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扬场是个技术活
当太阳远远地偏向西边,几乎要贴到邙山的山脊上时,麦场上的忙碌才渐渐接近尾声。金色的阳光洒在麦场上,给这片土地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辉。麦子已经翻了三遍,碾了三遍,原本密布的麦穗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焦黄的麦秆儿,它们在反复的碾压下变得柔软而细碎,最终化作了银灰色的碎麦秸。
黑蛋吆喝着老驴停下了脚步,那头老驴似乎也感受到了任务的完成,喘息声渐渐平缓下来。黑蛋弯下腰,蹲下身子,用他那粗糙的大手翻了翻麦秸,仿佛是在寻找什么宝藏。他轻轻捧起麦秸下边的麦子,那些麦子中还掺杂着细碎的麦草和灰尘。黑蛋呼呼地吹了口气,金黄的麦子儿便从他的指缝间滑落,宛如金色的细雨。他得意地笑了笑,说道:“碾到劲儿啦!再碾麦粒儿就啃场了。”
“卸套!”黑蛋转头向“闷儿雷”喊道。闷儿雷是个憨厚的小伙子,皮肤晒得黝黑,力气大得很。他听到黑蛋的吩咐,连忙走过去,将老驴拴在了核桃树上。黑蛋则把沉重的石磙拉到场外,准备开始下一步的工作——撂麦秸搭垛。
两人扔下草帽,各自挥舞着一把桑叉,将几家的麦秸都撂在了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麦秸堆得越来越高,最终形成了一个大麦秸垛。场子里则留下了一层厚厚的、和麦糠搅浑在一起的麦子。这些麦子需要经过进一步的处理,才能将麦粒和麦糠分离。
黑蛋和闷儿雷用工具将麦子推集成四堆儿,每堆儿都代表着不同人家的收成。黑蛋指着麦堆儿,笑着对闷儿雷说道:“那一堆儿是文山大哥家的,那一堆儿是荷花儿嫂家的,这一堆儿是你闷儿雷家的,最小的一堆儿是老哥家的。记清楚别弄错。”
闷儿雷挠了挠头,疑惑地问道:“黑哥咋分恁清楚?混在一起平分不就得啦!省得麻烦。”
黑蛋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亲兄弟明算账!粮食不是麦草,这是咱庄稼人的命根子,还是分清楚的好。”
闷儿雷嘿嘿一笑,说道:“黑哥面相看着浑,可办事儿心里不浑哇!”
黑蛋也笑了,说道:“该浑就得浑,不该浑就不能浑!这是咱庄稼人的规矩。”
说完,黑蛋铲起一木锨搀着麦糠的麦子,向空中试着扬去。他抬起头,看了看风向,说道:“嗨……刮的是南风,这风儿还中,就是刮得小了点儿,得多扬几遍。”
闷儿雷拿起扫把,站在下风头,戴上了草帽,准备打下手。黑蛋则不停地用木锨铲着麦子,迎着风头向空中甩撒着。干净的麦子在风的吹拂下,“唰唰唰”地落在闷儿雷的草帽上和脸上。闷儿雷则不停地用竹扫把呼啦着麦子里的杂物,把风儿吹下的垃圾杂物扫在一边。
“黑哥停一下……”闷儿雷突然叫道,“你慢点儿扬……快了我呼啦不及。”
黑蛋笑了笑,把木锨撂在麦堆上,说道:“烟瘾发啦……核桃树下葫芦里还剩点酒。”他走过去拿起小葫芦,仰脸喝了一口,一脸满足的表情。然而,葫芦里的酒已经所剩无几,他再怎么抖索也抖索不出一滴酒来。他只好意犹未尽地吧砸着嘴唇,扔下了酒葫芦。
闷儿雷扭头看了黑蛋一眼,笑着说道:“没听说过喝酒能治烟瘾……俺要知道给你捎来一壶老酒。”
黑蛋呵呵笑了起来,说道:“喝酒能治烟瘾,吸烟也能治酒瘾,以毒攻毒呗……可这麦场里不能吸烟哇!”
说完,黑蛋又拿起木锨,继续扬起了麦子。随着南风逐渐大了起来,黑蛋加快了扬场的节奏。他边扬麦子边向闷儿雷说道:“趁着好风儿咱们一鼓作气把麦子整出来……这老天爷送的风说停就停啦!”
闷儿雷累得满头大汗,胳膊也酸得不行。他咧着嘴巴说道:“黑哥咱俩换换……俺的胳膊都累酸了,还是攉拉不过来呀!”
黑蛋笑了笑,把木锨交给闷儿雷,说道:“你认为扬麦子轻松?有能耐你就扬几把试试。”
闷儿雷接过木锨,铲起麦子使劲儿高高抛向空中。然而,当他看着那些从空中落下来的麦子时,却发现还是原样的掺杂着碎麦皮碎麦秆儿的不干净麦子。他扬了几木锨后,自己摇了摇头,不好意思地停了下来。
“这……这一样的木锨,一样的风……咋就扬出的麦子不一样……”闷儿雷疑惑地看着黑蛋说道。
黑蛋从闷儿雷手里拿过木锨,说道:“不同的农活儿有不同的诀窍,不是凭蛮力才行的。”他铲起不干净的麦子,一抬手甩扬向空中。只见风儿刮去了杂物,随即落下了不少干净的麦粒儿。
“看到了吧?我是把力量用在木锨头儿上,是木锨斜楞着、木锨的一个角儿把麦子挑扬在风头上,麦子到了风头儿上就自然散开了。你是直愣愣地把麦子抛在风头上,麦子在风头儿上是散不开的,落下的仍然是一坨子脏麦……这一挑一抛效果是不一样的!”
闷儿雷听了黑蛋的解释,满脸灰尘地呵呵傻笑起来。他说道:“那俺就比葫芦画瓢照着试试。”于是,他铲起麦子向空中甩扬起来。这次,风儿倒是刮去了麦中不少杂质,但不少麦粒儿也被抛洒在了场外的土地里。
“你这是向场外地里种麦子吧?!”黑蛋看着闷儿雷的“杰作”,满脸灰尘地洒笑道。
闷儿雷不服气地又来了几锨,但结果还是老样子。他只好把木锨交给黑蛋,说道:“黑哥,还是你厉害!这扬场活儿我可学不会。”
黑蛋拄着木锨,看着闷儿雷说道:“扬场和耩芝麻是农活里最不好掌握的。哥学扬场学了三个麦季才扬成这样儿,老弟别急,得慢慢来。”
闷儿雷感慨道:“这扬场一项就这么难弄,要是白馒头吃到嘴里得费多少事儿哇!”
黑蛋听了闷儿雷的话,扳着指头儿算了算,说道:“白馒头吃到嘴里我算算得费多少事儿……耕田犁耙种麦子,施肥浇水壮麦子,中耕锄草护麦子,收割车运垛麦子,翻晒摊场碾麦子,扬场除杂净麦子,加上麦子在石磨上一遍遍地磨面……看着简单的一个白馒头,仔细掂量起来可不简单哇!白馒头来得可不容易呀!吃到嘴里的白馒头是庄稼人儿的心血和汗水浸泡的!”
闷儿雷听了黑蛋的话,感叹道:“只有庄稼人儿知道白馒头来得不容易,可常常吃白馒头的不是庄稼人儿。”
黑蛋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好比人们常说的:泥瓦匠住草房,纺织娘没衣裳,种粮的饿断肠。咱庄稼人儿一年四季忙到头,却往往连顿饱饭都吃不上。”
闷儿雷听了这话,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这……这老天爷不公道哇!”
黑蛋嘿嘿笑了笑,说道:“还想让老天爷主持公道?呸!老天爷早就成了糊涂蛋啦!咱庄稼人儿还是得靠自己,靠双手去创造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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