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7. 破妖法 帝王的遗憾
搁现代, 老板喊员工一点钟加班,肯定被问候祖宗十八代。但在古代, 奴仆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人干活儿。
程丹若说要在花园点满灯笼, 三点不到,家里的花园就灯火通明了。
乍看上去,仿佛回到元夕, 鱼龙舞,夜放花千树。
不过, 今天程丹若没有心情赏灯, 她戴上了久违的帷帽,蹲在烛火边捉虫子。
谢玄英想帮忙,被她赶到一边:“这蚊子这么凶, 咬你几口有你受的。”怕他不听劝, 又道, “你替我看着,别让虫蛇停我身上。”
他欣然同意,拿了折扇驱赶飞舞的虫蛾。
夜里光下的虫是真的多, 密密麻麻地挤上来, 扑火**也在所不惜。
灯火跳跃,飞虫时而汇聚时而飞散, 变幻莫测,似是某种未知的怪物,正在夜空与人斗法较量。
程丹若拿着放大镜和镊子, 拨开层层叠叠的灰白色飞蛾, 在潮湿处寻找方才那种虫子的痕迹。
没认错的话,方才的抓到的是隐翅虫,又叫影子虫, 长得颇似蚂蚁,个头不大且无翅,多出现在南方,北方很少见。
这种虫子含有毒素,不咬人,可死后体内的毒液溢出,会灼伤皮肤,形成大量红疹水疱。
人们不认识,以为是蚊虫蛾蚋之类的东西,随手拍死,就可能有灼烧感,且拍死后习惯性一抹的动作,容易将毒液抹成条带状,从而出现鞭挞的痕迹。
不过,她毕竟不是昆虫专业的,只在皮肤科的资料上看到过,不确定是不是,所以才要多捉几只做个试验。
如果是隐翅虫,所造成的伤势与之前的黑眚作祟一样,就能判定作为的妖术不过是皮炎。
计划很好,就是抓虫子的过程有点恶心。
程丹若捉了两只就吃不消,放弃让下人们做:“谁抓得最多,双倍月钱。”
困意朦胧的下人们顿时清醒,以十二分热情投入到捕虫大业中。
程丹若回屋吃夜宵。
四点多钟,东方鱼肚白。
下人们捧出瓷碗,里头爬满了虫子。
程丹若道:“我需要人试验,会受些皮肉苦,有没有人愿意的?”
谢玄英暗松口气,她总算知道找别人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报名者极多。程丹若考虑到伤势大概率留疤,选的都是年过三十的男仆。
她让他们一人捉几只,放手臂上拍死。
六点多钟,陆续有人出现伤势,红肿、丘疹、水疱,严重程度与拍死的虫子数量成正比。
她按照伤势轻重给了银子,指挥谢玄英去寻段春熙来。
段春熙正为此头疼不已,听说她有发现,自不介意跑一趟。
程丹若向他展示了下人们的伤势:“不知这些伤情,与妖术所致是否一致?”
段春熙仔细查验,不得不承认:“十分相似,夫人家里这是……”
他都要怀疑皇长子了。
“是虫咬所致。”程丹若示意下仆给他一个瓷缸,里头是部分隐翅虫,“此虫名为影子虫,南方多见,有毒性,若停留在皮肤上直接拍死,便会出现灼伤,都督不妨自己试一试。”
她一夜未睡,其实已经困倦,但打起精神:“我欲进宫一趟,都督自便。”
段春熙顿了顿,心情略微有些复杂。
既有一种“这就真相大白”的不可思议,又忍不住想,真是如此,事情可就荒唐了,还有一些肃然,若是虫咬,便是人为,锦衣卫还是要继续严查妖党。
但有了突破口,总比以前像无头苍蝇似的好。
“多谢夫人。”他言简意赅,“这份人情,段某记下了。”
“您客气了,但愿京师早日太平。”程丹若朝他点点头,让谢玄英送客,自己回屋更衣,准备进宫。
皇帝没有收回她入宫的令牌,让她求见的过程被缩短了不少。
在偏殿等了一个时辰,皇帝开完小朝会就宣见了她。
“你说,你已知晓妖术来源?”皇帝比前两年苍老许多,面色发黄,眼袋也挂了下来,“怎么回事?”
御前奏对的次数多了,程丹若也习以为常,开场就说答案:“是虫所致,此虫名为隐翅,民间又叫影子虫、青腰虫,喜潮湿地,多生活在南方。今年北方异常多雨,它们便飞到北边了,这虫昼伏夜出,体型又小,腹中却□□,若是被误认为蚊蚁拍了一巴掌,毒液溢出,便会灼伤皮肤。”
她简单叙述了一下隐翅虫的习性,又取出水晶瓶,让皇帝查验。
石太监接过,递给皇帝。
皇帝放在太阳下仔细看:“就这东西?”
“臣妇已试验过,仅仅放在身上并不会受伤,拍死后不久,既会察觉痛楚,死的越多,伤情就越严重。”她仔细描述了府中下人的伤势。
皇帝道:“且去试来。”
石太监立即寻了两个小太监,令他们捉虫拍死,不出一刻钟,便隐约冒出大片红斑。
小太监描述:“像火烧,怪痒的。”
皇帝半信半疑:“我记得一直有人说怪风,还似有鬼嚎狼哭。”
程丹若叹道:“蚊虫聚集,有形亦无形,其翅扇动,自有异声。百姓愚昧,原是常见的事,说得人多了,就成了鬼魅,此后凡有风吹草动,便以为鬼神,其实都是以讹传讹。再者,人就是这般奇怪,有时自己信了,身体便也以为如此,从而显出相关症状。”
她略略一想,说了个假孕的例子。
有时,妇人因为催生压力大,以为自己怀孕了,也确实出现了月经推迟,妊娠孕吐等症状,甚至肚子也会跟着变大,但实际上并未怀孕。
当然了,这回许多人没有皮炎,却说晕眩难受,有的是幻觉,有的是别的病,还有的则是群体性癔症。
某种意义上而言,确似鬼神之乱。
皇帝沉默了。
他夜不能寐,疑神疑鬼的阴谋背后,竟然就这么简单?就是一种常见的虫害?这么说来,大郎并无来历,也不是他这个皇帝犯错而遭天警示?
不得不说,皇帝其实并没有全盘相信程丹若的说法。
他仍有疑虑,毕竟地动和虫害都是不祥之兆,还是令他心生不安。但这个说法无疑是最合适的。
他需要这样的解释,朝廷需要这样的解释。
“你有心了。”皇帝藏起隐忧,夸赞道,“满朝文武,竟不如一妇人。”
程丹若道:“臣愧不敢当,传言闹得沸沸扬扬,除却虫灾,也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其心可诛。臣无能耐辨奸除恶,只能做些微不足道的小事。”
“你为朕解决了一个难题。”皇帝别的不信,却是真的信了她的命格,故而罕见地开颜一笑,“说罢,要什么赏赐,朕必重赏你。”
程丹若推却道:“这都是臣妇的本分。”
皇帝摆摆手:“何必与朕生分。”
石太监及时开口:“宁国夫人,这是陛下的恩典呐。”
程丹若好似刚回神,忙道:“是,臣、臣妇却有一事相求。”
皇帝道:“你且说来。”
“百姓愚昧,人云亦云,虽然可恶,却是人之常情。”她恳切道,“宫人常居深宫内苑,如何知晓外头奸人毒计,多是受人利用而不自知,可恨也可怜。望陛下看在她们服侍一场的份上,打发她们出宫吧。”
受刑挨罚的宫人,已经不适合留在宫里了。
她们“犯了错”,有怨也有恨,皇帝是不愿意留在身边的。可全杀了,这是多少条人命?
“让她们念着皇长子的好,也通过她们的嘴,让百姓知道,殿下生来就是福泽天下之人,市井谣言皆是妖言惑众,颠倒黑白的妄语。”
程丹若伏首,“陛下,殿下还小,请您法外开恩。”
皇帝不语,神色莫测而冷淡。
他既没有马上容许,也没有出言训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跪在地上的女人。
石太监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细细观察皇帝的表情,咂摸许久,品出来一点味道了。
陛下似乎在可惜……是了,倘若程夫人为皇长子生母,陛下所忧虑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可谁能想到呢。昔日的程司宝样貌寻常,又无过人之处,见惯殊色的陛下岂会起纳妃的心思?
果不其然,皇帝凝视她许久,忽而重重一叹:“恭妃真不像你的妹妹。”
要是今天跪在这里,以大郎的名义求情的人是恭妃,该有多好。
程丹若却完全不知道皇帝在想什么。
皇帝的目光既没有侵略性,也没有占有欲,有的只是掂量筹码的冷酷。
她只觉得冷飕飕的,如芒在背。
“罢了,朕准了。”皇帝疲惫地摆摆手,“照顾好大郎。”
程丹若如释重负,刚想告退,倏地记起便宜妹妹:“听说恭妃娘娘病了……”
皇帝沉吟少时,点点头:“你既入宫,就看看她去,劝劝她该怎么做个母亲。”
程丹若:“?”
她自己都没孩子,还教一个有孩子的人做母亲?什么鬼。
然而,只敢心里想想,口中老实道:“多谢陛下恩典。”
她躬身退出了宫殿。
日头将近头顶,晒得吓人。
程丹若立在阴凉处缓了口气,抿抿干燥的嘴唇,往后宫去探望恭妃。
永安宫见到她来,犹如见到救星:“宁国夫人来了。”
田恭妃听闻,立即丢开手头的肚兜,起身迎接:“姐姐来了。”
程丹若扫过她的面色,看着是有些病容,语气缓和:“恭妃娘娘安。”
田恭妃亲自搀起她:“姐姐何必多礼,快坐。”
荣儿端上凉茶。
程丹若终于有水喝了,浅浅啜一口润喉:“听说娘娘病了,特来探望。”
“劳你惦记,不过苦夏。”田恭妃总不能自曝其短,说自己被皇帝厌弃了,强撑精神,拿出最好的仪态,笑盈盈地问,“大郎可好,这小子越大越难管教,不知有没有烦着夫人?”
当着人家的妈,自不可能说坏话。程丹若正色道:“殿下很乖巧,一直惦记着娘娘。”
田恭妃脸上便露出真心的笑意:“都怪我身子不争气,又要劳烦夫人替我管孩子。”
程丹若没接话茬,反而问:“娘娘是怎么了?可是在忧心外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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