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河口村的人在码头边准备昨日没来得及办成的河神祭祀事宜, 谢云澜最终还是同意了让沈凡去做河神的祭品。
他们眼下不知这河神的真身,也不知道对方藏在哪儿,在这浩大沧江里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唯一的办法便是诱着对方主动现身。
普通人去做这个祭品就是送死,沈凡有魂火护持, 妖邪不能近身, 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妖邪不能直接伤他,却可以把竹筏弄沉了,将他沉到水里溺死。
沈凡似乎对自己的水性有种莫名的自信,哪怕他连船都没坐过,却三番两次的跟谢云澜说他不会溺死。
细想起来,沈凡好像也从没说过什么大话, 就连他那极不靠谱的选择路线的方法, 都接连应验了。
理智上,谢云澜决定试着相信一下他。情感上, 他不可避免的有些焦躁。
他在岸边看着河口村的人忙碌,几名青壮年正在做竹筏, 像之前的每一任新郎一样,沈凡到时候会坐上这竹筏顺水飘入江中。
他们将砍好的竹子整理好, 再用藤条捆系上, 手法很熟练, 谢云澜却突然叫了停, 他查看着那只系了一圈藤条而显得有些松垮的筏子, 质问道:“这就是你们扎的筏子?!”
那扎筏子的几人却道:“谢大人, 竹筏就是要扎松一点的, 不然到时候怎么在江心沉下去……”
“唰”一声, 说话的人没了声音,谢云澜正将刀架在他脖子上,语气森寒:“这筏子要是沉了,你们就跟着一起下去吧。”
扎筏子的人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来,谢云澜将刀移开后,他们连忙又找来几根藤条,将竹筏捆了一圈又一圈,若不是手头没有材料,简直恨不得将其打造成一艘坚不可摧的战船。
忙碌了一个上午后,未时一刻,祭祀一事差不多准备就绪了。
沈凡从河神庙里走出来,正午的日头太晒了,谢云澜站在太阳下监工时,他在河神庙里坐着椅子休息。
他完全没有自己即将成为河神新郎的自觉,神情慵懒且随意,临上筏子前也没有任何紧张的情绪,还有心情过来问谢云澜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好看吗?”
短短半天,沈凡已经是第三次问这句话了。
之前沈凡说明他犹豫的原因时,谢云澜不光是在心里惊愕,还一时嘴快的把那句“你哪里不好看了”直接问了出来。
毕竟沈凡要是算不好看,那其他人大概只能算这奇形怪状的东西长得依稀有点像个人。
“啊?”沈凡当时的神色很迷茫,“难道我好看吗?”
“当……”谢云澜发觉不对,及时住嘴。
说一个男人好看,好怪。
偏偏沈凡还在刨根问底:“你觉得我好看吗?”
“不觉得。”谢云澜嘴硬道。
沈凡低下头,自卑,还有点可怜:“我果然不好看。”
谢云澜:“……”
“……也、也不是不好看。”他补救道。
沈凡抬头看他,神情迷惑:“那你到底觉得我好看还是不好看?”
谢云澜不想回答,他岔开话题,谈论起先前那个要不要让沈凡下水诱出河神的问题。
两人谈完并且谢云澜被说服同意了这个方案后,沈凡冷不丁的又问了一遍:“你觉得我好看吗?”
谢云澜依然没有回答,找了个要去准备祭祀事宜的借口转身走人。
前两次都没答,第三次依然不想,但……谢云澜看向沈凡,沈凡正专注的看着他,他很少从沈凡身上看到这种神情,好像这个问题对他很重要。
“……好、好看。”谢云澜眼神游移着不敢正对沈凡,耳朵也有些微不可察的泛红。
终于得到了回答,沈凡像是被夸开心了,嘴角噙上了笑,他礼尚往来的回夸道:“你也好看。”
谢云澜的脸也开始泛红。
一直到沈凡坐上了竹筏,慢慢飘离码头后,谢云澜脸上都还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红色。
好在天这样热,不少人被晒的面颊发红,他脸上的异样并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竹筏顺着水流飘往江心,沈凡离岸边越来越远,谢云澜脸上的红晕退去,变成了蹙着眉头的担忧。
虽然沈凡很自信的觉得自己不会被淹死,但谢云澜并没有他那样的自信。
他的目光一刻不从沈凡身上移开,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巡视着竹筏周围的水面,查寻是否有什么妖物的身影。
其余人也都围在码头边,聚精会神的盯着沈凡,想看看这位所谓的龙神使者到底有什么神通。
然而众人等了一炷香,两炷香,半个时辰过去,风平浪静,什么都没发生。
沧江水清澈且平缓,偶尔有鱼从江中跃起,掀起一圈波浪后再度潜入水底,至于那位所谓的河神?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其实前面九次祭祀里,河口村的人也从未看见过什么河神,新郎会沉入水中是因为河口村的人将竹筏绑的很松,到大概江心的位置时便会自然解体,跟河神并没有什么关系。
而这回的筏子捆的特别牢,沈凡飘了那么久也没有沉下去。而且到达江心的位置后,竹筏便不再继续往前,谢云澜到底还是不太放心,专门找了根麻绳系在筏子上,以防万一。
如今绳子已经放到了最大长度,竹筏飘着不动,沈凡也不动。在众人都因为等待而或多或少有些焦躁的时候,沈凡仍安安静静的盘膝坐在竹筏上,并没有半点不耐。
谢云澜在岸边远远的看着他,跟沈凡近距离相处时,总是会被对方的娇气和傻气气到,但是离的这样远了,就莫名的有种距离感。
沈凡一袭白衣铺在身侧,眉眼轻阖,神情淡漠且肃穆,便像是庙堂里端坐的神佛,透着股遥远的不可亵渎之感。
谢云澜忍不住又去想沈凡的来历,正走神时,许鑫带着一脸谄媚的笑容凑了过来:“谢大人,站那么久也渴了吧?来喝点茶!”
他递上一只装着温热茶水的青瓷茶盏,码头边本不该有茶具,这是许鑫令人专门去附近的村庄拿的。
在奢侈享受方面,许鑫倒是跟沈凡分外相像,但是谢云澜对这两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他压抑着心里对许鑫的厌烦,接下茶盏,笑着道了一句:“多谢许大人。”
许鑫见状松了口气,他同时露出了一副懊恼神情:“谢大人,我方才一不小心说错了话,您可千万别见怪,我是被那帮刁民绕进去了,什么河神,这河里的就是害人性命的邪魔!我等绝不能向这种邪魔妥协!”
谢云澜神色如常的看着许鑫在自己面前义愤填膺的表演,心下则在不屑的嗤笑,什么绕进去了,是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怕把自己得罪了写折子告状给皇帝,所以现在开始找补。
谢云澜是十分想写一封奏折表明许鑫此人酒囊饭袋昏庸无能的本质的,但是这同时意味着得罪二皇子,许鑫目前做的很多事都惹他厌烦,但还没触及谢云澜的底线,并不至于为此惹上二皇子。
所以他道了一句:“我知道的,许大人也是为百姓着想,担心那邪魔会水淹沧州城,只是一时想错了方法。”
“还是谢大人懂我!”许鑫笑的整张胖脸都绽开了。
谢云澜敷衍的笑了笑,又跟许鑫客套几句,随即把视线转回河中心的沈凡身上,说话时他也没有忘记观察水面,然而水面平静依旧。
又半个时辰过去,众人已经没了一开始那种紧张的心情,视线也不再紧紧跟随那在江水中飘荡的竹筏,他们或坐或靠的待在岸边的柳树底下,想着河神为什么还不出现。
谢云澜也在想这个问题,河神要年轻英俊的男子,虽然不知道沈凡的审美为何如此奇特,竟然觉得自己不好看,但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他那张脸绝对是远远超过英俊这个词的,河神为什么不上钩?
是察觉到了沈凡的能力,心生忌惮?还是……眼下水底压根没有什么河神?
有东西在吸收水里的怨气,可这东西未必就一直藏在水里。
谢云澜叫了几个河口村的人过来问话,前几次祭祀中河口村的人都没有直接见过河神这点他已经知道,但他还是想再问一点细节。
“这河神庙是什么时候建的?”
众人摇摇头:“具体的年份不知道,但有年头了,起码上百年了。”
谢云澜又问:“河神的来历知道吗?”
众人又摇摇头,唯有一人摇了一会儿,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河神应该是一位天上下来的龙君。”
其余人被这么一说也想起来了,纷纷议论起来。
“那条龙是十年前出现的,河神庙都存在多久了,时间对不上吧。”
“哪里对不上了?咱们沧州太守还几年一换呢,河神不也得换班吗?”
“对啊,那位龙君肯定就是因为什么事被贬下来,才来做的沧江河神,那件事不就是龙君来了以后才发生……”说话的人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的瞥了谢云澜一眼,将话咽了回去。
谢云澜眼下的注意力在“龙”身上,众人议论声又杂,他一时没注意此人的停顿,只问:“什么龙?说清楚!”
一名年纪较大的老者出来解释道:“就是十年前,有一夜沧州突然下了很大的雷雨,雷云中出现了一条龙。”
“对,我活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雷!”有人附和道,“那晚整片天都被雷光照亮了,雷声大的跟山崩一样,轰隆隆的!”
说话的人边说边抱起了胳膊,那夜雷霆的威势恐怖到他至今想起都觉得有几分心悸。
众人也是同样的感受,提起此事时神色间多有惴惴。
“这雷雨是那条龙招来的?”谢云澜皱着眉,能招来这样恐怖的雷暴,那条龙是什么来头?
可河口村的人却道:“不是,哪有招雷自己劈自己的!”
“那夜所有的雷霆,全都劈在那条龙身上!雷声响了一夜,起码有数千道,上万道也说不准!那条龙被劈的鳞片都掉了不少!”
“何止啊,连龙角都被劈断了一根!那条龙最后从天上摔下来,几百丈的龙身砸在地面上,动静大的跟地震一样!”
他们说的绘声绘色,然而谢云澜问了一句“你们亲眼看见了?”,却都道:“没看见,我们是听人说的。”
谢云澜神色变得狐疑起来,虽然京城一事后他便相信了世上确实有龙的存在,但是龙是真的,传说故事却未必,那么多人,竟然一个都没看见,实在是很像一个以讹传讹虚构出来的故事。
众人见他神情,连忙解释道:“雷太大了,我们哪里敢出去,都躲在屋子里呢,连望都没敢望。”
江南夏季多雷雨,可过往的雷雨,都没有那一夜那样叫人震撼,本该为紫色的雷光炙烈到极致时是一片纯白,煌煌天威之下,众人的心里也是一片纯白,恐惧到了极点时,便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更遑论出去查看。
“但是沧州城里有胆大的人看见了,看到那条龙龙角被劈断,从天上摔下来,我听说第二天还有猎户在山里捡到了那条龙断掉的龙角呢!”
“谢大人,我也听说过此事!”许鑫听到他们的谈话,赶紧凑过来表现,“雷雨夜过后,第二天沧州城外便多了一道裂谷,据说就是那条龙摔下来时砸出来的!”
“谢大人,那裂谷就是咱们昨天进城时路过的那条,在十年前是没有那条裂谷的,是雷雨过后,一夜间突然出现的,人力根本不可能一夜间挖出那么一条那么长的裂谷,只能龙身砸出来的!”一名昨天带着谢云澜进城的差役也出来佐证道。
裂谷?谢云澜心里有一道模糊的念头闪过,他追问:“那龙角在哪儿?”
“好像献给了太守大人?”众人不太确定,“太守大人赏了几百两银子,然后那猎户便举家搬走了,不知道去哪儿了。”
谢云澜看向许鑫,许鑫连忙道:“我是一年前才上任的,他们说的应该是上一任太守,郑睿郑大人,郑大人去年卸任后便回老家去了,眼下应该在怀州城里。”
怀州离沧州有段距离,骑着快马往返也要三天,一时见不到郑睿,更无法查证龙角的真假。
谢云澜皱着眉思索,他心里仍然对此事的真实性存疑,这些人倒是说的信誓旦旦,然而没有一个人亲眼见到过,一夜间突然出现的裂谷也可能是因为以讹传讹导致的记忆偏差,民间的神怪传说大抵都是这样产生的。
而且就算真有那么一只被劈断龙角的龙,他是否真的是众人说的新上任的河神,又是否跟眼下的案子有关系,却也不一定,河神是三个月前才开始作祟,那条龙却是十年前出现的,时间差的太远了。
他想了想,又追问了一些细节,例如到底是哪些人目击到了那条龙的坠落,以及那条龙的外形特征。
众人聚在一起说话时,放在沈凡身上的视线便少了些,沈凡飘在江心,风静,人更静,他像是入定一样,一动不动,可此刻,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垂眸看着江水,在众人无知无觉的时候,澄净的水面下,凭空多了一团飘散着的阴影,像是海藻,也像是……人的头发。
一只苍白到没有丝毫血色的手突然从水面下伸出,带着潮湿的水汽扒上了竹筏,水底下的人抬起头,一张苍白且僵硬的脸映进沈凡眼中,是何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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