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跳梁小丑
从贺家楼后门出,便见繁华的京北七门。
题壁墙前今日学子诗人犹多,旁边站着一个管事模样的人,面前摆着一个木匣,但有在墙上题诗者,皆可在此领取一百文。
(本书钱值皆按光绪年间银钱换算,1文钱约等于今日2角,500文钱约等于今日百元。不算绝对准确,看客臆想一下估算就好了。)
顾谙远远地站定,看着学子诗人意气风发的模样,感觉好笑。
“小姐笑什么?”
顾谙侧头看向章儿道:“章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战国魏时相国惠施,有一次和庄子聊天,说自家有一株大樗树,主干臃肿,小枝卷曲,是个不成材的料,木匠师父根本看都不看一眼。惠施是想用这例子来讽刺庄子的‘大而无用’之说。庄子回答说:你难道没看见过野猫吗?它们隐伏起来,伺机猎取小动物,东窜西跳,不避高低,却往往触到机关,死在罗网之中。还有牦牛,庞大的身躯像天边的云。它能使自己很大,却不能抓老鼠。现在你有大树,担心它无用,为什么不把它种在虚无的乡土上,无垠的旷野中,这样,它就能够长成枝繁叶茂者,使往来行人可以逍遥自在的在它下面乘凉歇荫。所以它并不因为所谓的无怕可用而感到什么困苦。庄子用这话来驳惠施,你听明白了吗?”
章儿眼睛一亮,道:“他们俩这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我知道这个故事,是讲‘跳梁小丑’的。”
“好章儿,真是聪明。”
“小姐,你说这些书生是小丑,还是七门是小丑?”
“学问者,学而知问,问而知学,总该有学者的气度在。所谓气度,气魄风度、诗文气韵。可你瞧瞧这些人,哪里担的起你所说的书生二字?如今天下,要讲作学问,当首推南杞,南杞宿儒不讲,单是南天女峰掌门胜聪,也是位博学广识的能人。你何时听过南地出过这类邀名沽名之事?平白惹了笑话,成为旁人的笑资。”
“小姐你是北天女峰的掌门,和那位胜掌门,好像不差哪儿?”
顾谙又笑:“傻章儿,她浸润武学法门多少年?我才几年?我这身所学小打小闹可以,真遇到大家立马就露怯了。”
章儿“嘿嘿”笑着道:“这天下还有几个大家?”
“章儿不要老学三娘子的口气说话,她本就是大家,当然有资本也有资格说这话,咱们俩是初出茅庐的小丫头,凡事虚心点,不然会被殴的。”
章儿“扑哧”又乐,调皮道:“咱俩是丫头,那简兮公子算哪个?算不算大家?”
顾谙面上微羞,道:“他也不能算大家,算个中家吧!再说,爹劝我说简兮公子之名还是退隐江湖好些。”
章儿一愣,问道:“为什么?”
顾谙灿笑如花,道:“这天下有我就可以了。”
“小姐没有公子好玩!”
顾谙看着前面发完匣里钱进宅的管事和一众在外炫耀的书生,慢悠悠道:“公子起步太高了,只适宜处理些风花雪月的事,不像我,通杀!”
章儿加了一句道:“所以小姐准备怎么处置这些书生?”
“找人问清楚,七门都什么时候好搞这些捧场,到堂内寻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晚上涂了这墙,白日去题诗。白给的钱不要白不要,可不能便宜别人去。”
“小姐,这钱你也赚?”章儿撇着嘴。
“二百文啊,够那些小子几顿牙祭的了。嗯,告诉他们机灵些,七门也不是好惹的。”
“不好惹小姐还让他们去?”
“当然,就让客儿带个头吧,练练胆子。”
“小姐这不是要练他胆子,是想练他肠子,练一肚花花肠子。”
“哎呀,肠子练花花了才更好呢?你以为跳梁小丑就容易对付?第一笙二十出头便统领第一门,她若没有些本领早就被人撕绞了。再者,客儿是公子的首徒,我还指着他扬名呢?我出手知道轻重。叫门吧!”
章儿未再言语,听话地叫了门。不一会儿,大门敞,第一笙走了出来。顾谙抬头看向她,还是从前模样,皮肤很白,透着亮色,大红的长裙拖曳着家主的风度,长长的睫毛下一汪深潭水,明明是寒的,面上却堆着温暖的笑。
去年两人曾在花朝节见过一面,第一笙远远地似香风暖云袭近顾谙,极亲热却又极有分寸喊了声“妹妹”,顾谙冷眼扫去,第一笙立即改了口:“家里妹妹说,顾相千金是位天香国色的人物,今日一见竟觉这四字形容还不够贴切,该加上才辨无双二字方好。”顾谙立时接道:“我前两日读了白乐天一首《有木诗》,中有一句‘有木名凌霄,擢秀非孤标。’拿来形容笙小姐正合适。”第一笙当时就咬了牙,她于文上不甚通,这首《有木诗》她未读过,凌霄她知,可“擢秀”何意她就不懂了。所以只能以笑置之,落了后场,被众家小姐抢了先头,拥了顾家千金听戏去了。至今她也未查过那两句诗的意思,因为她知道那一定不是好话,顾谙的眼神透着疏离和些许的恨。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知道,她不想深究,权当一场玩笑,谁让她是顾相千金,是唯一能左右顾相的人?而她,想依傍顾相青云上。
顾谙的笑依旧是浅浅的,似礼貌,又似嘲讽。
“能得顾相千金登府,七门真是蓬荜生辉啊!”第一笙笑着把顾谙往宅内引,说道,“此次相师堂堂会是由第三门筹办,大小姐是去第三门还是------”
“你是主,客随主便。”顾谙笑道。
“哪敢就做了大小姐的主?不过是女人家,念着今日是大小姐及笄之礼,便想着小聚一把,乐一乐。晚些时,咱们同去逛堂会?”
顾谙依旧笑着:“听说七门里是个大族,族人皆住在一起,所以不知第一门与第三门有何不同?”
虽听出话里的拒绝,第一笙还是细心解释道:“也没有什么不同,家父在时是七门里家主,父亲去后家主位空,族中一切仍延旧规,家中产业均为公中,各家子弟凡在铺子里做工会有薪,年底各家也有分红,相较来说,七门里只是简单的生意人。”
顾谙在内门处站定,道:“希望第一家主明白一件事,我不代表官家,不是来查你家产业的。”
第一笙却笑了,道:“官家不官家的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说的都是实情,”
顾谙抬头看向高远的天空,静静地道:“赤胆忠心,第门忠君啊!有先主的褒奖,你合族皆贵啊?”
第一笙听着这一叹一问的话语,心中泛起异样的感觉。
“我娘活着时曾说过一句话:一辈人只管一辈人的恩怨。第一家主认为这句话对不对?”
第一笙脸上的笑慢慢地散去,用一种近似木然的表情静静道:“我以为第三门承办此次相师堂会,顾相会感受到七门里的诚意,原来是我们妄想了。”
“顾相是顾相,我是我。”顾谙亦平静道,“我方才不是说过客随主便吗?我今日来是有诚意做客人的,如果第一家主不愿意待客,在下可以转道回府。你们接着办你们的堂会,我过我的及笄礼。咱们都快活------”
第一笙咬着牙根,终是回暖了脸色,道:“请!”
阳光下顾谙迈着碎步,一副闲情的闺门名秀状,自得舒适,无拘无束地走在春天的光晕里。看宅院的错落有致,看美轮美奂的胜景,亦看七门里的赤胆忠君,看拥有这一切的门第风光里,是怎样染就她老师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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