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楔子:结局
大周,长安,天授十五年春,这个皇朝的最后一夜。
朱门高阶巍然矗立,这座府邸除了尤为大气华贵之外,与皇城内其他官门侯府别无二致,若要真论有何不同,那便是,府门两边竟没有刻画门神。
正堂之后是主屋,主屋大门敞开烛火灼灼,书案前的人锦衣华服,形影却略显萧索,正垂首拟写着文书,直到听见近侍婢女凌乱失措的脚步声,方才微微抬眼,“扶苏,可是那边有消息了?”
扶苏颌首,有些沉重地回道:“大人,宫里传来消息……皇上驾崩了!”
灯烛映衬下,那人安然不惊地放下毛笔,目光掠过屋外幽暗的夜空,沉默一瞬,道:“更衣吧。”
其实扶苏很怕,但她知道作为主人的贴身婢女,她必须喜怒不形于色,危恐当前不露怯,就连今晚,哪怕天翻地覆已在眼前,她也必须保持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是主人常说的四个字。
“是。”
……
她的原名不叫扶苏,本只是一名卑贱的歌姬,也并非是什么好人……这个说法搁在长安城,好像有些讽刺了。因为她家大人说过,长安城内,哪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万事不过利弊二字。在长安城中谋权者眼里,是非善恶似乎早已淡化,只有追名逐利才是这座皇城帝都的本色。
卑贱出身,有姿色,无大智慧,只有小聪明,自然多的是攀权附贵之心。
当年在原主人家的酒宴上,她选中了首席的那位贵人,她听说那人是大周一手遮天的人物,是长安城中的传奇。原主人已是二品大员,都得在那人面前卑躬屈膝小心迎奉。
席上少不了舞姬劝酒,于是她挤走同伴,舞到那人面前举杯垂首作媚态勾引,被那人伸手挑起了下巴。
抬头一瞬,她愣住了。
因为她发现,这锦绣官服下伸来的手修长纤细,面前束冠正坐的大人,竟是一女子。
她不敢相信,这满堂权贵奴颜婢膝顶礼膜拜的,居然是一女子。
这天下,是被一女子控于股掌之间,长安城,是一女子的手中玩物……
就如同那一刻的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她家大人,心中唯有震撼。
男子看上她,是因为她的容貌身姿,恰巧的是,那晚一个女子看中她,也是因为她的这张脸。那人说她的长相与一位故人相似,遂收她为婢,伺候左右,赐名为扶苏。
没有问她是否愿意,也没有问她的原主人是否愿意,因为用不着,就像她也用不着问,扶苏是谁?她只记得主人赐名,念到这个名字时,肃穆之色中有那么一丝无法言喻的哀伤。
后来她了解了,她的主人——
这个女子,为官三十载,权倾天下,孤独终老。
……
此刻尽管万般忧虑,扶苏也不复多言,只回道:“奴婢这就去准备白衣丧服……”
“不。”她走向屋内铜镜,看着镜中身着褐底黑花,宽袖锦袍,玉冠束发,不沾脂粉的自己,指尖抚摸着袖边华丽繁琐的银丝刺绣。
“这官服也该换换了……给我梳妆盘发……戴上金钗……”
扶苏犹疑地应声:“是。”接着传来众侍女一齐为她上妆盘髻。
端庄悦目的贵族妇人妆扮逐步让她改头换面,但那眉宇间的傲然英气依旧不为画眉掩盖。
幽暗的夜空逐渐明亮起来,红色的光芒随着愈渐喧哗的杂声传进屋内。
扶苏跑出去查看发生了何事,不消片刻便面色发白地跑回来,这次是真慌了,匆忙间连发钗斜落了都未有察觉,踱步到铜镜前在她面前扑通跪下。
“……皇城铁卫……已经将府苑全部包围了!他们说……他们说,让大人您尽快……出去认罪!否则……血洗……”
扶苏已然再说不下去,惶恐到极致,瘫坐到地上,屋内几个小丫鬟听闻此言全都震惊失色,顾不得什么规矩,直接逃出了主屋,好似离这里远一点就更容易保命。
她转头看扶苏,顺手给她扶正了云鬓间的金钗,不言其他,只问:“顾熹来了吗?”
扶苏双瞳中即刻盈满泪光,点头回道:“来了,督尉大人就在外面……”
她这一生中经历过许多男子,有的让她情窦初开,有的与她痴缠温存,有的与她爱恨纠葛,有的与她携手扶持披荆斩棘,有的与她相忘于江湖,有的与她相爱过后天人永隔……
但他们,都不如一个顾熹。
这是她这一生最爱的男子。
此刻,他来了……
她的笑意加深,“那不就好了?还不快让熹儿进来?我的熹儿都来了,我能有什么危险?莫慌,叫人开府门去吧,在前苑摆茶。”
扶苏见她一切了然的样子,也只能勉强镇定,按照她的吩咐行事。
她再细看镜中自己的模样,抚了一下眼角眉梢明显的细纹,道:“唇色有些浅,再点些胭脂。”
小丫鬟颤抖着打开模样别致的刻花胭脂盒,她伸手接过:“我自己来吧。”
她直接用指尖沾上许些朱红唇脂,轻轻抹在双唇上,镜中朱唇已就,孔雀金钗的金钿在额上轻摆,虽韶华不再,却依然能捕捉到旧时明动容颜。
片刻方过,一位身披银色甲胄,英姿勃发,腰间佩剑的少年径直走进前苑石亭中,垂首半跪,恭敬而沉重地行礼:“孩儿见过母亲……”
她放下茶盏,温柔笑道:“熹儿,来,先喝杯茶解解乏。”
“母亲……”顾熹眉头紧蹙,神情复杂,好似想说什么,在她面前坐下,没有碰茶杯,只是扫过她一眼便又低下头。
她此时神色平静如水,甚至比平日更神采焕发,全然无视外面的喧哗与漫天的火光。
“不用着急,熹儿,事情已经成定局。你就再陪陪我吧,昨日我与你师父对弈的这一盘棋尚未分出胜负,不如你来替他下完如何?”
顾熹目光有些颤动地落到面前的棋盘上,端起热气腾腾的香茗喝了一口:“嗯,好,母亲……”
她一直凝视着这个少年,用以此生都难得的真诚深邃的目光,掂起一颗黑棋,目观棋局。
“熹儿,你瞧,这本是白棋占上风,后来却被黑棋扭转了局势,依你看,哪一颗棋子是胜负变化的关键?”
他举棋落棋,不假思索地回道:“这些棋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下棋的人。”
她红唇浅笑,黑子落下:“对,就是如此。”
他终于抬头直视她,目光中是有别于少年的深沉:“就像,在八岁时我就听母亲说过,寄望于人,顶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唯有自己掌控一切,方能立于不败之地,孩儿一直谨记。”
她欣慰悦然,声音有些沧桑,“很好。”
“然而,大多数人却不能同你一样早早就明白这一点,这种错误我就犯过,你舅父也犯过,甚至精明如你祖父都不能避免,还因此让自己多年成就毁于一旦陷入绝境之中……”
“但是,他这一生所犯的最大错误并非如此,而是,养育了我们这一双儿女……”
顾熹道:“母亲,给我讲讲你们的当年吧……这一切,是怎么开始的?”
她开始追忆,这数十年沧海桑田,这巍巍长安城,到底成就了谁?
“好……真快,转眼都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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