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拔势横来野火烧
次日,沈岚熙进宫了。
她去求魏太后帮忙,为她的女儿做主,阻止相国府与晋王府联姻。
这是下下策,最后之法,顾青玄并不赞同,但她坚持,结果就如同顾青玄预料的一样,失望而归。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走下马车,她神色平静,对在门口等她的顾清宁摇摇头,微笑安抚道:“没事,我们再另想办法。”
顾清宁本来也没抱太大希望,这个结果也能接受,她低声对沈岚熙道:“母亲,你已经做了最后的尝试了,我们没有办法可想了,我也不愿再想了,就这样好吗?我相信那才是我的出路,你要相信我……”
沈岚熙仰面望着自家府门,抚着她的手背,勉励地笑笑:“总有出路的,对不对?我们是人,不用指望神的搭救。清宁,母亲相信你终会得到你想要的,我们都会如愿的!”
顾清宁似乎从未见过沈岚熙如此坚毅顽强的一面,这也是她第一次表达对自己的信任肯定,顾清宁心里受了莫大的鼓舞,一扫阴霾。
顾青玄出来接她,她对他道:“青玄,我们的女儿很坚强,我们儿女都很优秀,有他们才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顾家,他们就是我们值得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所以我要你此时此刻,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他们每一个,尤其是我们的女儿,你要给她最好的归宿,她想要的归宿。”
顾青玄听她说着,携过她的双手,看看顾清宁,环顾自家府苑,也与她一样坚定,点头,郑重道:“我答应你,你放心,我会的,因为这也是我的责任,我们的儿女都会有不凡的作为,各有成就,前途无量。”
顾氏夫妇默契对视,并肩走向书房。
顾清宁停在原地,望着母亲的背影,她心中忽然涌起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这种感觉既特别,又像只是一种寻常的与生俱来的女儿对于母亲的依恋。
……
顾氏夫妇走进书房,沈岚熙关上门,然后在门前停了下来,她闭上眼,低下了头,静默良久,身体前倾,额头磕在门上。
顾青玄疑惑地问:“岚熙?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她不断摇头,表情却越来越痛苦,终于在他第二次唤她名字的时候,彻底崩溃。
她身体顺着门滑了下去,喘息越来越急促,自制不能,泪如泉涌。
这是顾青玄二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她如此悲痛,即使是生死关头她都从未如此……
顾青玄惊然失措,慌忙扑向她,跪在地上抱住她:“岚熙,岚熙,怎么了?跟我说好吗?”
沈岚熙一直咬唇哭泣,痛苦不堪,她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而他还在不停地着急地询问,她只能开口,吐字都困难:“她不答应……太后……她拒绝了……她不肯帮我们……她说就连皇上都不能阻止……”
顾青玄的确没想到这事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震动,轻声安慰她道:“没关系,没关系,岚熙,这是我们预料之中的,她不会帮我们,她是太后,我们能指望什么呢?她已经不是二十年前那个,在灵源寺拜佛求出路的不受宠的妃子了……她已经成为太后了……她不需要我们了……所以,她肯定不会帮我们,我们都得接受……”
“可是……可是……”沈岚熙就是止不住自己的泪水,“可是清宁怎么办?我们的女儿……”
顾青玄伤神道:“只是悔婚而已,你也说了,清宁很坚强的,她会撑过去的,反正我们也不喜欢卢远泽是不是?我们和卢家迟早会势同水火,清宁本来就不该嫁他,你放心,我们会给她觅得良人,我们的女儿会有最好的归宿……”
沈岚熙让自己缓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捂住心口喘气。
“对不起,青玄,是不好,我不应该这样,我们约好的……平静地过每一天,接受,面对这一切,我不能崩溃,不应该这样……”
顾青玄为她拭泪,捧着她的面颊,心疼道:“不,你当然可以这样,你在我面前当然可以哭,我是你丈夫,就是要在你崩溃的时候承担两个人的痛苦,在你支撑不住的时候帮你支撑下去……你不用勉强自己,你已经很坚强了,平静面对,谈何容易?”
“青玄,记着,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他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放在靠塌上,躺在她身边,俯身亲吻她,“当然不会,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生死也不能把我们分离……生同床,死同穴……”
……
上元节前一天,沈岚熙瞒着顾青玄,去找了洪洛天。
沈岚熙未出阁时便与洪洛天相识,是知己故交,因此找他帮忙,她没什么顾虑。
这日稍晚时,母女二人又乘着马车出门,来到洪洛天所在的客栈外,这次换顾清宁在车内等候,沈岚熙戴了斗笠独自上楼与洪洛天会面。
等到天近日暮,沈岚熙才从客栈出来,面色凝重,顾清宁追问,她方开口:“我没向他说明具体原由,他就答应帮忙弄到那种药,但他说……”
顾清宁问:“洪师父说什么?”
沈岚熙抬头痛心地望着她,声声含悲:“他说……用此药堕胎,虽不会伤及性命……但会导致终生不能再孕。”
顾清宁愣了下,眼中浮上一层水雾,疏忽散去,恢复坚毅决绝,咬牙点头:“好,可以。”
“一生不能再孕啊,身为一个女子,终生不能做母亲,这是多么残忍……清宁,不要这样,母亲舍不得你受这种罪,无论如何,你把孩子生下来吧,就算卢家不要,我们自己把他养大,这也是顾家的孩子……”
顾清宁知道,母亲出身名门,即使是在她父亲未发迹之时承受贫寒折磨,都从无怨言,一向持重沉稳,布衣荆钗尚不能掩盖她的端庄雅致,且从小教导她和两个弟弟要喜怒不形于色,无论如何境地都不能失礼忘形,这几日却为了自己而几度失态,憔悴不成形。
她心中更添悲戚,摇头:“母亲,我意已决,谁让我做了蠢事,那我注定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晚间,她们乘坐的马车与顾青玄的官车几乎是同时在府门前停下,母女二人收拾好情绪仪态,相扶下车,看见顾青玄之后便对视一眼,向他走去。
顾青玄见沈岚熙脸色有些发白,忧心她身体有不适,她只说无恙,问她们母女何来,沈岚熙只道:“蒙洪师父教导清风,我们一家人也未曾报答,明日过节,我就买了些礼品和清宁一起送去表示感激。”
他若有所思,点头道:“嗯,这也是应当。”遂引妻女入府。
进了正堂茶室,顾清宁问:“父亲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顾青玄见女儿一切如常,有些欣慰,面上又闪过一丝阴郁,摇摇头道:“嗯……今日去见了董尚书,才回来迟了。年后科考,春闱将至,礼部事忙,恐开朝后来不及打点,故而今日与他见面相谈,提前为清桓通通门路。”
“清桓还需要让人保荐吗?以他的才学,就算不投公卷,直接入闱笔试也差不了的……”说着,她也觉得自己天真了,便苦笑作罢。
顾青玄道:“清桓的才学自然是差不了,但为周全,多通一条门路也好。”
顾清宁其实明白他的用意,董烨宏为人实诚敦厚,博学广识,与顾家也有交情,平日里他们姐弟都要称一声伯父,更何况他为学士时,顾清桓也曾受他教导,本就算是他的门生,顾青玄这时托他为顾清桓作科考保荐人也无可厚非。
她又问:“清桓知道吗?”
顾青玄道:“还不知。我这个儿子,性情虽平和圆通,但骨子里就是个文人,有才且傲,若此时让他知道,恐怕一时半会儿还接受不了,没事,等别人都忙着投公卷投行卷找门路的时候,他就该急了,到时候再给他一说,他把卷子作好一投就成。”
“父亲劳心了。”顾清宁笑道,斟了一杯香茶奉上。
顾青玄接过茶,看着她,有些伤神模样,道:“清宁,为父在你幼时就为你定下婚事,也实属无奈情势所迫,有欠考量,不想就这样误了你,是父亲的过错。如今成了这种局面,你也莫过伤心,你的前程,父亲也是十分看重的。你都二十三了,耽误不得,再过些时日,就让你母亲找媒人来,父亲定会为你选一门最好的亲事,我们不求门第,毕竟我女儿如此优异,再高的门第出身都是配不上的,父亲只想为你选一佳婿,等给你找到了归宿,我和你母亲才能安心啊。”
顾清宁神思郁结,但不想父亲过意不去,没有表露,只道:“父亲良苦用心,女儿明白,不过此事也不需太急,还是等到清桓春闱入试之后吧,也能再观望观望形势。”
“嗯,也好。”顾青玄赞同道。
顾清宁不复多言,看了沈岚熙一眼,便退出了正堂,去了自己的工房。
……
翌日,上元节至,沈岚熙一早就开始内外打点,操持准备着晚间的酒宴与祈福礼。
中午时分突起变故,休沐在家的顾青玄收到新任左司丞荀高阳的传召文书,传他去司丞署问话。
上元佳节,朝廷闭朝,百官休假,荀高阳却在此时传他去,绝不会是因为什么一般公务,莫说如今没有什么紧急公务,就算有,他也不信荀高阳如此勤勉会在节间署事。
所以,他们预感极其不妙。
顾清风一早就去客栈给他师父洪洛天贺节去了,并不知家里出了事。
沈岚熙与长子长女送顾青玄出门,顾清宁与顾清桓都十分不安,急切地等父亲回来,沈岚熙只继续张罗家务,一直忙着,仿佛一如往年,更加欢喜地过节。
几个时辰过去,顾清玄回来了,但是他一回来就将自己关在书房里。
顾清宁与顾清桓心焦意乱,在后院猜测到底会有什么祸事,忽然听到前面的书房中传来一阵杂响,他们听出,那是棋子被掀翻坠地的声音。
书房此时灯火黯淡大门紧闭,书房内书卷皆是整齐摆放,虽是书卷气浓,却不见纸张翻动,书案上多的是凌乱的公文奏折,摊开的折子从书案一角垂至地下,白纸上是空无一字。
暗色地面上散落着零星棋子,黑白分明且剔透如宝石,颗颗映照着烛光,透亮圆润,质地罕见,可见是奇珍,原本盛放棋子的锦盒就算是被打翻在地,于这简朴书房之中仍显得华贵突兀。
他仰倒在椅背上,纹丝不动,枯桃似的双眼直直望着上方的灯烛,那一点茫然的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摇曳焚烧。未及半百之龄,白发已生,几许银丝随着窗缝中透入的凉风摇晃,苍白的面色使他看上去宛如石雕。
“真快啊,他这么快就等不及了……”
他自言自语,僵硬冷峻的脸庞上浮现出悲凉的苦笑。
二十四年前,他只是洛阳一贫寒书生,及到长安科考中举,官不过七品御史台主簿,后得卢元植——如今权倾朝野的卢相国赏识,为之效力,或说是与之勾结比较切实。
风雨二十年,多少阴暗事,做成了什么?不过是把最不得志三皇子扶上皇位,不过是从七品微末之官做到当朝二品……
而今,大业已定,他又迎来什么结果?
哼!飞鸟尽,良弓藏,新业定,旧人亡。
卢元植啊卢元植,终究是容不得朝堂上的第二人!
可是,又有谁甘做,第二人?
……
听到响声后,后院的姐弟俩连忙沿着通廊快步赶到书房外,然而无论他们怎么敲门呼唤,里面的顾青玄都没有一点回应。
他们看到沈岚熙往这边走来,立即迎上去,顾清宁道:“母亲,你快去劝劝吧,父亲……”
沈岚熙看了一眼他们俩,平和浅笑,又望了下书房,然而没有任何难安神色,摇头道:“算了,不用劝他,他总要一个人好好想想的,他要把自己关着,谁叫也不会出来。。”
顾清桓还欲言劝:“母亲……”
沈岚熙打断他,一边拉着他们俩走开,一边笑言:“好了,清桓,清宁,你们不要担心他了。清风刚跟他师父回长安来,我可不想他整日听你们姐弟的碎碎怨念,今日过节,你们江伯父和弦歌快到了,前堂都设好宴席了,你们别在这耽误……”
话未说完,她忽地脸色陡变,气息急促,痛苦地捂住心口,困难地喘息几声,直直向地面瘫倒,近乎晕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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