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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围杀,从下界开始


此人正是长庚指点那七名形迹可疑者之一。

炼气九层。

这条街热闹得很,并不比五源大陆上任何一座城池逊色多少,烟火气甚至更足,现在还只是巳时,早食摊还没收起,各种各样的摊子的都已经摆上了大街,卖各式零食,花样繁多的女人饰品,铺面正在开业,街上人流形形色色。

要不是那个人敌意的目光,林默不介意在喧声闹语中闲逛上一整天。

他们究竟是谁?

很明显,这人的同伴并未合流,所有下界的修行者似乎在穿过归墟时被分散安置到了不同地方。

但这个范围不会太大,对方事先肯定了解过,且比他了解更细致。

林默不想在这种地方和对方发生冲突,毫无修行根基的普通人,在修行者斗法中就好比易碎的瓷器,很难在双方气机余波中幸存。

他准备掉头往城外走,刚走了没几步,城门洞内又一条身影映入眼帘,正是那人同伴之一,与之不同的是,这人背上背了把乌鞘长剑,头上挽着道髻,仙风道骨。

长街别的路口都在灰衣人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地面所有通道。

他当然可以御剑而起,从空中离开,但没有确定对方来意前,他不想轻易脚底抹油。

于是他停下脚步,等着道士靠近。

把守城门的军卒并未阻拦道士打扮的背剑人,他就这么畅行无阻地穿过门洞,来到林默面前,单手行了个稽礼“小道未明,见过林师。”

一口道破他的姓,也表明了他们正是冲林默而来。

林默能感觉到灰衣人正慢慢靠近。

他镇定地道:“二位是来杀人的?”

未明嘴角扬起了笑:“林师快人快语,省了小道一番口舌。”

林默道:“道友杀人前喜欢与人说道。”

未明稽首道:“水陆道场做起来麻烦,小道只好先把话说清楚,免得因果纠缠,修行路上不胜其烦。”

林默道:“修清净道,做杀人事。”

未明毫无愧色,一本正经道:“修清净道也需花钱。”

灰衣人已接近三丈范围,葫芦一直握在手里,看着是在喝酒,实际上葫芦就是他的法宝。

林默道:“问最后一个问题。”

未明也不着急,微笑道:“但问无妨。”

林默道:“你们是张家派来的?”

未明既没承认也没否认,道:“阁下莫非与小道一样,仇家太多。”

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白得瘆人的牙齿。

除了张家也没谁了。

林默不准备再多纠缠,万一等七人聚齐,想走更不容易。

不见他如何作势,毫无气机涟漪铺散,整个人原地消失,再见时,已在半空,剑光灰影,拖曳道一道流星尾巴,往东直坠而去。

你道他这两天光顾着与长庚喝酒了不是,趁着还能在充裕的灵气中补充真元,早在屋内给自个画好几十张各种各样符箓,这张瞬身符即是如此,只可惜炼气八层画出来的符箓也就那样,不能一瞬数十里,但快速脱离,配合上御剑还是能轻松甩掉对手。

大街上甚至都没有行人注意到。

未明脸色有点难看,抬头望着天,喃喃道:“不是说这家伙修行体术,不擅术法,怎么会玩符箓?”

灰衣人冷冷道:“还不是你啰哩巴嗦搞出来的,这下好了,到嘴的肉现在成了别人的。”

未明嘿嘿笑道:“怎么着,追上去,万一别人失手,咱还能捡个漏。”

灰衣人道:“有那位在,还有你捡漏的份,捡着了,说不定没命等这十年。”

未明摸着下巴,“那位在上面能碾压咱,到了此地,大家都一样炼气,他还能上天。”

灰衣人伸手虚抓,指间多了一张符纸,瞟了一眼,说道:“别废话,同伴们已缀上,赶紧追上去。”

两人一晃间身影原地消失。

大街上一下少了两个人,不少人留意到异状,开始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未济城中一个名叫黑虎帮的当地帮会很快听到谣传,一封信便从黑虎帮传了出去,通过荔国驿站,以八百里加急,传向荔国边境,进入大豫国。

大豫国比荔国大了不止一倍,周边还有三个附庸小国,赵为国姓,国君手上很快接到了未济城层层传递来的情报。

国君赵昱面前棋盘上放着那张羊皮纸卷,棋盘对面坐着一个黑衣老者,高大,瘦脸,长眉垂过眼角,指尖拈着一枚黑子,手指如同枯枝一般,细长而有力。

“国师怎么看,难道又有谪凡仙人现世?”

老者嘴角扯了扯,似乎不屑一顾,徐徐道:“不稀奇,每隔十几年总有些不知死活的谪凡仙人,有几个能掀起点浪花。”

赵昱道:“国师休要掉以轻心,上界下来的,总有些神鬼莫测的法宝,孤认为还是得遣出影卫,免得这些心高气傲,眼不着凡间谪仙,坏了吾等一统天下的布局。”

老者撇了撇嘴角,道:“林中虎再猛,也抵不过群狼撕扯,小小谪仙,自顾其身尚可,想颠覆一洲一国局势,力所未逮,萤火之光,岂能与真龙之焰相提并论。”

他将棋子往棋盘上一敲落子,黑棋已呈碾压白棋局势,牢牢掌控中腹,边角亦有斩获。

“传飞书极渊,请他们遣出炼气士,配合钦天监望气术家,严密监视这些下凡狂徒,该如何杀人夺宝,他们比咱们的影卫更有经验。”

赵昱大笑,拂袖而起,望着窗外远山,挺直了腰背道:“斩杀谪仙本王最是欢喜,来人,附传极渊,一旦斩杀下界谪仙,孤将赏金十斤,若奉献上界仙物,赏金十倍。”

……

林默完全没想到,除了那七人,竟然还有位极可能属于筑基境的高人。

那人他见过,就是在等候祝由师开启通道时与两名女冠调笑,手脚不干净那位纨绔子,别瞧一脸色迷迷的模样,动起手可不含糊,一里之外一记不知名的术法,差点把林默三魂七魄打出体窍,从空中直坠大地。

伤不算重,无论对方修为到了筑基境哪种程度,在天地厌胜下,他也最多能发挥出炼气大圆满威力,而这种威力想要他的命,很难。

高境者高屋建瓴料敌机先的本领却是他无法比拟的,因此他只能选择逃避。

前面一片莽莽原始丛林,看不到尽头。

他不敢御剑凌空,对方八个人,一旦现身,就会成为他们围攻的靶子,好在丛林他很熟悉,很容易找到食物和水。

可惜的就是下界野兽没有神异血脉,无法补充体内精血,也不能生火煮食,只能将就着洗净,勉强填补空空的肠胃。

这个时候,他开始后悔没提早辟谷修行,若是那样,‘情结’中那几十粒精血丹和益气丹足以填补食物带来的饥饿感。

张家真舍得下血本,从哪儿找来个能欺瞒天机的家伙,就连慧眼也没能看穿,比起封脉钉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像这种类神通,基本不太可能天生神授,五宗弟子多半来自真源灵合,散修野修那就看命了,除非误打误撞找到秘境,或机缘巧合得到仙宝认主,两者可能性都极低。

秘境一类,大半都被五宗垄断,据为己有,如神缘秘境,也只能由五宗共同布置阵法,集合五行之力方能开启,留给散修的机会原本不多。

修真家族依附五宗,自然也能得到一些名额。

张家人。

他已经从内心认定,这拨人是张家请来的。

追杀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遭景色开始模糊。

枯枝烂叶下的蛇虫鼠蚁蠢蠢欲动。

他准备找处避风山洞挨过一夜再说,原始丛林中,凭七八个人,想找到他并不容易,而且山洞内可以生火,夜里也看不见浓烟。

天完全黑了下来。

丛林中并不安宁,到处能听见各种各样野兽潜行,这种响动也能干扰搜寻者的灵识。

林默生起了一堆火。

他运气不错,找到了一处与地下暗河相连的山洞,只要对方不走进山洞,很难从外面看见火光和柴烟。

半只獐子切成数块,用树枝串起来正在火苗上嗞嗞往下滴油。

佐料都是现成的,自打九岁开始入山采药,这些别的修行者眼中看起来可笑而无用的东西就一直在身边备着一份,不然小胖子怎会屁颠颠的老是跟他屁股后面。

缘分这种东西真的很奇妙,冥冥中谁都说不清楚。

正当他喝着小酒就着烤肉吃得正欢,山洞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呼喝。

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提前在洞外布置了符咒陷阱,杀死炼气八九层不至于,至少能让他们吃点苦头。

别人都找到了附近,踩灭篝火再无意义,他将剩下的鹿肉收进多宝袋,再将其扔进‘情结’手镯,这样不至于再次像吕扬那次多宝袋被毁,里面的东西全部化为乌有。

他忽然发觉洞外的响动不太对劲。

外面那座符箓陷阱不至于让炼气八九层的修行者费这么大力气,砰砰嘭嘭的法宝撞击声连续不断,出手的人几乎使出了全身力气。

黑暗中,有惨叫声传进山洞。

明艳如日的法宝光华瞬间点亮了整个山窟,刹那间,地上的篝火爆裂开来,烧焦的木炭溅向四方。

林默看见耀眼宝光后面跟着的四条人影。

他一眼就断定这些人并非追杀他的八人同伙,也不是他在进入归墟前见到的任何一个。

他们全是炼气六层到九层之间,行动极其迅速,仿佛这方天地对他们并无天道厌胜。

最关键的是,这四人联手配合巧妙,四件法宝。

——飞锥、丝网、银盾、鬼影手,眨眼间便封住了山洞唯一通往外界的出口,鬼影手闪着幽绿碧光,一下来到林默眼前,五指虚握成爪,便朝他胸口抓来。

林默错步,避开鬼手袭胸,也不多话,身形一晃,直接向四人扑去。

丝网张开铺天盖地兜头罩下。

高速移动的身影瞬间消失,再次出现时,已经到了其中一人面前,一拳挥出。刚刚还在阻截他行动路线的银盾,毫无征兆出现在拳头前。

轰。

银盾生生砸退三尺,结结实实拍在盾后那人身上,强大的冲击力令他不断后退,两只脚连连点地。

修为最高的那人大声喊道:“点子扎手,变阵。”

四人开始靠近,又有数件法宝呼啸而出。

林默相当确定这些人所持法宝品级不低,不逊五源大陆宗门弟子炼气境所使。

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他不再闪避,要想冲出山洞,唯一的办法就是打倒眼前这四个难缠的家伙。

剑光一闪。

银盾再次移到四人身前,数件法宝轰鸣着砸向林默。

剑光毫无阻滞,银盾破,瓷器般呛然破碎,两件法宝砸在林默身上,迸发出巨大声响,他身子不过晃了晃,眉都没皱一下,欺近离他最远那人。

这人刚刚被银盾撞击,身上有伤,修为也最低。

一座阵法最薄弱的地方往往是阵法中品级最低的那件法宝,人组成的阵法也一样,弱点就是最弱的那个人。

到了生死攸关,林默从来不吝惜杀人。

他用强横的体魄硬扛两下法宝重击,换取的就是刺出一剑的空间和机会。

没人看清他的剑是怎样刺出去的。

就连四人中修为最高那人也没看清,甚至没看见剑光。

同伴便捂着胸口,踉跄倒退,眼睛里的生机逐渐黯然,两条腿也不听使唤地抖动。

四人组合出现了破绽,而林默抓住了稍纵即逝的漏洞,旋风般冲出洞口,生死关头,他绝不恋战,尚有七人虎视眈眈,他可不想在与这四人的纠缠中损耗过大。

四五件法宝旋转呼啸追击,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距离。

林默顾不得暴露行踪,或许这种时候引来追杀他的张家人,更容易火中取栗,造成混乱。

洞外躺着一具尸体,从服色看,很明显来自追杀他的八人之一。

看来洞中出现那些人,正对他们无差别进行攻击。

当他的剑影刚刚出现在丛林上空,数道法宝光华呼啸而至,而丛林中一直追击他的法宝也冲天而起。

剑光疾速飞行,突然来了个轻轻转折。

两个不同方向袭来的法宝收不住惯性,轰然撞在一起,炸出一团团七彩炫光,夜空中绽放出美丽的烟火。

夺目亮光遮住了剑影离开的影子。

素未谋面,却相互敌意满满的两拨人迎面撞上,刚一照面,二话不说便来了一场法宝大战。

后来者人数劣势,看上去铁定会输,而前者在见到同伴尸体后,也没给对方任何机会。

林默御剑疾驰,耳畔风声如雷。

越过几道山梁,双脚一沉,再次疾速俯冲,贴近地面,灰光一闪,剑入‘情结’,迅速套上一身灰旧葛衫。

这件衣裳是他南门采药时经常穿着,看起来与当地樵夫没太大两样。

前面不远山坡上有屋,屋内有光。

他不确定那两拨人会不会两败俱伤,要想避开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融入当地人,掩饰气机他向来很有经验。

走近那间屋子,他才发现那不是山中居屋,而是一座庙。

五源大陆也有庙,里面通常供奉着一些彩塑泥雕的仙人天将,按世俗人说法,那些都是掌管天上风雨雷电的神仙,他们管山上人叫地仙,管庙里那些人叫神仙,在他们眼里,两者都是能驭风掣电的天人,全都值得他们叩头膜拜。

不知道人间的庙供奉的是不是他们?

林默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走进一间庙观,发现神龛上那尊泥塑木雕是自己,会是一幅怎样的光景。

庙里的光是一堆正雄雄燃烧的柴火。

两个人隔火对坐,其中一人穿着宽大的袍子,身材高大,坐着就比一些人站起来还高,头上还戴了顶稀奇古怪的高冠,黑发黑须,给人一种既威严又慈祥的感觉。

另一人年轻好几岁,同样的宽袍,右祍,麻绳搓成的腰带上还挂了把长剑,衣衫下摆一头掖在腰间,袖子撸到了手肘弯,正拿着两只串在树枝上的大饼在火上烤。

看见林默过来,年轻人丢下大饼,跳将起来,反手握住剑柄。

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岭,任谁见到陌生人也会有此举动。

林默摊开手,手心朝着对方,表示手上没有武器,也表示没有恶意。

抬手之前,他已经把收进多宝袋的烤鹿肉取了出来,用一块包好,掖在了后腰上。

荒山之中,要与人交谈,总得拿出些诚意来。

高大中年人抬手示意年轻人放松,笑着道:“荒山偶遇,大家皆是行路人,不如请朋友过来一起坐坐。”

年轻人肌肉紧绷,绕去火堆另一边,站在高大中年人身后,右手仍不离剑柄。

高大中年人道:“我这学生自幼习武,看谁都像匪盗,望朋友不要在意。”

林默走近,手里多了那只布包,往地上一扔,盘膝坐了下来,解开布包,把里面的鹿肉取出,笑嘻嘻地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借尊驾火堆一用,烤热之后,分而食之如何?”

高大中年人眯眼而笑,道:“如此甚好,我这学生什么都好,就是不会打猎,害得老夫只是干饼就酒。”

说着话,他从背后摸出两壶酒,隔着火堆递了过来。

年轻人的手从剑柄上离开,从地上拾起两只烤得表面发焦的干饼,抹去表面黑灰,蹲下来重新放在火上,眼睛却不离林默左右。

林默看不出两人有炼气的迹象,也没有任何掩饰,两人应该都习过武,身体极其强壮。

“在下林长生,赶路赶得急了,没曾想错过宿头,本想找个山洞将就,远远见到火光,这才过来。”

高大中年人接过林默递过来的鹿肉,上面本来就串着树枝,一手拿着树枝,将肉往火上凑。

鹿肉尚有余温,放火上不久,便开始嗞嗞滴油。

年轻人也接过一块,随手搁在一边。

“老夫鲁仲,这是学生钟路,他这身武艺可不是随老夫所学,学的只是读书认字罢了。”

鲁仲笑着喝了口酒,将肉凑到嘴边,咬下一大口,一边嚼一边大口往外哈气。

林默也在吃,往嘴里倒了口酒。

酒味极淡,别说比不上飞泉峰酒酿,连舆山镇打来的村酿都不如,就是米酒醪糟,舌头能感受到酒中稀软的米粒。

鲁仲突然问:“林小哥是炼气修行者?”

林默身躯微震,明明凡人一个,如何一眼看透他的根脚。

钟路嘴角上扬,不屑地道:“炼气士算什么仙人,高来高去,装神弄鬼尔,就你与钟某这种距离,不过一剑事了。”

这口气,简直了,大得没边。

林默真心佩服他是条汉子,当然要后边那几位追上来,他倒真想见识下这位钟姓大汉一剑事了的本事。

鲁仲瞪了年轻人一眼,呵斥道:“没大没小,说过多少次,收敛住性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钟路不敢还嘴,将焦黑的大饼塞进嘴里,狠狠扯下一块。

一个性格粗暴的学生,一个一眼能看穿修行者的凡人。

林默越来越觉得下界人间有点意思,世间林林总总,无奇不有,天地造物自有玄妙,谁能勘破天机,窥得天道流转的真正奥秘。

鲁仲道:“林师原谅我这学生粗鄙,不解天道轮转,只明自身之道,注定徒劳无功,注定受身受其祸。”

林默突然感觉眼前这位似乎不是在指点学生,而是在向他传递自身道学。

鲁仲话匣子一开,说起话来便滔滔不绝。

恍惚间他根本没听进去太多,什么知天命、畏天命、顺天命,与他持之道,逆天登顶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理论,然而这位读书人所言,似乎冥冥中又存在着某些天道相符的道理。

相冲、相悖,有理无理。

一些奇怪的东西正在他识海里冲突。

忽然他大笑而起,一口饮尽壶中酒,将酒壶远远掷了出去,“管他天道如何?我要走的,却是我脚下的路。”

说完这句话,他再回头时,却见高大中年人正躺在火堆旁的苇草中,和衣而卧,鼾声如雷,那有刚刚侃侃而谈,聊兴正浓的鲁仲。

而钟路正瞪眼怒视,低声骂道:“吼个屁啊!喝两口马尿就发酒疯,不能喝趁早滚一边睡着去,扰了先生美梦,爷一剑劈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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