白色床褥的大床,无一不精致美丽,处处摆放着女孩儿喜欢的玩偶和名贵的水晶摆件。这个房间简直比她的家还要大,配有衣帽间和单独的卫生间,里里外外都那么的整洁又明亮。

左菲琳在房间里边走边看,脚下踩着柔软的地毯,手指抚过墙壁,不禁心神迷醉,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公主,在巡视自己的城堡。在薰衣草的香味围绕中,她幸福得几乎晕眩。

杨雪和夏知樵站在门外,看着左菲琳在女儿的房间走来走去,那享受又自如的样子,似乎已经登堂入室,将女儿的房间占为己有了。杨雪必须用力掐住自己的手背才能控制住自己不痛哭出声,但她终究忍不住眼泪,倒在丈夫怀里轻声抽泣。

左菲琳听到她的哭声,连忙走出来,问:“阿姨怎么了?”

夏知樵轻拍妻子的后背,道:“她看到你,就想到了娜娜。你和娜娜太像了,像到我们都分不清楚了。  ”

左菲琳听他说自己像夏娜,心里又是一阵激动,道:“叔叔阿姨不要伤心,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

夏知樵很欣慰地笑了:“好啊,这个家很欢迎你,以后你来了就睡在娜娜的房间。”

杨雪把脸埋在丈夫怀里,狠狠咬了咬牙,然后抽噎道:“常来有什么用,你又不能住在这儿。”

夏知樵闻言,有些责怪地说:“夫人,菲琳有自己的家,她家里也有母亲,你怎么好让她住下,使她为难呢。”

杨雪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握住左菲琳的双手,道:“菲琳,如果你是我的女儿就好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能在一起生活了。”

他们把左菲琳带下楼,开始着手准备午饭。左菲琳自己坐在沙发上发怔,自从看过夏娜的房间,听到夏知樵夫妇对她说的那些话,她就一直心不在焉,像是添了一件沉重的心事。

不一会儿,她像是回神了,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璀璨的水晶吊灯,现在是白天,灯当然没开,但她却好像能看到晚上这盏吊灯亮起灯光的样子——那一定比天上的星星还美。

“叔叔阿姨,我有点急事,得回家一趟。”左菲琳急急地向他们告辞,走到玄关处换鞋。

杨雪从厨房走出来,问:“你不在这儿吃午饭了?”

左菲琳笑道:“今天就先不吃了,下次一定陪您和叔叔吃饭。”

说完,她推开屋门,身影突然一顿,回过头看着杨雪和夏知樵,像是在给他们一个郑重的承诺:“我很快就回来。”

门关了,屋里顿时陷入寂静,直到杨雪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夏知樵连忙接住妻子摇摇欲坠的身体,把妻子搀扶到沙发上休息。杨雪泪流满面,痛不欲生:“知樵,你听到她说什么了吗?她说她很快回来,她真的想取代娜娜!她想替代我们的女儿!”

二楼一间卫生间房门响了一声,简月从楼上慢慢走了下来。

夏知樵同样很痛心,又一次问简月:“她真的是张彩英的女儿吗?”

简月坐到他们对面的沙发上,把桌上的纸巾盒推到杨雪面前,道:“五分钟前,DNA鉴定结果出来了。左菲琳是张彩英和佟伟的女儿。”

她拿出手机拨出周行的号码,等待电话接通时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吊灯,刚才她在楼上看到左菲琳看着这盏吊灯出神了好一会儿。她很好奇,当左菲琳向它窥探时,它在左菲琳眼中变幻出了怎样的风景。

电话通了,简月道:“左菲琳走了,你那边怎么样?”

周行站在办公室窗前接她的电话,把手中杯子里隔夜的茶水倒进窗台上一盆多肉里,道:“目前还算顺利,你先保持静默,等我的消息。”

挂断简月的电话,周行拿着杯子转过身往回走,在窗边的会客沙发上坐下,对面坐着曹丽华和师小冉。他问曹丽华:“考虑得怎么样?”

曹丽华面前摊着三份文件,一份是左菲琳与张彩英以及佟伟的亲子鉴定书,一份是郑泽川案的资料,另一份是夏娜案的资料。她只翻动了有关左菲琳的亲子鉴定书,郑泽川案的资料和夏娜案的资料纹丝不动地摆在她手边,第一张都贴着郑泽川和夏娜照片。她刻意不看两位死者的照片,只盯着鉴定报告,道:“我还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是要抓谁?”

曹丽华是女人,同为女人的师小冉能使她最大限度地放低戒备,师小冉温声细语循循善诱道:“曹姐,我们要抓的人是佟伟,就是左菲琳的亲生父亲。我们掌握了充分的证据,佟伟就是杀死郑泽川和夏娜的凶手。”

曹丽华胆小又脆弱,她看着周行哀求似的说:“那你们去抓佟伟啊,不要把琳琳扯进来好吗?”

周行一脸严肃地看着她:“我刚才已经向你解释得很清楚了,佟伟杀死郑泽川和夏娜是为了左菲琳。”

曹丽华:“琳琳是个好孩子,她绝不会伤害别人!”

周行面无所动:“如果左菲琳真的是你口中的好孩子,我们当然不会冤枉她。而且刚才沈冰已经说过了,我们现在抓捕的人是佟伟,假如我们抓不到佟伟,就不得不从左菲琳身上找方法,还是你更愿意看到左菲琳成为我们警方调查的对象?”

曹丽华神情很犹豫,心里开始动摇。

周行看出她已经被说动,又道:“左菲琳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我们和你一样,也想保护她。佟伟才是动手杀人的凶手,只要他亲口证明左菲琳和郑泽川和夏娜的死没有关系,左菲琳就能获得清白。否则她小小年纪就要背上策划杀人的嫌疑,这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

曹丽华被击中软肋,忙道:“不行,绝对不行!”

周行道:“那你就必须配合我们,除此之外你别无选择。”

他看了眼师小冉,师小冉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窃听器,道:“这是窃听器,把这个夹在你里面毛衣领子上。”

曹丽华很紧张地接过窃听器,道:“我,我不会用。”

师小冉说了声我帮你,就将她的外套拉开,露出里面的毛衣,将窃听器夹在她毛衣领子上,末了帮她整理着衣领,温温柔柔地说:“你戴上它,我们就能听到你和左菲琳说话,而且我们会一直跟着你们,无论你们去哪儿都离不开我们的视线。如果你擅自摘掉窃听器,我们就会对你和左菲琳采取强制措施。”

说完,她拍拍曹丽华的手,笑道:“曹姐,你别紧张,放轻松一点,一定不能让左菲琳看出不对劲,如果我们的行动失败,就没人证明左菲琳的清白了。”

她在警告曹丽华,曹丽华听出来了,心中还未成型的心思随即被师小冉的警告所扼杀。周行把她送出单元楼,又一次向她警告:“记住刚才我对你说的话,现在我们的目标只是佟伟,不要自作聪明弄巧成拙。”

沈冰把车开过来,停在院里,打开了副驾驶,示意曹丽华上车。

曹丽华晕晕乎乎地坐上沈冰的车,沈冰向周行点了点头,随即开车载着曹丽华驶出公安局。走在路上,沈冰道:“我们队长都跟你说清楚了吗?”

曹丽华始终笑着的脸此时一片灰暗,走了魂儿一样僵僵地说:“都说清楚了。”

沈冰道:“我再跟你强调一次,我们这次行动经过严密布控,我们会在保证你安全的前提下抓捕佟伟。你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如果发生意外,我们会立刻让你退出行动。”

曹丽华只听到了“严密布控”这四个字,讷讷地问:“你们会监视我和琳琳吗?”

沈冰不正面回答她的疑问,道:“嫌疑人佟伟就潜伏在左菲琳身边,所以我们会一直跟踪保护你们,待会儿你下车不要东张西望找我们的人,像往常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就行。你只需要依从左菲琳的任何行动,剩下的事交给我们。”

沈冰看了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忍不住提醒她:“注意提防左菲琳。”

邻近小区门口,沈冰把车停在路边。她打开车门临下车时,沈冰又说:“别害怕,我们会保护你。”

曹丽华本没有多害怕,听了这句话却打了个哆嗦,一言不发地下车了。她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很想回头看看沈冰的车是不是还停在路边,但是她想起沈冰说过不要东张西望找警察,也就忍住了。她走进小区,全然没察觉一名便衣刑警伪装成路人跟在她身后,一直跟到她走到单元楼,便衣径直从单元楼前走了过去,迅速拐到楼身侧面,站在墙根下,对着藏在衣领里的耳麦说:“曹丽华上楼了,楼下一切正常。”

藏在耳朵里的耳机里传出小党的声音:“我移动到了曹丽华家对面的居民家里,刚才看到曹丽华进了家门,没有在楼道里发现嫌疑人。”

周行严厉的嗓音紧接着响起:“你藏在别人家里还怎么看到楼道?”

小党:“放心吧老大,我透过猫眼能看到对面房门,比猫在楼梯间的视野好多了,你给我指令我立马就能冲进去。”

周行:“左菲琳回去了吗?”

小党:“二十分钟前就回来了,现在家里只有她和曹丽华。”

周行:“各哨点都盯紧了,目标随时有可能出现。”

耳机里响起一串“是”,随后陷入静默。

家里确实只有曹丽华和左菲琳两个人,但是曹丽华不知道,她怀疑家里藏着人,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找,只能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用目光寻找藏在家里的杀人犯。

卧室门突然咔嗒响了一声,她浑身一僵,立刻盯着门口,却看到左菲琳走了出来,对她露出甜甜的笑容:“妈,你回来啦。”

自从左菲琳进入青春期后,就很少叫曹丽华妈妈,平常都是以“喂”相称。今天左菲琳叫了她一声妈,她虽欣喜,也更加惶恐。曹丽华强挤出笑脸:“嗳,回来了。”

左菲琳给她倒了一杯茶,和她坐在沙发上,问她警察都问了什么问题。她端着烫手的茶杯,耳朵能听到左菲琳的话,但心神恍惚,感觉自己分裂出了另一个身体,她的另一个身体在房子里来来回回地搜寻,找遍房子里每个角落,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那东西或许不是人,或许是一团黑色的雾气,或是一条黑色的影子,总之它很危险。她不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潜伏在房子里,它似乎随时会从墙角跳出来,会从床底钻出来,会从屋顶掉下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用一张黑色的没有五官的脸和她对视……

“妈?妈你怎么了?”

左菲琳见她走神儿,就推她的胳膊。曹丽华被她一推,手里的杯子突然掉在茶几上,滚烫的热水撒了满桌,她连忙拿起抹布擦桌上的水,慌慌张张道:“没事儿,我有点累,我回房里睡一会儿。”

她放下抹布要回房间,但是左菲琳把她拉住了,道:“妈,你还没说呢。”

曹丽华:“说什么?”

左菲琳:“警察都跟你说了什么?你跟警察说了什么?”

曹丽华又坐回去,慢慢把乱糟糟的头发挽到耳后,道:“就问那个姓郑的警察来过咱们家的事。”

左菲琳漂亮的脸上尽显单纯和无辜:“你是怎么说的呀?”

曹丽华道:“我说他在咱家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左菲琳眨了眨眼,又问:“还有呢?”

曹丽华的确只对警察说了这么多,但是左菲琳却好像不相信她,认为她有隐瞒。她明明没有隐瞒,却在左菲琳的追问下感到紧张,道:“没了,我就说这么多。”

左菲琳似乎不相信她,眼睛往下一低,那张秀丽的粉扑子似的小脸顿时显得冷漠了很多,可当她抬起眼睛时又露出花朵般甜蜜的笑容:“妈,我想清楚了,我愿意跟你回去看姥姥。”

曹丽华很意外:“你不是不愿意坐火车吗?”

左菲琳道:“姥姥生病了,我不回去看看怎么行呢,再说了,你不是给我买卧铺嘛。”她催促着曹丽华拿出手机,在购票网站上买了两张明天出发的火车票。

曹丽华买好车票,心里不由得欣喜,她现在迫切地等待明天到来,迫切地希望顺利和左菲琳离开长岚回到老家,远离警察和所有命案。她幻想着只要能和左菲琳安安全全待在家里熬过一夜,明早若能登上火车,她们就能重新开始。

但是左菲琳让她的期望破灭了,左菲琳提议去看电影,她知道左菲琳不喜欢看电影,她也不喜欢。左菲琳一向厌恶和她一起出门,此时却提出和她一起看电影。

左菲琳抱住她的胳膊撒娇:“我等了很久的电影昨天上映了,妈你就陪我去看嘛,我担心老家没有电影院,回到老家就看不成了。”

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出了门,坐上公交车,公交车走走停停,她像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云里。左菲琳坐在她身边,神情雀跃,似乎当真为了即将去看电影而高兴。她透过车窗往外看,突然看到一辆白色轿车从旁边的车道开了过去,就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驾驶座的男人朝她瞥了一眼。

她吓了一跳,想往后躲,后背重重磕到椅背。

左菲琳问:“妈,你怎么了?”

那是沈冰的车,其实她不需要害怕,因为警察只会保护她,绝不会伤害她。但是警察的出现像是告诉她:你很危险。直到现在,她才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曹丽华磕磕绊绊道:“刚才跑过去一条狗,差点被车撞到。”

左菲琳朝外面看了看,没有看到狗,又说:“妈,你脸色不好,是不是不舒服啊?”

曹丽华勉强笑道:“妈妈的老胃病又犯了。”

左菲琳道:“那我们看完电影就回家休息。”

公交车在商场对面的站台停下,曹丽华和左菲琳下了车,过马路时,曹丽华极度紧张地盯着来往的车辆,似乎随时会冲出一辆车从她身上碾压过去,将她碾成肉泥,身边跑过去一个路人都让她心惊胆战。她把目光所及的所有人都当成了自己的假想敌,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左菲琳去前台买电影票,她才敢偷偷用袖子擦掉额头的汗,左菲琳一回来,她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掩盖住紧张的神色。

她在自我折磨中挨到了进场,跟着左菲琳坐在倒数第二排正中间的位置。其他观众也在陆续坐下,这场没什么人,座位空了一半,观影位置更好的前排有许多座位都没卖出去,但是左菲琳却选择了后排。

左菲琳买了一桶爆米花,要她一起吃。她不敢吃,推脱着胃疼吃不下,眼睛在周围看来看去。

灯光骤然熄灭,大荧幕开始播放影院消防逃生宣传片,不断有人拿着票进来找座位。宣传片播放完毕,开始播放日后上映的电影预告片,左菲琳指着一幕迪士尼电影,小声说:“妈,下个星期我们过来看这部电影吧。”

曹丽华笑道:“咱们明天就走了,老家也有影院,就是离家远点,想看的话妈妈带你去看。”

左菲琳笑着答应了。

曹丽华却很惆怅,左菲琳说下周还要过来看电影,似乎已经忘了明天要和她回老家。或者说,左菲琳根本没想过要离开长岚。她在惶惶中走神,双眼怔怔地看着大荧幕,没看到电影已经开始播放片头,只注意到又一个人拿着票进来找座位,走到了她这一排。曹丽华将双腿往回收,好让男人过去,但是男人却在她左边的位置坐下了,随时飘过来烟臭味。她转过头看他,他很奇怪,戴着帽子竖着衣领,只露出鼻子和下巴,头往下低着,并不看大荧幕,像是在打盹。黯淡的光线中,他只露出侧脸黑黢黢的影子。

她心脏狂跳,扭动僵硬的脖子往前看,突然想到了藏在家中角落里的黑影,才知道原来那影子真的存在,而且一直在跟着她……她又转头看着右边的左菲琳,左菲琳在看电影,但是脸上的表情却很漫不经心,也很不专注,只显得冷漠又不耐烦。她曾有一次在超市刮鱼鳞时不小心伤了手,险些把手指削下来,她包扎伤口回到家,告诉左菲琳她伤了右手,不能做饭了,让左菲琳自己点外卖。当时左菲琳躺在沙发上玩手机,只瞟了她一眼,就是这样一幅漠不关心又不耐烦的表情。

此时此刻,左菲琳和那天一样,对她即将面临的一切都毫不在意,漠不关心,即使她知道她马上就要死了。曹丽华想求救,她想起了衣领上的窃听器,现在警察未必知道她的处境,如果她呼救,或许警察能赶来救她。但是她却没有力气,喉咙也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很绝望,在某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影厅里突然响起了激昂的配乐,在震耳欲聋的乐声下,坐在她左边的男人终于有了动作,他把藏在外套口袋里的右手往外掏,掏到一半,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从后背按住,那人猛地用力捏他的肩膀,几乎把他肩胛骨捏断了。他向后回头,看到一个男人藏在昏暗光线下模糊的脸,眼褶飞长,眼睛里亮得像聚了两团火。

周行沉声道:“把刀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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