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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再次恢复清醒时,  已经是在沧州城的太守府内。

        谢云澜躺在客房的床上,闷咳了两声,肺里吸入的水他之前已经吐出,  但喉咙却还是有些干痒难受。

        有人听到他发出的动静,  连忙跑到床边,  谢云澜抬头看了眼,  是王泰。

        王泰喜道:“侯爷,  你终于醒了!”

        “嗯。”谢云澜皱着眉从床上坐起,  恢复清醒的同一刻,他的大脑就开始飞速的运转,  理清了昏迷前发生的事,  以及眼下大概的境况,  他忽略掉自己身体上的不适以及其他问题暂时不谈,只问,“沈凡呢?”

        “大师在前厅吃饭呢。”王泰答道,  现在已经是戌时,晚饭的时间。

        像是悬着的石头落地,  谢云澜捂着有些闷痛的胸口,  又重新躺了下去,  他打量着王泰这身行头,风尘仆仆的,像是也刚刚到这儿,  还没来得及换洗。

        “你们怎么今日才到沧州?”谢云澜问道。

        按理说,  从陆上走,是比水路要快一些的,  尤其谢云澜这边还有个特别能磨蹭的娇气包,  王泰他们一行怎么也该比他们早到达。

        王泰解释道:“我们路上遭遇了一场暴雨,  又遇上了山体滑坡,耽搁了几天。”

        “人没事吧?”谢云澜道。

        “人都没事,就是损失了几匹马。”王泰答道。

        损失马匹倒不算什么大事,人没事就好。谢云澜点了点头,他喉头有些发痒,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王泰见状道:“侯爷,大夫开了点药,我去把药端来!”

        谢云澜应了一声,他闭着眼休息,同时将白天发生的事从头理了一遍,尤其是水底那些半人半蛇的妖物。

        思索中,又有脚步声来,谢云澜以为是王泰,便没有睁眼,可等了半天,都没等到王泰喊自己喝药。

        来人在床边站着,像是在低头看他,看了会儿后,他又直接在床边坐下了,五指放上谢云澜的胸口,谢云澜立刻睁开眼,果然是沈凡。

        四目相对,沈凡眨眨眼,见谢云澜已经醒了,并且魂火也依然很明烈,便将手收了回去。

        “你醒啦?”他道。

        “嗯。”谢云澜看着他,他记得那半人半蛇的妖物掀起了许多道水龙卷直奔沈凡而去,他只是碰巧被龙卷扫到的,并不是攻击的核心,结果他差点溺水而死,沈凡反倒一点事没有。

        在他昏迷后,又发生了什么?谢云澜眼下最想弄清楚的一点是:“那妖物死了?”

        “没有。”沈凡道,“它跑了。”

        谢云澜皱起眉头:“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是化蛇。”沈凡解释说,“化蛇是一种溺死之人怨气所成的妖物。”

        谢云澜:“化蛇?它们跟心魔无关?”

        “不,一般的化蛇身上只有怨气,但是这些化蛇身上同时还有魔气,它们是心魔造出来的。”沈凡道。

        果然是心魔,这回真是撞上正主了。谢云澜思忖道:“那女子模样的化蛇就是心魔的本体?”

        “不是。”沈凡否定了,“它也只是怨气与魔气所造的妖物,心魔的本体另有其人。”

        谢云澜一怔,他敏锐的意识到了一丝不对:“既然化蛇都是溺死之人的怨气所成,十只化蛇正好对应着在沧江溺死的十名男子,那女子容貌的第十一只化蛇又从何而来?”

        “不知道。”沈凡想了想,说,“或许跟心魔附身之人有关。”

        谢云澜心里有了点追查的思路,他正要说话时,王泰端着药碗回来了,与他一同来的,还有许鑫。

        “谢大人!”许鑫那臃肿的身材一进屋便显得卧室都狭小了几分,他凑到床边关切地问,“身体可好些了?下午那会儿可吓死我了,大师和谢大人入水与妖物搏斗,我本来也想带人下水帮忙,只可惜我不通水性,而且也不懂怎么降服妖物,忙没帮上反倒添乱就不好了,这才没有下水……”

        许鑫喋喋不休的美化自己时,谢云澜也不打断,他自顾自从床上坐起来,随手接过王泰递来的药碗,这闻起来就苦涩的令沈凡忍不住退后两步的药汁,他面不改色的饮下。

        许鑫见状立刻道:“谢大人下午呛了水,可别染上风寒,我府上有一株老参,这就叫人炖了给谢大人补补……”

        “不必了。”谢云澜打断道,他站起身披上外袍,“河口村的人关在哪儿?带我过去,我有话要问。”

        “现在吗?”许鑫愣了一下,“谢大人不再休息休息?天色也晚了,不如明天再提审吧。”

        “就现在。”谢云澜坚持道,何柱的死法还没有查清,化蛇又跑了一只,拖延下去,恐怕又有人遇害。

        许鑫只得领着他们往监牢的方向去,路上他朝谢云澜打听了一下水底发生的事,除了下水的谢云澜和沈凡两人,他们这些岸上的完全不知道水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了激荡的江水和水底传来的凄厉婴啼,以及那穿透水面的火光。

        那只逃跑的化蛇还需要派人追捕,这件事必须得由沧州太守许鑫协助,谢云澜便将他们遭遇化蛇的事大致朝许鑫讲了讲,许鑫听得惊叹连连:“大师的神通果真了得,只是我有一事不明,那化蛇最后引动江水,如此厉害,大师是如何脱困的?”

        谢云澜的叙述只持续到他昏迷前,便好像故事到了最精彩的地方戛然而止了一样,让人迫切的想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王泰也跟着问了一句:“对啊,大师,你们最后是怎么从那水龙卷里面脱困的?”

        谢云澜看了沈凡一眼,这也是他想知道的问题。

        “游出来的。”沈凡给了个简单到有点敷衍的回答。

        游出来?那样激荡的水流,便是在水底生活的鱼群都难以幸免,天生不属于江河的人类凭什么能够脱困,并且还带着一人呢?

        许鑫和王泰只当沈凡是有什么不好对外人说的神通秘法,没有多问,谢云澜则盯着沈凡那看起来与常人完全没有不同的外表看了片刻,也什么都没说。

        一行人到了监牢,河口村的人都被关在一间牢房内,他们尚不知何柱的死讯,何老汉见到谢云澜过来还扒着牢门问道:“几位大人,你们提审我家何柱一天了,怎么还不把他放回来?”

        “他回不来了。”谢云澜观察着何老汉以及牢中众人的神色,见所有人都是一副怔愣不解的神色,推测他们大概是真的对昨夜的事完全不知情。

        “谢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何老汉急道,“河神祭祀一事是老汉我主谋的,有什么罪过冲我来就好了,何柱只是给我帮把手而已!”

        “你们倒是父子情深。”谢云澜冷笑一声,那被何老汉带人扔到河里去的九名青年男子,又何尝不是别人家的儿子。

        “想见何柱是不是?可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谢云澜审视着何老汉,“除了那九名男子外,你们有没有给河神送过一名女子?”

        何老汉眼神闪烁了两下,张口答道:“没有……”

        “还敢说没有!”谢云澜走近两步,他身形本就高挑,腰背佝偻的何老汉比他足足矮上一头,此刻走到近前,厉声呵斥时,带着股怒涛般迫人的气势。

        何老汉被吓的身体都颤了颤,哆哆嗦嗦的改口道:“有……”

        谢云澜的眉头皱了起来,本就冷厉的神色变得愈发可怕,何老汉赶紧辩解道:“但那也不应该算在我们头上,那场祭祀可是全沧州百姓一起办的,甚至太守大人都有份儿!”

        谢云澜锐利的视线转向许鑫,许鑫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立刻跳出来反驳:“大胆刁民,竟敢污蔑本官!本官根本就没听说过什么河神,更没有参加过什么祭祀!”

        “不是许大人,我说的是前任太守,那位郑睿郑大人。”何老汉解释道,“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谢云澜心里一动,“有龙坠落的那一年?”

        沈凡一直在谢云澜身后安静旁听着,听到“有龙坠落”这四个字时,他突然抬眸看了眼。

        “对,就是那年!”何老汉一听谢云澜连十年前坠龙那件事都知道,不敢隐瞒,和盘托出道,“十年前的夏天,下了一场持续一个多月的暴雨……”

        众人眼看着水位一天天涨上去,沧州城北的堤坝在暴雨中加固了数次,但还是在这日夜不停的雨中露出了一丝岌岌可危之感。

        江堤一但决口,别说是河口村了,整个沧州,乃至江南一带,全都会受到波及,就算能侥幸在洪水中活下来,沧州的万亩良田也将尽数化为乌有,紧随而来的便会是饥荒和瘟疫,死伤会数以万计。

        没有人想看到江堤决口,但这雨下不下是老天爷说了算的,他们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就在众人都忧愁不已的时候,河神突然显灵了。

        “又是你见到的?”谢云澜眯了眯眼。

        何老汉连忙撇清自己:“不是,是我们村的一个叫张厉的,他在河神庙躲雨睡了一夜,夜里见到了河神显灵,说想要雨停就得将沧州城最美最漂亮的女子献给河神做媳妇,我当时也不太相信,但是那张厉指天发誓,说自己要是撒谎就断子绝孙,然后我们就信了……”

        那样的情况下,突然冒出一个自称可以将雨停下的河神,便仿佛绝境中的一根稻草,能有一丝活着的希望,谁又想坐着等死呢。

        何老汉越说声音越小,谢云澜冷笑道:“你当初既然敢做,如今怎么不敢说了?”

        “这事真不能算是我们做的……”何老汉辩解道,“当时沧州城最漂亮的女子是彩云舫的花魁,花魁那是什么身价,城里多少公子富商砸了千金都见不到面,哪里是我一个乡下老汉能见到的。”

        “是河神显灵的消息传到了沧州城,大家伙都相信了,觉得把花魁献给河神就能换来雨停,所以一起堵到了彩云舫门口,要他们把花魁交出来。甚至太守大人都默许了此事,有人替那花魁报案,在府门前跪了许久,他都闭门不见。”

        “送亲的那一日,全沧州百姓几乎都参加了,而且将花魁献给河神后没多久,雨真的就停了。”这也是何老汉对河神的说法深信不疑的原因,他觉得这回再给这位新来的女河神献上七十二位新郎便能再次换来沧州的平安。

        听完了十年前河神献祭的前后经过,谢云澜眉头紧锁着,他有一事不解:“你说的这件事跟坠龙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碰巧发生在同一年……”何老汉说着说着又觉不对,改口道,“好像也有关系,听说那条龙是新上任的河神,对,应该就是这样,在那条龙出现前沧州连续许多年都是风调雨顺,河神也从来没出现过,那场连续一个多月的暴雨一定就是那条龙弄出来的!”

        真的是这样吗?谢云澜对此还有疑虑,他暂时带过这个话题,询问道:“那花魁叫什么名字?”

        “她叫徐丽娘。”十年过去,何老汉对这个名字记忆犹新,毕竟那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人,虽然比沈凡差了点。

        徐丽娘……谢云澜回忆起了水底下的那张女子脸孔,化蛇是溺死之人的怨气所化,但眼下这只化蛇不是单纯的妖物,它身上除了怨气还有魔气,它是被心魔附身之人所制造出来的。

        是谁造了这样的妖物?并且指使它假扮河神,让河口村献祭男子给自己?是为了替徐丽娘复仇?可为什么要隔十年之久?

        谢云澜沉思时,周围也没人敢打扰他,何老汉本来也安静的等着,但他等了片刻实在等不住了,问道:“谢大人,您要问的我全都说了,可以把何柱放回来了吧?”

        谢云澜看他一眼,冲身边的差役招了招手,差役们去了牢房另一头的停尸房,将蒙着白布的尸体搬了过来。

        “这是……”何老汉双手扶住牢房的栅栏,支着头,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尸体。

        谢云澜将白布掀开:“这是你的儿子何柱。”

        何柱被水泡到浮肿的面孔赫然暴露在何老汉眼前,何老汉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你知道何柱是怎么死的吗?”谢云澜居高临下的看着何老汉,何老汉嘴唇哆嗦着,喃喃道:“怎么死的……?”

        “今日我们在沧江办了场祭祀,亲自在水下跟河神交了手,那河神的真面目是化蛇,一种溺死之人怨气所成的妖物。”谢云澜的语气冷酷且残忍,“化蛇本来没有多么大的神通,是有人不断给它输送怨气,它才能有如今的实力,可以在一夜间将何柱带出监牢,溺死在沧江水中。”

        他勾唇笑了笑,是轻蔑的嘲笑:“你儿子落得如今的下场,真是多亏了你啊。”

        何老汉的身体彻底瘫软了下去,谢云澜最后看何老汉一眼,他已经没有要问的,转身朝监牢的出口去。

        走到门口处时,身后传来悲恸的嚎哭声,有差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谢云澜不为所动,脚步也没有丝毫的停顿,他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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