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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


沧州之变七日后才传到京中,  此事震动朝野,京中前不久才刚刚遭过妖蛟之祸,沧州竟然就又出了一只妖蛟,还险些发大水淹了整个沧州城。

        这还只是明面上的消息,  妖魔之祸是天灾,  非人力所能阻止,  尚可以谅解,  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江堤,却是实打实的人祸。谢云澜写了一封密折,将沧州城河神一案的恩怨由来详细禀明,  更附上了罗家与江南官场官商勾结,从中敛财的证据。

        袁朔看完后勃然大怒,派了专人来调查此事,  整个沧州城,  乃至整个江南,大小官员被撸了一串又一串,  更有罪大恶极者,譬如罗展图之流,  被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但此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再深一点的,例如罗展图为何有这样大的面子,能够跟江南各地州府的官员都勾搭上,又例如罗家这些年敛走的钱财,  最终又流向了哪里,  无人敢追究。

        不过,  在江南一案结束后不久,  京中就传来了二皇子袁奕被封为云州王,即日起出发前往封地云州的消息,云州地处西北,是偏远荒芜之地,依袁奕原本的受宠程度,便是当不上皇帝,也该被封往富庶的中原地区,此举已经说明了袁朔的态度。

        根据谢云澜留在京中的手下传来的消息,袁朔身体越来越差,他在最后的时日里,最为忧虑的便是继任的人选,他在太子和二皇子之间反复权衡,还是觉得袁奕更适合,据说他连废太子的诏书都写好了,结果出了这么一茬,气得他深夜把袁奕召进宫,也不知父子俩说了些什么,总之袁奕第二天出来时脸颊红肿,回府后数日不曾见人。

        而罗夫人也遭到了冷落,罗家的势力一落千丈。明眼人都知道袁奕彻底完了,树倒猢狲散,一些本属袁奕阵营下的朝臣,纷纷倒戈,一时间,朝堂之上太子袁朗的声誉空前高涨,仿佛他是什么不世出的明君。

        自家儿子什么样,袁朔最是清楚不过,袁朗优柔寡断的毛病依然在,好在为人还算敦厚良善,没有像袁奕那样拿百姓的性命当儿戏,连筑堤的银两都敢碰,若是有能臣辅佐,应当不会出什么大差错。

        但也只是应当,人心易变,袁朔帮袁朗挑选的辅政朝臣都是他目前信得过的臣子,可谁又料得到他们以后是否会有二心呢?

        袁朔忧虑重重,他已经竭尽所能的为袁朗铺好了路,可却还是难以安心将江山交给对方,可恨他的寿命已经走到尽头,濒死弥留之际,他仍在想着,他那千秋万代的帝王之梦。

        可惜,幻梦再美终是空,这位苦求长生的帝王,终究还是无法跳出凡人的生死轮回,如沈凡所预料的那样,在九月末,薨了。

        举国大丧,消息传到沧州,谢云澜也是感慨万千,君臣一场,袁朔虽铸下大错,却也对他有过赏识提拔的大恩,他在夜里,遥遥地对着京中的方向,祭了一杯酒。

        葬礼过后,太子袁朗继位,改年号为建平,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云袖因为阻碍查案知情不报一事被收监,情是情,法是法,情感上谢云澜可以理解云袖,但法理上,她的罪过难饶。

        谢云澜念在她确有苦衷,而且她从未参与过害人,便没有重判,只判其收押三年,如今倒是正好赶上这次大赦,在牢中待了一个多月后,便被放了出来。

        离开牢狱那日,谢云澜问云袖以后要去哪里,云袖给他提供的证据帮了他很大的忙,他想报答一二,例如帮云袖赎身,置办点田产,找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可云袖却拒绝了,她入狱时,舫中姐妹时常来探望,送些棉被吃食,她无亲无故,离了彩云舫也无处可去,不若留在此处,与这些姐妹相伴,互相也有个照应,此外,她还能时不时去城郊扫墓,为徐丽娘和骆咏安上一炷香。

        谢云澜顺了她的意思,但还是留了一些银两。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沧州虽还未完全恢复,但民事生产却也重新走上了正轨,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朝廷也派了新的太守来主管沧州之事,终于不用再事事指望着谢云澜。

        至此,沧州之事彻底了结,他们也该再次上路了。

        “这回往哪走?”谢云澜边问边自觉主动的递了一根树枝给沈凡。

        此回南下,沈凡虽然多有拖延磨蹭,选择方向的方式也极其不靠谱,可最后的结果竟然都恰到好处,就比如当时与王泰一行人分开坐船,若是按照谢云澜原定的计划,他们就会沿着陆路,一路往怀州去,路上会遭遇山体滑坡延缓行程不说,还会因为来得太迟,化蛇已成气候。

        又譬如当时沈凡若是没有喊累不肯走,他就不会与沈凡分开,沈凡也就不会被何柱等人骗走,他们便无法发现河神一案。

        一切都是因缘际会,或许就像沈凡说的,冥冥中早有天命注定。

        谢云澜这回是半点不怀疑了,沈凡扔到哪儿他们就往哪儿走。

        沈凡接过树枝随手一扔,谢云澜以及连同王泰在内的所有随行侍卫,几十双眼睛一起紧紧盯着那根被抛起的树枝,他们看着树枝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后落到地面。

        “是北边?”有眼力快的侍卫道。

        “不,是西北。”王泰喜道,“西北我熟啊,好久没吃到西北的烤羊肉和奶豆腐了,侯爷,咱们这回去西北吗?”

        谢云澜看向沈凡:“是去西北吗?”

        沈凡点点头,他的注意力眼下不在此处,点完头后便去问王泰:“奶豆腐是什么?”

        王泰:“是一种用牛奶、羊奶、马奶做的奶制品,白白嫩嫩,长得跟豆腐似的,但是味道完全不一样,奶豆腐是酸甜口的,可以泡奶茶喝,也可以干吃,还可以做成拔丝的,吃法可多了!”

        沈凡:“奶茶又是什么?是一种茶吗?”

        王泰:“算是吧!是用茶砖泡奶,可以加盐可以加糖,还要加点炒米,我们以前在军中,都把这个当饭吃。”

        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沈凡把奶豆腐和奶茶两个名字记下,又问:“还有什么好吃的?”

        “那太多了!”王泰滔滔不绝,在西北行军打仗七年,那里就跟他第二个家一样,特色美食,如数家珍。

        沈凡很认真地听他介绍,就差拿出纸笔记笔记了,两人一说一听,浑然忘我,全然没意识到谢云澜越来越黑的脸色。

        谢云澜正在心里想着等会儿让王泰去刷马厩还是扫茅厕的时候,就听王泰说:“那边的野味也不错,野兔跟中原的口味不一样,肉质更劲道儿,尤其是秋冬时节,那些兔子养了一身肥膘,往火上一烤便滋滋冒油,香得很!大师,到时候可以让侯爷给你打兔子吃,侯爷的箭术可是军中最好的!还可以打些大雁,现猎现烤,吃起来新鲜!”

        沈凡转头看谢云澜,像是很期待:“可以吗?”

        “可、可以……”谢云澜连忙收起自己的黑脸。

        “还有奶茶,奶豆腐……”沈凡一连报了许多名字,末了冲谢云澜笑了下。

        “都、都可以……”谢云澜耳朵悄悄红了起来。

        沈凡心满意足,一行人确定好路线后,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再次出发。

        为了低调行事,他们特地挑在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离开。与离京时一样,一行人各个骑着高头大马,除了沈凡。

        谢云澜也算是吸取了教训,而且这一回他也不急着赶路,特地命人备好了宽敞舒适的马车,车厢里还铺了很多软垫,以及吃食点心。

        可沈凡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又主动下来了,说里面太闷。

        “那你说怎么办?”谢云澜这回很耐心。

        沈凡想了想,坐到了谢云澜的马后。时值十月初,正是秋高气爽的时节,太阳不比离京时那样毒辣,反倒暖洋洋的,坐在马背上,晒着太阳,晃晃悠悠地慢走,比在马车里舒服。

        “骑慢点。”沈凡把谢云澜的腰抱好,在他身后叮嘱道。

        “嗯……”谢云澜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头,沈凡说话时离他太近了。

        明明来沧州的路上沈凡便经常抱着他的腰,可在弄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之后,有些事便变得全然不一样了起来。

        谢云澜努力不在沈凡面前表现出异样,只当做一切如常。

        一行人沿着向北的官道,慢慢离开沧州地界,可却在离城不过两里远的一处路口,突然被一群从后方追来的百姓围住了。

        沧州百姓感念谢云澜和沈凡的救命之恩,听到他们离开的消息后,特地追出来相送。

        百姓们将他们的马匹团团围住,热情地将自己准备的瓜果点心,鸡鸭鱼肉送给他们,为防马匹被惊扰伤人,谢云澜下得马去,推拒着这些百姓送的礼物,太多了,他们根本拿不下,心意到了就可以。

        沈凡也下了马,有些人见谢云澜身边已经围满了,便又来围住沈凡,王泰他们帮着阻拦谢绝,却还是有一名老者逮到机会,将一幅亲手写的字塞到了沈凡手里。

        沈凡展开纸卷一看:

        降妖伏魔勇斗妖蛟,济世救民功载千秋。

        ——沧州百姓赠宣武侯谢云澜及龙神使者沈烦烦大师。

        “你把名字写错了。”沈凡对老者说。

        老者一惊,连忙凑上前来察看,里外看了三遍后,他奇怪道:“没错啊。”

        没错吗?轮到沈凡愣住了,他静默片刻后问:“沧州有把叠字当做敬称的习俗吗?”

        老者捋着胡须想了想,摇头说:“老朽学识浅薄,却是未曾听说。”

        “哦。”沈凡面无表情地将纸卷合上。

        谢云澜最终拗不过百姓的好意,挑了些好拿的礼物带走。终于可以再次上路,其他人都已经整好队列,唯有沈凡还站在原地,谢云澜便唤了一声:“沈凡,走了!”

        沈凡不应。

        谢云澜驭着马,小跑到沈凡旁边,奇怪道:“你怎么不理人?”

        沈凡看他一眼,说:“因为我叫沈烦烦罢。”

        谢云澜:“……”

        这件事终于还是被沈凡发现了。

        谢云澜连忙去哄,他好说歹说,又搬出了许多甜品美食,沈凡终于松动了一些,可他还是没忘掉这茬,找到机会就要提起。

        一路上,行进的队伍中,时不时传来一声“因为我叫沈烦烦罢”。

        谢云澜苦恼不已,当初真不该一时恼火给他编这么个名号,这家伙实在太能记仇了。

        王泰等人则在努力憋笑,他们的侯爷行事一向果决,也就沈凡可以让谢云澜这般烦恼,奈何不得了。

        “噗呲”一声,王泰不小心笑出了声,谢云澜立刻飞来一记眼刀,冷冷地问:“你笑什么?”

        “没、没什么……”王泰都吓到结巴了,眼瞅着谢云澜调转马缰,像是要到他这边来,连忙一挥马鞭,说,“侯爷,我先去前头探探路!”

        “站住!”谢云澜喝道,他也挥了下马鞭,紧追着王泰而去。

        沈凡还记着“沈烦烦”的仇,虽坐在谢云澜马背后,却一直没抱腰,此刻突然一跑,倒是顾不得记仇,连忙将谢云澜的腰搂紧。

        其余人见状纷纷扬起马鞭,哈哈大笑地追在身后。

        马蹄踏在官道上,扬起一阵阵烟尘,瑟瑟秋风追在他们身后,拂过柳树依依的千里堤岸,呼啸着一路吹往塞北。

        城外竹林里,枯黄的落叶下,两只蝴蝶在墓碑上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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