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寨中笼
赵星源从不觉得自己有选择权。他当然想收到她的消息，哪怕姐姐对他惜字如金。姐姐若是事事都跟他说一声，岂不是太辛苦了。
在自己的渴望，和姐姐的感受之间，他总是习惯以她为主。
“不用了，每个人每天都要忙很多琐事。若是姐姐去忙吃饭、睡觉、接电话，都跟我说等一下，那样太麻烦你了。我会等。”
而且赵星源有私心，若是姐姐不跟他告别，是不是就能等到她的回音。
若是说了再见，她会不会就永远消失了。
虽然他也清楚明了，哪怕姐姐不打一声招呼，就这样永远杳无踪迹，他也是无可奈何的。
道别后再消失，好歹还能给他留下一二念想。
这次没再收到鹿茁的消息，赵星源合上手机，门外族长和族人已经等候多时。
出了门，作为小辈向来有眼力见，十分自然地走到高台旁，取了水壶，给几位长者一一泡了茶。
随后长辈居上座，他乖乖居于下首，聆听问询和教诲。
“小源这次主持祭祀大典，做的不错。我原本以为他会因为稚嫩，拿不住事，压不住人，难以服众。现在看来，完全是我多虑了，他很有天赋，也得到了神明的认可。”族长说话间，时不时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长髯，笑眯眯地，慈爱道：
“我以前还一直担心交接的事，看来，我现在终于可以休息了。寨子里的年轻人长大了，以后族中这些事，就交给他们下一代去做吧。”
族长都发话了，其他族中德高望重的叔伯，没那不懂事的显眼包，追问这个晚辈是如何得到神明认可的，难道是上苍降下祥瑞了？
只是陆续跟着表态，毫不掩饰溢美之词：
“是啊，小星这孩子生来有慧根，聪敏好学。现在接班虽然年龄小了点，但上一任老族长接班的时候，比小星还小呢。”
“是啊，之前还担心时代在进步，这些晚辈，一个比一个浮躁跳脱。现在看来，小星很有灵性，也能沉得住气。真是神明开眼，祖宗显灵，赐给咱这么一个新任族长，看来咱们这个古寨和本族，至少还能四平八稳、五谷丰登地再走十几个春秋。不会那么快销声匿迹和灭绝。”
“小星你现在得到了族中的认可，也不要飘。要走的路很长，要学的东西还很多。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不仅关乎你自己，还涉及族中其他同宗。切莫因为自己行差踏错，连累本该由你庇护的族人。”
……
赵星源听着族中长辈为了自己好，你一言我一语，有关切有叮咛。感动之余，更觉心乱如麻。他已经做了决定，不是犹豫不决，只是不忍开口。
父亲赵金成这时还在跟族长进行着推让和拉扯，“小星到底年纪轻，要不跟在族长身后，再多学几年。免得现在就开始操持寨中事，出了岔子。对他不好倒是无所谓，不能连累族人的收成。”
“我又不死，担心什么？纵然都说族长是尽善尽美、身披圣光的，但小星到底是咱们自己的孩子、赵家人。若他真有哪里没做好，不是还有我在这吗？我不是非得占着族长这个位置，才能传道授业解惑。退下来，依然能随时帮他善后。”族长心意已决，并不是跟他客套，基本上只是通知。
向来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马上要卸下重担，语气也轻松了几分，玩笑道：“怎么？我都为寨中兢兢业业、操劳这么多年了，还不能让我歇歇吗？你心疼自己儿子劳累，就不体谅我的辛苦？”
这回赵金成再说不出什么客套的话，继续进行无意义的人情世故推让，只会显得不识抬举，过犹不及。
正准备替儿子答应下来，赵星源抢在父亲前头，深呼吸一口气，开了口：“族长，父亲，叔伯，我准备离开寨子，去外面。”
赵金成懵了懵，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了句：“出去买东西还是做什么？什么东西这么重要，需要现在就去？等忙完了交接的事再去不行吗？或者我帮你出去买。被因小失大，耽误正事。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不靠谱了。”
赵星源心怀愧疚，知道这件事自己不占理，但做了决定。哪怕没有理直气壮，也让自己的态度，看起来没有回旋的余地：
“不是。父亲，是我准备离开寨子，去外面生活、工作，以后……可能只有节假日才回来探望。”
“混账！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赵金成气的一拍桌子，恐族长不悦，吼完儿子，忙又去给族长赔着笑脸：
“我看这就是好事多磨，族长，您消消气，别跟个小孩子计较。是不是邪祟知道族长新旧交替，特意来为祸人间，第一件事就是乱新任族长心智。”
“我没有气恼，大成，你也不必担心。退一万步讲，就算我真有什么不满，也会以大局为重。不会利用自己的身份，通灵之便，解决个人恩怨。”若是连这点度量都没有，还当什么族长。
到底是过来人，立即一针见血地问到实质上：“你之前一直在寨中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离开？是发生什么事了，若是我们能帮到你的，一定尽力帮。就算我们做不到的，还有神祇和宿命。”
“就是啊，还是族中谁惹了你，让你不愿意继续待在寨子里。你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在同辈中，一向数你最懂事、顾大局。不是那眼皮子浅，斤斤计较的人。”赵金成急得满头冒汗，拎起民族服饰长袖一角，擦了擦额头。
对儿子自然又是一阵语重心长和耳提命面：“你若是不当族长，你早说啊。当初培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手把手教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带你一场场驱魔、主持祭祀的时候，你怎么不说？”
赵金成真觉着儿子是被鬼迷心窍了，因知子莫若父，小星从来不是这等关键时刻掉链子、不可靠的人。
“父亲，族长，我喜欢上一个姐姐，我想跟她在一起。”赵星源恨不能向全世界宣布、让他心动的月亮，既不担心追不到姐姐，被人嘲笑自作多情。也不怕追到后被抛弃，被人讥讽太笨被玩弄。如果那个人是姐姐，被她玩弄感情也没关系。
只是担心自己的喜欢，会惹姐姐厌恶，给她造成困扰。不然他恨不能写在朋友圈，在任何能表达喜欢的公开场合，向全世界宣布对她的迷恋。
但此刻都是在本族人面前，诉说爱慕，想必不会打扰到她。也不会影响她，真好。
“是哪家的姑娘给你迷成这样，她姓什么，你说出来就好了，族长又不是和尚、不能成亲。回头我去给你提亲，看他们是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尽量满足。”赵金成从来不是那等不讲理的封建家长，对儿媳妇儿没有任何要求和期待，甚至不指望她赡养老人，只会考虑自己能给予小辈什么。
“至于她什么样貌、性格、学历、人品……我都不在乎，只要你喜欢就行。哪怕难看，你觉得好看就行。哪怕人品差，你愿意给她兜底就行。哪怕不孝顺，我们能顾好自己。哪怕性格不好，你愿意宠着就行。你自己娶媳妇儿，又不是我们娶媳妇儿。”
赵金成愿意竭尽全力去帮儿子达成心愿，不管那姑娘要房要车还是要彩礼，赵家都愿意按照世俗的方法，尽可能满足所有要求。而不是指责亲家卖女儿，指责儿媳妇拜金。前提是，儿子不能就这么不负责任地、撂挑子不干了啊。
“你现在年龄小，又是刚刚情头初开的时候，不懂事，我不怪你。但做事不要冲动，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也是可以共存的，不是非得从中取舍。”赵金成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
明明可以事业爱情双丰收，是两全其美的事，非要演什么苦情大戏。难不成，放弃自己的前途和半生心血，就能证明对那个女孩子的爱意，就可以讴歌他们伟大的爱情了？
“小星，你跟爹说实话，是那个女孩子不允许你做族长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也太不懂事了。爹跟你说，除了你当族长这回事，别的我都能接受。我可以接受她是残疾人，甚至我能接受你的女朋友是男人。只要你能继续当族长。”
赵金成不是贪图做太上皇的感觉，而是做人要厚道。若是让儿子像寨子外的那些青年一样，卷学历，十年寒窗苦读，结果儿子高考当天放弃了，这顶多坑的是自己。儿子可以辜负自己的心血，也可以坑他自己，但不能辜负这么多人的心血。
在寨子里，赵星源是全族的希望，他身上背负着使命。他若是在此时撂挑子，辜负的是族长和其他长老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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