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可曾青梅

　　这世间，这美好的世间给了南宫轶沉痛的打击。昨晚还笑语晏晏的俏佳人，今日伤身累累而归。外面繁花叶茂，顾谙却半身冰霜。

　　屈韦来不及解释用冰霜是缓解顾谙右腿伤痛，急急喊来族医。族医盯着顾谙血肉模糊的右腿，看着焦急的屈韦，道:“地中热气烫伤，乃热毒症，用獾子油涂抺将养即可，只是伤势太重，得时时晾着轻扇祛毒，且月余方敢下床。”

　　南宫轶贴近床边，俯身细査，半天才缓缓道:“皮肉翻卷，如今天气怕月余也难愈，我曾见过被沸水烫伤之人因延误医治而残。南杞有神医，且那里将养条件比峻岩门好些。我决定带谙谙回南杞养伤。”

　　“天热容易诱热毒攻心。”屈韦不同意道。

　　顾谙“嘶嘶”地呲着牙左右看着伤腿，喃喃自语道:“这算劫数难逃吗？”

　　“出了峻岩门，我会着当地令准备宽敞的马车，再备足冰块降温，沿途勤换，应该不会加重热毒。”南宫轶又询问顾谙道，“峻岩门久居山野，攀山识途不在话下，医治伤病毕竟不在行。”

　　顾谙细细触摸着还在往外渗血的伤口边缘，道：“我第一次见这么严重的烫伤，以前只是在医书中了解过，果然不疼，一点儿都不疼。”顾谙抬头看向屈韦和南宫轶道，“应该没有大碍，族医既说獾油可用，那就试试呗。”

　　“如今盛夏，燥热难耐，此地又多山林，虫蚁横生，着实不适宜谙谙养伤。”南宫轶再次规劝着。

　　顾谙实不想此行化无，空手而归，可南宫轶说的很有道理，故思考之后，顾谙决定离开峻岩门去南杞。

　　顾谙倚在锦被上，掀起车帘看外面缓缓向后的成长山脉，感慨道：“入宝山而空手，辛苦费力一遭。”

　　南宫轶唯恐顾谙生闷，又生怕一不小心触碰到她的伤口，所以有些窝囊地挤在角落里，翻看着旧书卷，此时这位太子殿下听到顾谙的感悟后，心态很平和，道：“我虽对成长山脉了解不多，却也读过几本关于它的书籍。书中说这世间但有山水相连皆在成长山脉，只是此地诡异，少有人踏足，所以地势分布描写甚少，倒是其中飞禽走兽写了不少。”

　　顾谙还在看着车外，未回头问道：“比如说？”

　　“有一种鸟会哭会笑会说人言；有一种山虫，入夏而息入冬则醒；还有一种花，入夜方开，凌晨凋敝。”

　　“你说的不是成长山脉，是《山海经》中某一大荒。”

　　“原来被谙谙识破了。”南宫轶笑道，也未辩解。

　　绵亘的成长山脉，郁郁葱葱，随着马车的前进，渐渐走出顾谙的视线，只至成为一道地平线，然后消失。

　　“你看过很多书，你很喜欢看那些地志传说之类的书？”

　　“小时候我很听话，只读史书，我娘去后，父皇的书案上多了许多这类的书，我常常躲在书案下偷看。”

　　“你小时候很喜欢偷偷做事吗？想偷偷离宫，偷偷看书，还偷偷做过什么事？”

　　南宫轶合上书卷，好笑道：“好像是啊！小时我是宫里唯一的王子，却不讨大家喜欢。太后不喜我娘，所以不喜我。父皇宠爱我娘，冷落其他妃嫔，所以妃嫔们不喜欢我。其实我小时书读得很不好，背书很慢，师傅们也不是很喜欢我。那时喜欢我的人怕只有严皇后了，她喜欢和我玩，她说我聪明、有一种韧劲，她说她不喜欢皇宫，可她喜欢我，她想让我当她的第一个学生。”

　　“你小时虽然不被人喜，但是你生活的环境一直都很稳定，随着你被立为太子，一切已成定局，旁人再不喜你，你终究是你，是南杞唯一的继承者，所以你又是幸运的，是老天爷眷顾你，因为你是那个唯一。”

　　南宫轶点头。

　　“我与你恰恰相反，我小时没有人不喜我，就连蹲在街角卖青菜的老农都夸我灵巧、好看。家里没有不宠我，不让着我的。五岁前我几乎没有走过路，都是在叔伯们的肩头上过的。我想吃你们南地的香瓜，我爹会派专船给我带回。我有一阵喜欢衣锦绣的罗裙，没过几天，我的衣阁里摆了十二套不同颜色的罗裙，有些我都没有上过身。我娘不以女则教我，任由我随性而长，我爹有一次喝多了酒和我娘说顾家女，若嫁必选尽天下英才。”顾谙讲着，然后看着南宫轶轻轻笑了，“我娘去后，我就不是那个唯一了。我爹除了应召，大部分时候都躲在后院喝酒，后来小皇帝登基，他就呆在皇宫里不常回家。我跟着章鲁老师、堂内四师开始学习。我这么聪明，都累得常常躲在被窝里哭，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习武，我喜欢随性而长，自由自在地活着，可是------我长大了，长大就会发现老天爷不会因为你喜欢而让你遂心。”

　　“倘若谙谙与我从小便在一处，也许我们可以活出青梅竹马的样子，咱们可以互相安慰鼓励。”

　　顾谙笑道：“倘你我青梅，我必不会瞧得上你的。你背书那么慢，我可是一天背几本书的。”

　　南宫轶亦笑，道：“那还是各自长大吧，至少我现在也能够一天背几本书了，可以和谙谙比肩。”

　　顾谙嘴角一弯，道：“我入了北天女峰，师父不让我背书了，开始让我默写了。看完一本默一本，太子殿下不知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吗？”

　　南宫轶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

　　“我不知天下何时出了‘顾谙胜者之命’一说，或者说我不知‘顾谙胜者之命’一说如何传入天下，我十岁时被东天女峰刖汀重伤，几不活命。我是从那时起开始认真读书、习武的。我读书很有天赋，只是习武平平，但是三娘子眼里的平平，对付几个高手还是不成问题。”顾谙强调道。

　　“我见识过谙谙的武功。”

　　“可是这一切都是要有代价的。”顾谙看着南宫轶道，“刖汀因为一个胜者之命数欲置我于死地；我虽自诩学尽天下，却是个三十而殇的寿数；我执相师堂、掌北天女峰，可是我成长的过程太过痛苦，我的游玩的机会都是要拿背书换来的，你尝试过一边背书一边呕吐的情形吗？于我是家常便饭------”

　　南宫轶靠过去，握住顾谙的手，柔情道：“倘我们青梅，有我这个笨蛋比较，你也许会轻松许多。”

　　顾谙“扑哧”一笑：“就怕我爹一看，这个南地太子原来这么笨，可千万得让自己的女儿离着远些，免得传染了笨气。”

　　南宫轶一笑：“笨成一对，正好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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