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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叹息


  周会计辞职以后,洗煤厂财务科人少活多,忙不过来,厂长孙植授意科长张强,打报告向矿财务科要人,于是会计周远航被借调到洗煤厂财务科来,顶了原周会计的位置。

  周远航是和辛丽美一批分来的大学生,瘦瘦高高的个子,长得很白净,戴一副深度近视眼镜,笑起来牙齿很白。

  “哟,刚走了个周会计,又来了个周会计,缘份哪!”辛丽美学着春节联欢晚会上范伟小品中的语调调侃道,“看来,这张办公桌的主人,非姓周的搞不定也。”

  周远航笑了:“小辛呀,你还真是个‘心里美’萝卜,一口咬上去嘎嘣脆,吃到肚里还顺气。和你在一块,想想就开心。”

  辛丽美也笑了:“都是咱们同年毕业的那群坏家伙给我起的外号,你到现在还记得。不过在你周大才子面前,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卖弄文彩,谁不知道你是文科高才生。不过我就奇怪了,像你这种有才有德的君子,不留在矿财务科,跑我们这小地方来干啥?这不大材小用吗?”

  周远航的笑脸瞬间爬上了一丝无奈:“咱们矿财务你又不是不知道,里面的哪一个人不和各路领导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像我这种硬分配进去的人,在那些香饽饽堆里能吃香吗?更何况我又不是个愿为名利低头的人。你们这里要人,科长不敢得罪那些硬茬,这不就把我这个软柿子下放到这里来了。”

  不过周远航随即又笑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到你们这儿来也不错,最起码工作起来心情愉快!”

  “唉,人间处处皆江湖啊!”辛丽美叹口气,“人在江湖走,哪能不挨刀,况且咱们这种人又是孤独求败。”

  夏荷被辛丽美逗笑了:“辛姐,听你说话我都有点热血沸腾了,恨不得这会就快马加鞭,执剑走天涯,扫净人间不平事!”

  “行,咱们是一路人,有共同语言,以后相处起来比较和谐。”周远航表示很高兴认识夏荷,随即又逗辛丽美说,“小辛,你们家李悦真是走了狗屎运,娶了你这么个开心果做老婆,小日子过得那是相当地让人羡慕哪!”

  听到“李悦”两个字,辛丽美却脸色一沉,“欢乐场合,别提他的名子,伤情绪。况且我现在和他没关系了。”

  “你和她没关系?”周远航越发笑起来,“怎么,小两口吵架了?”

  辛丽美避开了周远航的话题:“咱们别扯闲篇了,工作吧,一会儿科长来了又该嫌咱们工作量少,闲得慌。”

  于是大家就结束话题,进入工作状态。

  夏荷却对辛丽美的话产生了疑惑:凭辛丽美的个性,她不会无故在于曼丽面前说出和“李悦无关系”的话来;而且联想起来,事情还真有些反常:李悦真是有时间没来科里接辛丽美了。

  原来只要科里加班,李悦必定会开着他的豪车来接妻子,并把同事们挨个送回家。上个月底结帐加班,夏荷还念叨没见李悦,不过辛丽美没理她。现在想想,夏荷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辛丽美和李悦之间怎么了?

  下班两人同路,夏荷实在憋不住自己的困惑,开口问道:“辛姐,你和李哥没什么事吧?我怎么觉得你俩没以前亲密了?”

  辛丽美看了一眼夏荷:“小妮子,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

  夏荷忙否认:“没有没有,我这不在问你嘛。”

  辛丽美笑一下:“其实也无所谓,我正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给你们说:前两天,我和李悦协议离婚了,我净身出户,他给我东西我没要。”

  夏荷张大的嘴几乎合不上了:“离婚?辛姐,你不是开玩笑吧?”

  辛丽美用手把夏荷的嘴捏住,还不忘幽了一默:“小心下巴掉了!我干嘛要拿离婚开玩笑,又不好玩。真的。”

  “为什么呀,你们那么相爱的?”夏荷觉得自己真的没办法理解辛丽美了。她当初为了爱情孤注一掷的样子还没从自己眼前消失,现在竟然不声不响地连婚都离了。按辛丽美的年龄和阅历来说,快餐爱情应该不是她的菜呀!

  “唉,夏荷呀,我也糊涂着呢,”辛丽美叹了一口气:“人们都说,岁月败美人,琐事败爱情。以前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总觉得:只要有了爱情,婚姻中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掉呢?现在想想,真是太幼稚了。”

  “在婚姻生活中,仅有爱情是不够的。因为在一个家里,不是只有相爱的两个人,还有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五六七个人的存在,让爱情不堪重负,只有逃出‘婚姻’这个生天。”

  “其实我和李悦之间没有太大的矛盾,主要就是他家老太太,各种的作,各种的看我不顺眼,还骂人。”

  “大上个月,我大学同学来矿上办业务,空余找到了我叙旧。人家千里之遥来咱们这儿,我总得尽尽地主之谊吧,就去百福乐请他搓一顿,结果给老太太看到了。因为李悦出发在外,我那同学又是一男生,那老太太跟进饭店就盘问我同学,弄得我们连饭也没吃,不欢而散。让我的脸在同学面前丢了个净净光。更可气的是,她竟然在她儿子面前说我搞外遇。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我气得都懵圈了,事后吃了一大瓶霍香顺气丸才罢。”

  “这件事还没消停,老太太又作上了,不知从哪儿弄来个泥娃娃,说是从泰山老奶奶那儿求来的送子观音,偷偷放到了我枕头底下。她不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呀,早晨叠被子,一个不小心,我一扯被单,泥娃娃掉地上碎了。这下老太太可疯了,连骂带摔东西,说我嫁给她儿子居心不良,存心要断了她家的香火。我也上火了,顶了她两句嘴,老太太竟然两眼一翻,一头栽地上没气了,高血压犯了。”

  “她儿子把她弄医院去,她非得让她儿子和我离婚。离就离,谁怕谁呀,就他们家孤儿寡母的变态家庭,我还真是呆够了。我犟脾气也上来了,让李悦在我和他母亲之间选择,结果他选了他母亲。然后我们就离了。”

  辛丽美一口气讲完离婚原因,夏荷竟不知道说什么好,真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辛姐,你和李哥之间还有感情,这样离了不是太可惜了?”夏荷还想尽最后的力量说服辛丽美挽回婚姻。两个人能走到一起,那是多大的缘份,不能说散就散了。

  “算了吧,夏荷,我的心太累了,不想再和老太太争夺她儿子的感情了,我斗不过她的。”辛丽美很无奈地笑笑,“李悦是孝子,他和他妈妈之间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感情,谁也离间不了,爱情不行,我更不行!”

  “所以我选择退出,放自己一条生路。我没有必要把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押在一场看不到获胜希望的战争上。那样不值得!”

  “其实人生和炒股一样,及时止损,才能避免遭受更大的伤害。所以离婚,才是这场婚姻最好的结局!”

  夏荷无言以对,唯有一声叹息。

  虽然经过了手术和两次化疗,王海鸥的病还是复发了。她又住进了医院,开始了新一轮的化疗,也开始了又一次的生不如死的煎熬。

  这次化疗主要是护工在医院照顾她。家里的人各有各的工作,谁也抽不出全部的时间来陪伴她。虽然夏荷隔三差五地打车来看她,她还是架不住心里满满的凄凉。

  久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那些不如孝子与自己关系亲近的人。她的孝子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被婆婆带着过来看过她两次,被自己的病态吓哭了;丈夫陈军也很少来看她,即使来了,也是快来快走,还美其名曰去挣药费钱。

  王海鸥连生气的欲望也没有了:人情如纸,世事如棋,爱谁谁吧,生气会加速自己的病情,活着才是硬道理。

  两次化疗结束,王海鸥想念儿子,坚持又回到了家里。自从她生病,儿子就跟奶奶住,这次见到久病回家的妈妈,儿子眼神里似乎多了一丝陌生感。

  王海鸥抱着儿子号啕大哭。

  或许在这个懵懂少年的心里,只要能让自己吃饱穿暖,只要能上学,只要能爱自己,奶奶和妈妈也一样。他不知道这场疾病,未来对自己和妈妈意味着什么。他只是觉得妈妈瘦削光头的样子让他很害怕。

  王海鸥被家里人彻底隔离起来:住单独的卧室,有固定的碗筷。每次吃饭,丈夫或婆婆会把饭菜盛在自己单独的碗盘里,吃完再单独涮出来。还说是为自己的健康着想,免得交叉感染。

  王海鸥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摆明了在嫌弃自己,怕自己的病传染他们。嫌弃就嫌弃吧,反正自己也无所谓了,更何况自己也是真担心儿子被自己的病所牵连。虽然医生再三告诫说这种疾病不传染。

  王海鸥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甚至能感受到灵魂从躯壳里慢慢抽离的声音。但强烈的生存欲望支撑着她一天一天地和死神博斗。她留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上有她放弃不了的人和东西:她的儿子,丈夫,父母,兄弟姐妹,还有她的家!

  这一天天好,王海鸥试着想下床走走。丈夫在卫生间洗澡,忽然他放在茶几上的摩托罗拉手机叫了两声,王海鸥知道,这是来短信了。

  王海鸥下意识地拿起了手机翻看起来。短信是一个叫老姐的人发来的,内容是:陈军,乔红那边答应等你,只是你不要辜负她的感情。

  王海鸥脑子一下子热血冲顶,她继续往前翻一一一

  老姐:陈军,乔红对你很满意,你什么意见?

  陈军:我对她也很有好感。只是我老婆还活着,现在谈这些事有点不仗义,要不让乔红再等几个月吧。

  王海鸥浑身颤抖,已经无力再看下去,泪水模糊了她的眼,心底是彻骨的寒。她不知道自己拿着手机站了多久,直到陈军洗完澡出来。

  陈军看到妻子拿着手机,当然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陈军,我还没死呢,你就找好了备胎。夫妻十几年,你就一点感情没有,那么地巴不得我死?”王海鸥悲怆难忍,这个残酷的现实,击碎了她对丈夫、对这个家所有的留恋。

  被看破了秘密,陈军反而坦然了,反正脓包迟早要捅破,“海鸥,不是我先有这种心思,是那些热心人主动找上门的。再说了,万一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还是要继续新生活的不是?你也不希望我后半生孤苦零丁吧?”

  “卑鄙!无耻!”王海鸥悲痛无比,“我真是瞎了眼,竟然和你这个禽兽同床共枕十几年!还付出满腔深情!你对得起我吗?你对得起你儿子的妈吗?”

  陈军也不示弱:“我怎么对不起你,你生病,给你用最贵的药,我没眨过眼吧?没心疼过吧?儿子我也照顾得好好的,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

  王海鸥讲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再讲。她今天才彻底看清了丈夫藏在灵魂深处的龌龊。她甚至有些可怜起自己来,这么多年的感情错付,让她此前十几年引以为傲的“幸福生活”成了一个天大的讽刺笑话!

  王海鸥搬回了娘家居住。这儿至少还有母亲和夏荷的照顾。

  “妈,夏荷,我决定了,我要和陈军离婚!我不能在临死之前还要受他的侮辱。我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王海鸥斩丁截铁地说。

  许玉兰吓了一跳:“傻孩子,你都这样了,还离什么婚?”她随即抱着女儿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老天这是怎么了呀,让你遭这么大的罪!我要能替你受罪就好了。”

  夏荷对陈军的所作所为早就义愤填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但用新人逼宫旧人的做法,也未免太没人性,太薄情了吧?更何况这还是个仅剩半条命的旧人。夫妻之间尚能薄情如此,那世间还有什么情份值得期待?难怪姐姐能心凉到死。

  “姐姐,我支持你离婚,让这种人渣彻底滚出你的人生!”夏荷很决绝地站在了王海鸥一边。

  王海鸥和陈军离了婚。房子财产都归陈军,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她最后的日子里,儿子能陪在她的身边。

  两个月后,王海鸥搂着儿子,抱着离婚证书,静静地闭上了她的眼睛,去了她最后向往的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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