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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机 缘


  第三章  机  缘

                  奔驰轿后视镜里,高寒一直盯着停在岔路上的黑色路虎,景象渐渐远去,直到远得即将看不见了,路虎车仍停在原地。他知道朴东旭被自己的犀利言辞抛到了一个蹒跚泥泞的境地,正在重新调整战略部署。同时,他也知道这位威名赫赫的警察厅室长正在用能够刺穿咽喉的尖厉凶光盯着自己乘坐的这部轿车,直到它变成地平面上的一个小黑点。

                  从这一点上来看,高寒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大狂徒,竟敢不知死活地拿致命的把柄要挟人称“晶体阎王”的朴室长。谁都知道这是拿麻杆捅老虎屁股的玩命把戏,况且他刚刚还跟人家面对面。更甚的是,他还“不小心”让对方闻出了枪油味。难道他就不怕人家抬手一枪将他当场击毙?绑架、抢劫、袭警、抢枪,哪个罪名都能坐实。

                  说实话,凡事都不是绝对的,纵使他手中有足够致人死地的把柄,但谁敢保证被挟迫者没有鱼死网破的想法?大不了干掉挟迫者亡命天涯呗!反正结局难料,弄死仇敌最起码赔不上。所以他怕,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怕,相信是个拥有健全思维的人都会怕。但高寒必须这么干,就这件事而言,一个“怕”字根本成为不了他退缩的理由。因为他觉得自己欠方雯太多了,不这么干的话,一辈子都不得安生。

                  高寒和方雯之间的纠葛说来话长,本不该啰嗦,但却非常值得细说。若要回顾一下两人之间那段助跑二百米都跳不过去的历史,还得把时间推回到九年前。

                  那时高寒还是个二十八岁的大小伙子,180的个头,劲松般挺拔,有男人味儿,有好汉气,更有瞬间吸睛的长相和一股若隐若现的儒雅。走到哪都一片一片地挑动大姑娘、小媳妇的贼心,是个惹祸精。但这只是高寒给人的第一印象,也是表象。实则他可不简单,阳光俊美的华丽外壳下埋着的是一个永不妥协的顽劣内核。当然,这种内核是不会释放平凡性情的,被这种性情驾驭的男人注定是要有所作为的。

                  不过高寒却因为性格倔强和成长环境等诸多因素,初中毕业就过早辍学了,无可避免地踏入了社会。这使他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因斗殴致人重伤和非法拘禁两进两出的“二进宫”了。好在事小,重伤和非法拘禁均有路见不平和替人伸冤的善意情节,所以刑期都不长,都是三年两载的“打磨期”。再加上有贵人相助,两次加起来也没关多久就自由了。

                  当然了,人来熙熙皆为利驱。高寒接触的社会层面若是产生贵人,那么这个贵人所做的一切极有可能是有所图的。一句话,高寒有用。

                  看好高寒的是位二十年前就名满首尔的黑道人物,人称鼎哥。此人生在中国哈尔滨,八十年代末最早闯南韩。神通广大,背景深厚,牢牢扎在华裔朝鲜族圈子里,可谓呼风唤雨,稳掌舵把。关键鼎哥和高寒是邻居,从小看着高寒长大,每次回国都带着高寒玩儿,又教朝鲜话又给零花钱,见人就说这小子是好苗子,十分欣赏高寒的为人和综合素质,只要高寒有事他就跨国遥控社会关系大力相助,还经常把高寒这个汉族小弟弄到韩国玩一阵子,大有把他培养成接班人的架势。不过,鼎哥年纪大了,花天酒地,身体糟了。2015年高寒出狱的那段时间,鼎哥正在首尔一家大医院治疗肾病。

                  所谓机缘其实就是老天爷提早挖好的坑,只要是该发生的,总会那么巧。

                  这句话一点不假。

                  2015年冬天,鼎哥回国了,但三天两头必须到医院观察观察。就在去医院看望鼎哥后离开的电梯上,高寒不偏不倚赶上了一件绝对堪称机缘的事。

                  当时已是深夜,高寒带着与鼎哥深谈后尽悟的玄机,兴冲冲准备乘电梯下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收起满腔的兴奋,把表情调节到常态,是那种略带一些冷漠的平静。因为电梯间已经有一男一女两位乘客,他从不轻易外露自己的心境。

                  但是,就在他准备转身面朝墙壁的刹那,突然接到女子闪瞬投来的目光,这束目光极为反常,明显夹杂着丰富内容的紧急传递。

                  高寒下意识回瞄一眼,端倪尽现,女子躲闪的眼神中蕴满恐惧和求救,同时也捕捉到那个男人瞟了自己一眼后逼视女子的警告凶光。

                  更重要的是,他瞥见了男人手里的一小截刀把。

                  女子被劫持了。

                  隐蔽传给女子一个眼色之后,高寒佯装啥也不知道,趁着又转身的刹那,他准确无误地盯了一眼那把刀的状态,发现整个刀锋都埋在女子挎包下的藕荷色罩衣里。所猜不错的话,刀尖已经透过纤维顶在了女子的小腹上,甚至随着女子浅浅的战栗,尖刃已经在肌肤上划出了血痕。

                  电梯在运行,男人一直压着上半身,把女子挤在犄角,乍一看很是有点情人起腻的意思。发现有人上来,男人挤压得更紧了,女子那束求救的目光是从男人颈侧寻机发出的。男人握刀的手势歹毒,似乎稍不对劲就得给女子来个透心凉。

                  虽然面朝墙壁,但高寒仍然可以从墙角反光的铜条上窥视着身后的动静,通过窄窄的光源,他接收并回复了女子再次传来的恳求,尽管女子的紧张并未因他的眼神承诺放松多少。

                  还好,后半夜的安静很配合事态的紧张,从十二楼到医院大厅一直没人叫梯。门一开,男人先一步搂着女子移向电梯口。

                  瞬间,高寒凌厉出击,左手死死扣住男人因转身而稍稍偏离角度的握刀手腕,“啪”的一声,一个快如闪电的“扬头”狠狠撞在男人的太阳穴上,把男人砸了个大趔趄。如果不是手腕被牵带,男人非一头撞墙上不可。但这只是组合攻击的开始,趁男人没站稳,甚至连喊叫都没发出的瞬间,高寒一较劲,将男人的手腕往怀里一带,迅疾一拳打在他的左眼上。同时接连踢出两记窝心脚,最后又照着男人的喉咙狠狠切出一记要命的掌刀。

                  一连串动作下来,男人不但刀离了手,连鼻涕和眼泪都给呛出来了,在地上窝成了个大虾米,脸憋得发紫,自始至终没发出一句完整的嚎叫。

                  当一切结束,高寒才发现,不但持刀男人没发出一声嚎叫,连一旁惊呆了的女子也忘了出声,只是双手捂着张到了极限的嘴巴傻站着,甚至闻声而至的两名保安和几个围观群众都没来得及出声,因为那一幕实在太快了。

                  也许,高寒根本没在意过自己当时的表情和动作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却刻在了被救女子心里。尤其警察到来前高寒那冷漠、平静、旁若无人地用拇指肚来回蹚那把缴获的卡簧刀刃的样子,已经把女子迷疯了。或许更是因为高寒没有刻意多看女子一眼,没有去强调和彰显自己的救命之恩,从而让女子分外怀念电梯里那道回自己的目光,同时也让她更加在潜意识里丰富了这道目光的坚贞与可贵,同时也暴露了这个男人骨子里的英雄底色。多疯狂啊!女子不能不被打动,而且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彻彻底底的打动,犹如一剑穿心,那感觉相当通透,八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女子就是方雯。

                  可想而知,这种以重头戏开头的故事当然不会就这样结束,否则也就不叫机缘了。高寒知道绑架案的具体详情是方雯通过警方找到他之后的事。原来与他同岁的方雯就是这家中心医院脑外科的护士,而且事发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之所以被劫持,完全是她那略显招摇的姿色惹的祸。劫持者是个不足称道的小流氓,在脑外科住了几天院。因为他不懂方雯这种狐媚女人傍谁的肩都亲昵,实则是一种青楼气。错把方雯习以为常的热情和媚眼当爱情了,所以出院后总来纠缠。当弄明白方雯的媚眼和热情只是职业习惯之后,他立马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于是恼羞成怒,伺机逞凶。他暗暗跟踪了方雯一段时间,终于找到了她老公出差不去接她下夜班的大好时机,于是仗着包天的色胆铤而走险。他先等在护士下班换便装的休息室拐角,为了阻止方雯与其他同事结伴而行,等方雯换完便装一出门,他就上前用大号卡簧刀顶住方雯的胸口。那意思很明显,敢叫的话就捅死你。见小流氓眼睛通红,方雯没敢冒然反抗,只能颤抖着被他以情侣相拥的姿势挟持进电梯。哪知只下了一层楼,电梯就被高寒这个“不速之客”叫停了……

                  高寒是见过美女的,这方面他一直秉持着无坚不摧的优越感,所以并未对方雯比较突出的骚情外貌太感兴趣,也没被她所表达的深情谢意和近乎颤抖的崇拜所迷惑,只是对这个生过俩孩子的女人那颠覆性超强的身材大为惊奇。他弄不明白,这个女人“高山”仰止、土地肥沃,强大的生育能力是无可厚非的。但那黄蜂般几乎断节的纤纤细腰是怎么回事儿?难道她孕育胎儿用的是老公的肚子吗?高寒在好奇中暗暗发笑。

                  可方雯却不像高寒那么有定力,她在这个蕴含强劲魅力的救命恩人面前无法自持了,家庭、老公、事业,甚至那双令她牵肝动肺的儿女都险些抛到脑后。她在高寒面前极尽地绽放着自己的姹紫嫣红,半顿西餐竟然起身去了六趟洗手间,不是拉肚子,也不是尿频,而是宁愿背着拉肚子和尿频的嫌疑借机展示自己那波浪般涌荡的身姿。因为她看出了这一点,从高寒平静之中浅浅隐露的眼锋上,她就断定自己的身姿优势发挥了价值,隔桌而坐的男人对自己感兴趣了。嗯!绝对错不了。女人都具备这种眼上功夫。

                  既然有了如此重大的发现,方雯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连某些认知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悬殊的差距感是在对比当中产生的。幸遇高寒之后,本就令她烦腻、抱怨、失望的丈夫在她眼里更加不堪了。相较之下,如果高寒是一把锋钢锻造的利刃,那么,她丈夫最多是一坨涂了层银漆的铁粑粑。以至于她这几天内心深处叨念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真是瞎了眼啦!咋就嫁了那个废物?”甚至她都开始痛恨自己那令人担忧的繁殖力了。

                  就在这第一次的邀约中,方雯喝多了,不计后果地忘我了,摇曳着暗红色液体的郁金香杯似乎变成了催眠师手中的吊坠,把她带进了催眠状态,挟着她硬挤着冲入幻象。眼前的男人在故意陷落的迷蒙中几乎被她神化了,那种雄性的阳刚之美让她不寒而栗,让她觉得所有见到这张面孔的女人都无法安心睡觉了,都该为这个男人精神失常。她开始喋喋不休,把从小到大能想起来的事全说了,比接受审讯都详细。这还不算,她还鬼使神差地把自己的情感历程严丝合缝地夸大一番。当然,她更会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地把丈夫污蔑诽谤了一番。说丈夫婚前全是假象,婚后吊儿郎当,最可恨的是无数次出轨,搞破鞋,并且被女方多次敲诈、胁迫,最终都是她这个贤妻良母为了家庭和孩子忍辱负重、出面调和索赔才了事。目前她已经和丈夫分居两年了,基本上从小儿子出生她就扮演着单身母亲的角色。眼泪都快哭干了,万般的楚楚可怜……

                  这是必须的,否则她无法给自己接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红杏出墙自圆其说。

                  这顿救命之恩的感谢宴被方雯搞成了诉苦会,吃了整整六个小时。无形之中让高寒觉得自己成了一个固定的泄愤容器,无可动摇地收纳着这个女人的苦闷。

                  这期间她又摇曳着去了一趟洗手间,坐下来后又强调和解释了她做为人妻人母如此失常的原因,甚至极具哲理性地剖析了一个人在连绵的颓废中依然正常地活着恰恰是更可怕的。她目前正处在善良感情发霉的时期,望向高寒的眼神中蕴含着穿透雨丝的凄凉,又不失时机地展露着自己的娇媚与可怜,企图彻底击穿这个男人孤傲冷漠的硬壳。

                  但她失策了,那六个小时的西餐高寒是出于礼貌才捏着鼻子忍受过来的。可能方雯当时忽略了这一点,甚至高寒连自我介绍加一起只说了五句话这一点都被她忽略了。

                  直到她第二次给高寒打电话,才知道高寒的冷漠与不屑和她的期望值之间存在着多大的差距,这令她失望得差点昏厥过去。

                  冷静下来之后,她痛定思痛,像篦头发一样,不留任何死角地检讨自己的过失到底出现在什么地方,但她始终没有找到以往在其他男人身上屡试不爽的美人计失灵的原因。人都是那么蒙昧,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得无可比拟。高寒就是她得不到的东西,这使她越发无法忘掉这个扰乱她安宁的男人在单相思中带给她的那么多怀疑和肯定、那么多欣喜与忧愁,这种玄妙的感觉令两次见面而积攒的回忆更加纯净和永恒起来。

                  刚开始,她以为这种回忆也会像以往那些拨弄过她神经的小插曲一样,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土崩瓦解,但一段时间之后,她却发现这种记忆非但没有因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反而像不断擦拭的铜镜般光可鉴人。这种确据似乎给了她老天爷才有的力量,驱使她砥砺前行,不达目的不罢休。她知道,自己完了,是高寒这个男人呼唤出了自己的真爱。即使他死了,他的独特魅力仍会永不消止地折磨着她。

                  于是,她换套路了,抛出了自己夏荷般可人的四岁小女儿。因为两岁儿子一直被爷爷奶奶带着,再者抱出来也不方便,否则她也会抛出来的,她要以孩子的亲和力给自己加分。这招她奏效了,高寒喜欢孩子,尤其见到她女儿的第一眼,他就宣称这是他这辈子见到的最讨人喜欢的孩子,简直就是精灵界的小美人儿。几次相聚之后,高寒对孩子产生了感情,甚至很口无遮拦地赞赏她那优生优育的繁殖力。但是,无论高寒对孩子喜欢成什么样,对孩子她妈仍然不咸不淡,只限于普通朋友的接触层面。

                  这就使方雯又受挫了。不过,她没有黔驴技穷,而是于无数次咬牙之后,制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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