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荒涂地上桃花开
正如牛大宝所说，那是一段光荣而艰苦的岁月。
1952年，响应国家垦荒存粮的号召，一大批退役老兵选择来到了这片荒芜之地。他们有的在淮海战役中做过后勤兵，有的在军校里当过教员，还有的做过军工团的文艺兵……无论以前叫什么，现在他们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垦荒者”。
他们高喊着“一颗红心照大地，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口号，来到这片满是沧桑的荒蛮之地。
那时的浠水古道就像一个待开采的宝藏，富饶而又凄凉。尽管他们想象了环境的恶劣，但是当亲眼目睹这片土地时，他们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目及所至杂草丛生，有的甚至长到了半人多高。更让他们忧心的是这杂草下面的沼泽，稍有不慎便会深陷泥潭。草里面的蚊虫蛇蚁让人防不胜防，被咬上一口就会红肿一大片，甚至还会有中毒的危险。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那就是辗转难熬。
他们首批到这里的只有五十六人，来在天南海北。牛大宝的父亲牛建国就是其中的五十六分之一。
来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建宿舍。
他们在一块平整的地方除去杂草，找来粘土拌匀，掺上稻草秸秆，晒干做成土砖，作为墙体的材料。然后从很远的地方运来木材和瓦片。这种土坯房虽然不是很坚固，但在保温保湿方面有很好的效果，尤其是隔热、降低湿度的性能，在这片湿热的土地显得更是尤为珍贵。
那时的牛建国只有十八岁，是最小的。所以每次队长赵卫国走到哪里都带着他。
在土房没建好之前他们在搭的帐篷里睡，每天起来都是满身的包。于是赵卫国便让牛建国去镇上买艾草晚上点着用来熏蚊虫。后来队里的孙建军在除草时发现了臭蒿子，这种要比艾草好用的多，而且还可以就地取材，就是烧起来有股子臭味。但是闻习惯了也就感觉不出来。
牛大宝说，那时候人民的力量是伟大的，总能在艰苦而卓绝的劳动发现新的智慧。
但是危险也会虽时降临，每每深入内地都是险象环生。
有一次，厨师刘鹏为了给大家改善伙食，提高营养，拿着枪去古道腹地打野味。跑着跑着便陷进了沼泽中，他抓住身边的一大株芦苇草平躺在泥土里四个小时，直到队长带人找来，才将精疲力尽，胆战心惊的他从阎王爷嘴里拉了出来。从此，他一个人再也不敢深入腹地，甚至对稀泥产生了恐惧，每次看到都会逃命似的躲开。还有一个队员在去挖粘土的途中，被一条青花蛇咬了，浑身发烧昏迷不醒，队长连夜背着他跑了十几里地，去镇上的医院，结果没有救回来，成了第一个牺牲在这片土地上的人。
就这样经过一个月的努力，一排十间的土坯房建了起来。在物质极其匮乏的荒地上第一次立起了房子。
赵卫国很高兴，在搬进去的第二条便喊着牛建国去了镇上，买回了五株桃树，种在院子里。
桃花村的名字便因此而来。
接下来的便是最艰难的工作——垦荒。
赵卫国采取了先近后远的策略，将五十五人分成了四组，划定区域进行工作。
那时候锄头每人分不到一把，于是没有锄头的便用手拔，一天下来手都磨出血泡。晚上回去将缝衣针拿煤油灯烧热了，挑破，第二天继续干。
干累了，赵卫国就让以前在文工团干过的马友亮带头唱《团结就是力量》。歌声响彻在荒芜的天空。人们在歌词的鼓舞下继续奋力前行。
那段时间正是抗美援朝最艰难的时候，赵卫国带领大家省吃俭用，将多余的粮食全部支援前线，每个人每天只有一个馒头和两个玉米饼，但是没人叫苦。
累倒了爬起来再上，饿了喝口河水再干，没有人后退，没有人偷懒。只为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终于在1952年的冬天完成了整个古道区域的土地表面清理工作。
1953年的春节，他们吃一一顿白菜馅的饺子。白菜是他们秋天时在开垦的土地里种的。他们第一次收货了希望。
初春，第二批志愿者来到了这里，他们一共三十八人。垦荒的队伍更大了。
他们开始规整土地，松土，施肥，然后播种，期待着收获的到来。然而没有想到，收获没有等到，却等来了洪水，洪水淹没整片土地，所有的付出付之一炬。
有些人开始打起退堂鼓，赵卫国开了思想会，他说：“我们都是枪林弹雨中走出来的，是奔着建设社会主义新生过来的。命都豁出去过，还有什么可怕的。伟大领袖说过，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都其乐无穷。同志们，洪水来了，我们就挡洪水。土地淹了，我们就整土地。伟大的革命战士是永远打不倒的。”
在他的激励下，九十几个人硬是抬着石头在河岸边建起了一条长一百五十米宽无米高三米的小堤坝。
到了1953年年底，桃花村的农场初步形成规模。里面的白菜、萝卜、冬笋等成果累累。
1954年，赵卫国种了水稻，到了快收获的时候，他却在建房的过程中失足，从房顶摔下，脑袋碰到石头上，导致脑出血，不幸牺牲。
听父亲说，赵队长牺牲的时候正是桃花开的时候，那一年的桃花开的很旺盛，很鲜艳，香气一直飘到天边……
他一直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收获。那天，所有垦荒人在他的墓前集合，宣誓再苦再难也要建好桃花村。
从此以后第三批、第四批垦荒者来到这里，带着赵队长的遗愿继续垦荒种田，最终形成了现在的桃花村。
……
牛大宝将他父亲给他讲的历史又给苏小北讲了一边，没有华丽堆砌的辞藻，也没有感人肺腑的故事，只是很平淡的讲述。然而这种平淡却让苏小北久久不能平静。
“不畏艰难，自力更生。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就是桃花村的精神。”苏小北望着满是星辰的夜空：“那些垦荒者都是夜空里的星星，他们在看着桃花村继续往前走。”
牛大宝被苏小北说的话震惊了，他也抬头望向星空，似乎在愧疚，又似乎在无奈。
苏小北说：“叔，老一辈人从无到有，建了桃花村，为啥我们就不能继承他们的遗志，把建设桃村的这条路走好。那么艰难的岁月都过来了，难道还能被一条路给吓回去？”
牛大宝叹了一口气说：“这两件事不一样。白纸上好画图。等你图图染染了，再补就难了。政府都不管的事，你说就凭我们几个能做的好？”
苏小北斩钉截铁的说：“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牛大宝听苏小北说完没有再讲话，他将烟头丢在地上，然后用脚踩灭，打开手电筒，佝偻着身子向村子的方向走去。
他年纪大了，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意气风发，脑袋想多了，步子就乱了。所以，他始终下不了修路的决定。
第二天，苏小北来到村委会，没想到牛大宝却早早的就坐在了那里。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满脸的疲惫与憔悴，旁边的地上丢满了烟头。
牛磊告诉苏小北，牛大宝昨晚就来了，没回家一直坐的天亮。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许久没有见他这样了，上次是为了通电的事。他坐在村委会里想了一夜，第二天拍板，架电杆，拉线路。顶着老书记的压力，把水通到了各家各户。
苏小北严肃的对牛磊说：“这次，他要做的事比通水还大。”
牛大宝听到他们两个说着悄悄话，斜了一眼，一本正经的跟牛磊说说：“开党员会。”
“好的。”牛磊应了一声，忙打开广播，通知下去。
很快，六个党员稀稀拉拉就到齐。坐在会议室里谈笑风生。
牛大宝一拍桌子，怒道：“都穷到拉不出屎来了，还有心情说笑。”
党员们没有见过牛大宝发这么大的脾气，立刻严肃下来。
牛大宝扫了会议桌上的众人一眼，说：“今天的会议不在这里开。”
“不在这里开？那去哪里？”
“去，老村委会。”
老村委在的故址就是当年立起的第一排土坯房，经年累月，大部分都已经坍塌，但那几颗桃树依旧迎风而立。在桃树的不远处有一座孤坟，坟前没有立碑，但是坟头却没有一颗杂草。
牛大宝指着那座坟对苏小北说：“小北，那就是赵队长的坟。”
“为什么不立碑？”
“赵队长说，没有功绩不敢立碑。”牛大宝叹了口气，对着苏小北说：“每年清明我都会来这里祭拜一下。碑不能立，但我们这些后人也绝不能对不起他。”
苏小北郑重的站在这座孤坟前，似乎看到了当年他们背着挎包，抡着锄头，挥汗如雨建设桃花村的情景。
牛大宝说：“今天俺就是要领着大家来看一看桃花村的英雄，告诉他们俺们这些年到底做了什么。”说着他指了指赵蒙生，接着说：“你赵蒙生，天天趴在你爷垦出的地里，等着救济款，跟个活死人差不多。你爷要是知道非要气的爬出来掐死你。”然后他又指向杨三，说：“你杨三，领着乡亲们投机取巧，结果赔了夫人又折兵。索性破罐子破摔，天天打牌赌博。当年你的父亲可是垦荒的先进个人，我听说奖牌就挂在你的床头上，你晚上睡得着觉？”
杨三的脸突然红了，显得很尴尬，嘴里吞吞吐吐说了几个谁也听不清楚的字。
“还有你们，你们都是党员，却丢了党性。今天我就要把你们的穷骨头、懒骨头、软骨头当着我们英雄前辈的面全给打断。人不是天生的穷命，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凭啥人家喝酒吃肉，我们却吃糠咽素。以前我也想不通，但自从苏书记来了，我想通了。那就是因为我们不敢干，做啥事都是没想着干成，先想着困难。现在，我告诉大家，我们村委决定修路，是自己修路。向我们的父辈一样，重新建设桃花村，打通一条通往富裕的康庄大道，把这块墓碑给前辈给竖起来。想过穷日子就回去，想过好日子的就来我们村委会报名，我和苏书记就坐在大门口等着大家。”
牛大宝似乎把这些年的不痛快全都撒了出来，一个人弯着背步履蹒跚的向着村委会走去。
苏小北突然明白了，原来桃花村的精神没有丢，一直刻在他们的骨头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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