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杀阵
离火宗弟子全部退到了一边,这种场合不是他们能参与的战场。
林默、陆离虽然好象是在随随便便的站着,占据的方位却很巧妙,就好象一双铁钳,将锦留云钳在中间。
蓄势待发,堵住了对方所有退路。
“不愧是两宗顶级天骄,可惜我后土宗近百年人才虽然鼎盛,却未能涌现二位这般人物。”
锦留云叹息着,像在惋惜,又像在陈述遗言。
他这种死间,一旦身份暴露,就从来没有退路,身死道消也许就是唯一的归宿。
后院练习剑阵的少阳弟子也全部涌到了庭院中,王屏峰也在其中,正向离火宗询问刚刚发生的一切。
陆离道:“锦长老原来一直都是后土宗的人,潜伏青木宗百年,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锦留云苦笑,“当棋子的人没有选择落子的机会,当年锦某背井离乡来到青山,也从未想过今天的结局。”
陆离道:“你有选择,就看你愿不愿意选。”
锦留云道:“放弃抵抗不是老夫的道,百年来,老夫一直保持低调,从不在人面前显露真实手段,今天,我要让你们见识一下,何谓锦留云真正的实力。”
说话间,砰一声,地面殒裂,一双苍白大手从地底幽灵般伸出,握住了陆离的一条腿;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柄尖锥,闪电般刺向林默后心。
变故来得太快,旁观者连发出惊呼的时间都没有。
庭院中同时出现青藤无数,与院外古树连成一片,锦留云身影骤然消失。
他一边放着狠话,一边释放一决生死的决心,到头来,还是在为遁逃做着万全准备。
修行者没谁愿意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境界越高,活得越久,求生欲望愈发强烈。
轰然一响,握住陆离小腿的手寸寸崩碎,陆离如一支箭矢射了出去,‘呛’地一声剑吟,剑光乱闪,满天飞舞着残枝落叶。
数点红色出现在满天绿色间。
林默只不过侧移了半步,刺向后尖锥便落了空,他的手闪电握住了苍白大手的手腕,一股白色浓雾般剑气倏然钻入地面。
下一刻,地底发出一声震人心魄的哀嚎,地面隆起,一个人从地底钻了出来,只有上半身冒出地面,下半身还在地底,抬起头惊愕地瞧着两人,眼睛里面充满恐惧。
陆离冷冷道:“现在你想必已经后悔刚刚的决定?”
锦留云嘶声道:“留我一命,你们想知道的秘密我都告诉你们,昧然宗主一定想知道本宗还有多少我这样的。”
语气近乎哀求,生死关头,在这些人心里,似乎已经放弃了宗门之见,只求苟延残喘,多呼吸一口世间美好的空气。
陆离笑了笑,剑光一闪。
鲜血,像一块红布,飞上了半空,遮住天,也遮住了头颅望向天空的最后一眼。
林默道:“不多问一句?”
陆离道:“你信?”
林默摇头。
“既然不信,听不听有什么意思。”
陆离有时候表现得很白痴,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却显得无比睿智。
留下锦留云,他所说的任何话,都有可能在青木宗上下埋下不信任的种子,这种不信任平时倒还罢了,战争中一旦生根,将会给青木宗以及三宗联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宗海山从天而降,淡淡瞥了眼地上尸体,“是锦留云?”
陆离点头,“后土宗人,潜伏百年。”
宗海山嗯了一声,连过程都没问一句,“死了好,这些阴沟里老鼠总会一只接一只跳出来,刚才我在前边,已经斩杀了九名掐着点入魔的附庸山头修士,豪末长老同样也在清理这种人。”
陆离道:“宗掌律也怀疑锦长老,所以过来看看?”
宗海山指了指天空,“刚才那团突破防御的黑云,显然便是开启潜伏入魔修士禁制钥匙,锦留云再不经事,也不至于连这种小把戏都防不住。”
他扫了眼庭院中两宗支援弟子,说道:“这些天本掌律会派人把守客馆附近,不容许不相干者进出,所有吃食资源补充人员也会更换一批,请诸位也多加小心,若需外出,最好不要落单,城中后土宗留下的后手不少,短时间很难完全清理干净。”
————
城头上,宗主昧然正听着各方面信息回馈,一边安排宗门弟子查漏补缺,迅速调整防御部署。
豪末就站在他身边,目眺远方。
后土宗的进攻力度说不上强而有力,黑色云雾重新遮住了大队战船,少量玄龟山在海面游弋,不时抛出巨大的石块,砸向防御阵线。
“看起来季先生他们还真有先见之明,这些泥耗子,摆出这么个大阵仗,就是想把我们钳制在青山,好让他们的主力有时间配合水龙宗,一举拿下西乾。”
昧然道:“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一个月,我们与他们的约定也是一月为期,若届时后土宗攻势继续保持如今态势,咱们才能大举反攻,以防后土宗将大批战力留待后方,引诱本宗孤军深入。”
豪末嗤之以鼻,对宗主的谨慎不以为然。
宗门合作,大家各有所求,不可能像真正的朋友那样全无保留,昧然作为一宗之主,自然要为本宗所有人生死负责,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也是可以理解的。
宗海山道:“这几天,城中各处都有入魔者爆发,真不知道,后土宗这些年在青山暗伏了多少人手,若再这么下去,我看附庸山头再找不出几个干净的,没他们负责后续物资运送,咱们这反攻从何谈起。”
昧然笑了笑,“宗掌律少安毋躁,预料之中的事情,后土宗不正想造成这种局面?”
豪末道:“海山兄也别再拘泥于那些条条框框,一座山头出一两异见者很正常,有几个修行者能抵御破境诱惑,你再这么搞连坐,我看都等不到反攻那一天,下面那些个山头就会让青山变成一团乱麻。”
宗海山颇有怨气道:“难道停止对各附属山头的审查,谁能保证他们中没有潜伏下来随时准备搞破坏的家伙。”
最近几天,随着入魔者被唤醒越来越多,整个律殿刑者疲于四处灭火,几乎没有任何轮换休息,甚至比防御线上的诸门弟子还要疲惫,还落不下一句好话,反倒给本宗以及附属山头骂了个狗血淋头,什么说法都有。
身为掌律,宗海山这些天焦头烂额,怨气自然不小。
昧然道:“不是让你停止审查,而是能不能换一种方式,既不影响其他山头后勤运输,也同样能查漏补缺,及时发现问题。”
其实作为宗主,昧然的语气已经足够温和,然而宗海山此时心情正糟糕无比,闻言大怒,将手中玉简往地上一扔,气冲冲道:“老子没那种八面玲珑本事,谁有本事谁来干,让老子带支人马,我宁愿去对付玄龟山,也不想留在后方应付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鬼。”
昧然笑着拾起玉简,“这任务还非宗兄莫属,你叫豪末道友去绣花,这合适么。”
豪末不服气哼哼不已,却又不好反驳。
这当口,她可不想给宗海山顺水推舟,撂挑子不干的机会。
林默、姚紫嫣在陆离的陪同下登上城头,后面跟着一大帮少阳、离火两宗弟子。
昧然将玉简塞回宗海山手中,小声道:“别让外人看笑话。”迎上前去,拱手道:“林长老这是耐不住寂寞,想出去露上两手?”
林默还了一礼,“有诸位前辈在,哪有我这晚辈出手的份。”
他指向远方黑云锁海处,“前辈觉着,那后面还有多少后土宗兵力?”
昧然微笑道:“不敢臆测,还有大半月,大半月后,本宗定然如约向后土宗发动反攻,届时情况如何,自然一见分晓。”
林默双手撑着城垛,半个身子伸出墙外,“晚辈担心的就是这个时间差,后土宗为这场战争准备百年,他们莫非想不到如今局面?”
昧然道:“林长老的意思?”
林默身子收了回来,直视对方眼睛:“不敢妄下定论,也没那本事孤身犯险直闯后土宗阵营探究虚实,但晚辈想请宗主帮着照顾好本宗这些人。”
豪末皱了皱眉,“你想做什么?”
林默目光投向远方,“我想走一趟中宫大陆,去看一看那里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如若后土宗大军此时正调往西乾,如今的中宫,说不定就是一座防御虚弱的空架子,我独来独往,想来也不会受到太多阻碍。”
陆离干咳了两声,小声道:“这种好玩的事情,岂能少了我陆离。”
姚紫嫣也上前一步,说道:“我愿陪林长老走这一遭。”
“不行——”
陆离和林默几乎异口同声。
姚紫嫣毕竟未到神游期,此去中宫洲大陆,危险重重,他们可不想带个拖后腿的以身犯险。
“嫌我境界不如你们?”姚紫嫣气鼓鼓地瞪着二人,像要把两人一口吞了。
陆离点头,“你是累赘,会让我们分心。”
活该你一辈子打光棍!
林默心里暗自为陆离竖起一根大拇指,别说,这家伙关键时刻还真下得去嘴。
柳凝霜和徐渝自知斤两,没来凑这个热闹。
王屏峰和胡涂更有自知之明,每天好吃好喝被青木宗接待着,哪点不好,何必主动找死。
昧然相信这两人能力,即使遇险,也不至于受困,沉吟半晌,“陆离愿意以身犯险我不阻止,林长老身份特殊,本座怕不好给季先生交代。”
林默道:“无需交代,一早我已传信上林城,告知我的想法,决定是林某自己做的,如遇危险,后果自然是林某自行承担。”
他看了眼登城的本宗同行之人,“这些人就劳烦宗主照顾了。”
徐渝没多说什么,眼睛里尽是温情脉脉。
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毫不吝惜温柔的一面,也毫不忌讳在其他人面前宣示主权。
柳凝霜眼中却多了份担心,躲在师父身后勉强微笑。
姚紫嫣兀自不服,却也无可奈何。
境界差距太明显,陆离的话虽不中听,却也是实话。
————
上林城。
少阳弟子正如往常一样巡视城头,隔海远眺,随时留意海面的不同寻常。
一座山影出现在海天交际处,仿佛是从天外突然漂来一座大山。
紧接着,两座,三座,四座……无数山岳碾破海面,推动海潮一线,直扑上林城城墙下绝壁峭崖。
“敌袭——”
数支符箭嗖然升空,炸出满天霞彩。
成千少阳弟子纷纷冲上城墙,各自找准防守阵位,密密麻麻的床弩在令人牙酸的吱吱呀呀弓弦紧绷中张弩搭箭,随时准备好向来犯之敌倾泻怒火。
季长卿站在城楼前,保持着镇定的微笑,调侃道:“连点意外都不给,这后土宗还真没创意,去青山虚晃一枪,不就想牵制住青木宗,哼哼,他们也真下得本钱,竟然用了传送阵,偌大规模,怕是挖空了中宫洲十几座矿山吧!”
枯明长老拈须笑道:“地老鼠嘛!习惯了一板一眼,哪会给人意外之喜。”
季长卿回头环顾了一眼身后跃跃欲试的长老们,“怎么着,想不想上去磨磨剑。”
数位长老大笑,“一切以季大长老马首是瞻。”
“哈哈……我又没长一张马脸。”季长卿难得轻松地开了句玩笑,一挥手,“向鸣雁城传信,他们可以弃城了,提醒他们一声,别让水龙宗偏离了进攻路线,多给这些自命不凡的家伙一点庆功时间嘛!”
何真长老笑道:“上林城固若金汤,季先生不去斩龙原斩几头恶蛟?”
季长卿道:“那点人,还不够李宗主,石首座,老平尘塞牙缝呢!我这把老骨头,就不去凑那热闹了。”
他大笑道:“何况去哪儿摘人头不是摘,后土宗这些人头就不是人头了。”
战争,远非谈笑间那般轻松。
同样数千年底蕴的后土宗也不是土鸡瓦狗,一触即溃的小山头。
无数黑点从巨大的玄龟山中抛射而出,雨点般掉落近海,掀起的巨浪,几乎与山崖上的城墙等高。
数十道巨大的黑色身影紧紧跟在水墙后,大步流星,冲向海岸。
等城墙上少阳诸人发现异状,高大的水墙已近在百丈。
“那是什么鬼东西?”
“法身像?”
“石人?”
见多识广的诸位长老竟然从未见过。
季长卿目光严峻,嘴角扯了扯,“难怪后土宗有恃无恐。”
他高高举起手臂,用力向下一挥。
尖锐的弦音响彻城头,剧烈的共鸣让所有人耳鼓嗡嗡作响。
黑色箭雨瞬间穿透巨大水幕,电光、雷火、狂风……天崩地裂,海水倒卷,但凡能看见的天生异象,此时全部出现在同一张画面中。
本来用以对付后土宗巨大玄龟山的符箭和石弹,被并排而行的十余座高大身躯阻挡,炸出无数坑洞,碎石雨落,却只能将巨大如岳的身影打得步步后退,无法将其最终击倒。
“这些是什么鬼东西?”
有长老惊骇中大声喝问。
“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季长卿眯起眼,咬着牙,继续指挥守城弟子不断向巨大身影发射着弩箭石砲。
如果说巨大如岳的这些东西不应出现,他们所使用的石砲弩机同样不应该出现。
战争,永远充满意外和不确定性。
季长卿嘴角扬起,“有意思,看来很多人耐不住寂寞啊!”
——
绕行数千里,林默和陆离终于在中宫洲南岸登陆。
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中宫洲百姓对飞来飞去的神仙老爷们早就见怪不怪,也没太多人好奇围观。
神仙不是凡人说围观就围观的,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神仙老爷,赔上性命也很难抵消神仙们的怒火。
这便是中宫洲对统治一洲的山上神仙普遍印象。
中宫洲地盘最大,人口最多,土地肥沃,有着十余里广袤平原,按理说百姓生活应该无忧,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这里是五源五大洲最贫困的地区,没有之一,普通人税赋劳役极重,每一座县城都有大量受箓道官,不事劳作,主要负责从农、商、工普通人身上抽取道税,而每个世俗王朝国家本身的税赋同样不可少,这也造成了一洲弃土丢田现象严重,人人皆愿束发为道,一张道官谱牒,黑市上能卖出万两银子高价,若用灵晶去买,至少也是上千块灵晶才能拿下。
其实也不是后土宗故意放任不管,压榨百姓,而是中宫洲世俗王朝便是如此,旧弊沉疴,积重难返。
一代修行者三百年一破天接引,大家无不抢夺资源,为得到破天接引之路奋力争先,谁还管接引之后留下个什么烂摊子。
一次次累加,修行者都将手伸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百姓,世道又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水龙宗虽说也是道官统治天下,毕竟涉世并不太深,大多数时候,道官只负责本地风雨调剂,保证一年平稳祥和,并不过多干涉世俗本身运转发展。
总的来说,五宗各自有各自对世俗百姓的相处方式,但没有比后土宗更恶劣的宗门。
一路所见所闻,让林默想起人间的大豫王朝。
真是一个鸟样。
他对后土宗的感观恶劣到了极点。
两人不想引起后土宗注意,只能借助符箓甲马陆地步行,也便于他们更了解当地后土宗修行者情况。
“来过中宫?”陆离若有所指。
林默知道他想问什么,毕竟能分清五源虚实存在的,目前为止,他也只遇到过幽冥六天。
“我去过下界,那里同样有极渊存在。”
陆离呵呵一笑,“你这人想挺多,就这么一句话,还能想到别的。”
林默道:“你这么问,我这么答,有错?”
“没错,真他娘的没错。”陆离双手抱在脑后,说道:“你怎么把五源炼成丹药的,能不能透露一点,毕竟避过了天意神授,用这种方法,我们能造就不少身具五源之息,自行破天飞升的同道中人。”
林默笑了,“真想有一天上去把青莲仙界搅个稀巴烂。”
陆离道:“我最看不惯那些高高在上,把自个太当回事的神仙,别人我不管,反正,我的目标,就是要重塑天道规则,只要我陆离一剑在手,敢让老天爷叫我苍天在上。”
林默竖了根大拇指,“志向高远,佩服之至。”
他无不调侃地说道:“目前我们应该找一个能打听到后土宗情况的地方,至少弄明白后土宗主力大军如今的动向。”
陆离道:“那还不简单。”
一指前方城墙灰影,“随便找座城池,闯道宫,抓活口,反正中宫洲但凡道宫全归后土,随便一抓一大把。”
“这么草率?”
“还能怎的,要不直接杀向泥渊,若后土宗留有大批人马在家,青山海上,自然便屯集着大量战力,正等本宗主动放弃阵地,自投罗网呢!反之,他们已将人马调往西乾,本宗和离火宗正好可趁机端了地耗子们的老窝。”
“就按陆兄说的办。”
——
两个人就这么直直走进上元王朝都城,连上来查问身份的人都没有,直接来到都城最大的道观‘皇祇宫’前。
打听皇祇宫很容易,上元都城没人不知道这座庙观。
所有百姓都知道,住在庙观里的道士甚至比宫城出来的高官皇族还要威风。
几名身着黄紫道袍的道士正坐在庙观大门口藤编躺椅上喝茶打望,品评着打观门前路过美女的身材、风度、气质,用灵晶等级价码作为点评的具体化数量。
两条身影挡住了他们视线。
打人不打脸,打望不遮眼。
这二位无疑触犯了几名黄紫贵人的逆鳞,一个个从藤椅上跳起,或按剑,或甩拂子,愣眉瞪眼,大有将二人胖揍一顿的意思。
还是有性格稳妥的道士沉声问道:“此乃后土皇祇宫,二位观光往别处去,本观不受凡人香火。”
很明显,这位中年道士已经认为他自己相当客气了,要不是后土宗大举西进,各地留守道官连个筑基境都罕见,他才不会低声下气与人分说一二,按以往的行规,一阵乱棍打生打死全看他们当时心情。
对面那长得比女人还清秀的年轻人竟然没领情,露出可憎的笑容,淡淡道:“打听一件事,顺便取走一些东西,这位道兄想先说话,还是先送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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