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东游
北俱芦洲,终年冰雪。这里是绵延千里的万年冰川,人迹罕至、鸟兽皆绝。这里永远没有白天,永远星光寂寥、夜[se]如水。
就在这样亘古不变的风雪夜中,李聃和孙悟空身披狐裘、出现在了茫茫冰川上。
绚丽的光芒从破损的天穹上洒下来,瑰丽无比、动人心魄。
在这条路的尽头,有一座与昆仑山遥遥相对的大雪山,那里就是他们的归处。
孙悟空握着李聃的手,他的眼睛很不舒服,这天地一[se]的白刺伤了他的眼,他只知道往前走,跟着师父走。
也不知行了多久,他们停下,他从帽檐儿下缓缓睁开眼,初始还有点不适应,过了小会儿,就见到了鹅毛般的大雪中站着的那许多人。
杨戬,面无表情,手中握着一根金灿灿的棍子。那是在花果山夺下的孙悟空的金箍[bang]。
慈航,黑裘黑帽,手持一只玉净瓶和一把玲珑扇子,是佛界在五庄观和火焰山斩获的成果。
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人,一人白衣胜雪,是佛界的金蝉子。一人身罩五[se]神光,是孔雀大明王菩萨孔宣。
隔着纷纷大雪,有一人却在他们身后颤颤喊了一声:“师父……”
李聃回头,就见到了他曾经的弟子、幽冥教主目连。目连的满头银发在雪中纷飞乱舞,他一步步走上去,在李聃面前小心停下脚步。眼中的泪还未滑落,便已冻成了冰渣。
李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轻轻道了声:“你来了。我想了想,应该把你叫上。这五百年,你过得很苦了……”
在这冰天雪地中,原本还剑拔弩张的三界众人此刻却各自缄默。
他们聚在一起,默默无声走在苍茫的雪地中,李聃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天穹,万缕光芒从漏洞处喷泄而出,绵延在蔚蓝的天幕中,在那光华最为绚烂之处,一座高不见顶的雪山巍然而立。
那便是北方天柱。
他们静静站在山脚,任亘古的风雪吹刮在身上。
孙悟空冷得缩着身子,他抬头看了看那大雪山,有些自嘲道:“五百年后,好不容易又活了过来,没想到又得葬在这儿。不过还好,师父,你说它其实是座火山,那就不会很冷的是吗?”
李聃只是深情看着他,看得他倒有些不好意思。
孙悟空搓了搓手,兴冲冲地朝众人伸出了手:“拿来呗!你们机关算尽,最后我的宝贝还不是要回到我手里。”
杨戬和慈航相视一眼,却不约而同地笑了下。
那怎么能一样。
若非机关算尽,若不是仙佛两界各有两件宝物、各有凭据,又如何能在这足以称扬万世的补天大业中占得一席?
于杨戬的舅舅——天帝而言,他的目的已经达到,经此一役,天界中旧有势力已所剩无几,正是百废待兴,能让他树起威望的大好时机。
于佛界而言,天庭损失惨重、妖界已然凋零,佛界声威却如[ri]中天。五百年后的这次补天,其实,是佛界与天帝的双赢。
他二人恭恭敬敬地把手中宝物[jiao]给了孙悟空,其实对他们而言,跟孙悟空又有何冤仇?不过是各为其主、各取所需罢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天穹陷落这样的大事,若没有孙悟空这个有着昆仑元神的人舍身补天,他们这些人的结局,怕也是跟着天地六界一起覆灭。
孙悟空转身,跟着李聃往山上走。
冰天雪地下,连云朵也难聚起来。驾不了云,他们只能徒步上山。
李聃回头牵住了孙悟空的手,这一世于他而言太过漫长,如今他能和最爱的人一起舍身献道,又有何遗憾。
越往山顶,风雪[yu]烈。山脚下的那些人已经隐在了雾中,再也难看分明。孙悟空却在不经意间,回了下头。
“悟空,你在看什么?”
孙悟空愣了一会儿,无声告别山脚下那抹白影。
他回头握紧李聃的手,毅然向山顶走去。
北方天柱的最高处,储着一池浩渺的水源。那池中热水咕咕作响,冒着气泡。李聃拿出了紫金葫芦,不消片刻那方池水便被吸了个干净。
巨大的火山[kou][luo]露出来,它仿佛能感受到李聃和孙悟空的存在,火山[kou]内开始发出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同时一股巨大的气柱冲破岩块儿,带着灼热的气息喷向高处。
脚下的岩石越来越烫,无数的碎石块儿从山顶剥落滚向山脚下。紧接着,又是一股更为巨大的气柱喷薄而出,火山[kou]碎裂开来、塌陷下去,四围的石块儿也跟着陷落,暗红的岩浆暴露出来,它们在滚滚的黑烟中奔腾涌动、喷薄[yu]出。
补天者,需要一位法术更为高强的人一同殉道,才能完成补天大业。当年的女娲,如今的李聃,皆是当仁不让的唯一人选。李聃抬手遮住孙悟空的眼睛,另一手与他十指相扣。
“悟空。别害怕。”
孙悟空的心其实出奇的平静。他的眼睛一片温热,他轻轻贴近师父,贪恋地靠在他身上。
“师父。我孙悟空这一生虽短,却活得潇洒肆意、坦[dang]光明。可有一个人,我却对他不住。”
他抬眼望着天穹下流光溢彩的神光,轻叹了[kou]气:“罢了。来世再还。”
七彩流光从天穹破损处倾泻而出,缺[kou]越来越大,快速扩散开来。他二人相视一笑,闭上了眼睛。他们从火山[kou]飞身而下,如两片雪花,轻飘飘落入滚滚岩浆中。
“轰”的一声,火[lang]滔天,两条巨大的火龙从岩浆中跃出,径直飞向天穹,火龙连绵不绝、似有无尽的长度,最终燃烧汇聚成接天的天柱,壮美而巍峨。
一只火孔雀飞向山顶,裹着五[se]霞光,径直钻进火山[kou]的熔岩中。霞光灼灼,护着孔雀背上的白发目连,他们在岩浆中飞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在火光中一朵虚幻的莲花瓣里找到了那粒种子。孔宣一[kou]吞下种子,徘徊数圈后带着目连飞出了火山[kou]……
流光渐渐消散,天穹上的裂痕因火龙的粘合而慢慢缩小……
一个人影出现在被火光照得亮如白昼的天幕下,他疯疯癫癫爬上山顶,发丝凌乱,眼中带着张狂的笑意,他张开双臂,决然地投身进即将冷却凝固的火山[kou]内……
师祖……师祖。
……
妖都一战,妖界大大小小叫得出、叫不出的妖基本都已死得七七八八。南瞻部洲与西牛贺洲佛光[ri]盛,更见繁荣。可最近两洲[jiao]界处又出现了两个作恶多端、爱吃人[rou]的妖怪。
小公子本是背着家人出来游玩,现在却被刚雇来的两个小厮吓得不轻。他将信将疑听着他们乱七八糟地胡侃,自己在滑竿上却是再也坐不住了。
他拍拍前面小厮的背,尴尬笑笑说:“小哥,这福陵山的路不好走呀,路又偏,雾又大,咱就先别开玩笑了,赶紧在[ri]落前出了这山再说吧。”
前后小厮心中暗笑,这小子出身富贵,长得又好,关键还人傻钱多,俩人一琢磨,就准备把他拐到这深山野径里谋财谋[se],就算[ri]后这小子尸身被人发现,大不了一股脑儿全推给这山里的老妖。
眼下倒正是时候,天再晚点儿,可是连他们都会被吓得待不住了。
小公子话音刚落,就见他们不但不快些赶路,反而将滑竿从肩头放了下来,他皱着眉头刚想呵斥两句,那俩人却搓着手[yin]笑着向他靠过来。
他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待回过神儿来,随即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救命啊!”
“嘿嘿,叫吧!你就是喊破天,这鬼地方也出不来一个人……”
那俩人话还没说完,却见一阵[yin]风陡然刮起,瞬间吓得他们冷汗直冒,一个长长的哈欠声从乱石后传来,接着一头硕大的黑猪扑将过来,瞬间就把他二人夹裹着带到了一旁的乱[cao]丛中。
啃食骨[rou]的声音一阵阵传来,小公子握紧了手中的匕首,颤巍巍地往后退,一个不留神儿,绊了个石头,咣当一声,摔倒在地。
等他爬起身,回头一看,那头黑猪正瞪着滴溜溜的眼珠直直瞧着他。那猪的前爪里还握了根人的手骨,血[rou]相连,甚是可怖。
小公子吓得冷汗直冒,只想撒丫子快跑。
那黑猪冷笑一声,居然说出了话:“你小子,这辈子模样是没变,[xing]格咋成了这鬼样儿……我就不信,就你这样,老沙还能对你死心塌地!”
“你,你会说话?”
猪妖抹了抹嘴,朝他瞟了个白眼儿:“你再往前走三十里,那儿有条流沙河,你去给我带个话,告诉那里一个老妖怪,说我老猪有礼物给他……你要是不听话,我就立马吃了你!”
小公子有些犹疑:“什……什么礼物?”
“废话那么多!你不会是假敖泽吧!”那黑猪龇牙咧嘴,作势要吃掉他,小公子连连后退,赶紧撒丫子跑起来:“好!好!我带话……我带话……”
四川灌江[kou],二郎真君的神庙,香火更胜当年。可听众人说道,真君已许久不在灌江[kou],听说是天南海北不知找什么人去了……
东胜神洲,花果山下有个依山傍水的小村落。
[ri]渐西斜,村外小路上,缓缓走过来一个年迈的白衣僧人。三三两两浣衣归庄的村妇从这老僧人身边走过,其中一个老妇人突然停了下来,她看着僧人的背影,颤颤问道:“老师傅,天[se]已晚,要不跟我们进庄休息下?”
僧人摆了摆手,径自而去。
老妇人呆呆站着,夕阳照在远去人的九环锡杖上,闪着温柔光泽。
她看着看着,无端就落了泪。
“莲儿……回来吧……”庄[kou]栅栏外,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头儿唤着她。
她最后看了眼那僧人,回头应道:“好,伯钦……”
自当年补天大业完成后,金蝉子在佛前苦跪十载,请佛祖剔除他的佛身。
佛说:“成佛容易,做人却难。你须经十世生死轮回,才能用之前累积的功德换一个心愿。”
此后沧海桑田,云舒云卷。他会一次次变老,一次次死去又重生,却始终记得,他要去花果山,找一个人……
又是一世,傲来国的山野小路上,一个年轻僧人持着锡杖踽踽而行。
路边的大树上,一个美貌男子懒洋洋坐在枝头,朝经过树下的僧人扔了颗石子儿。
“喂,你这和尚!每过一百年都要在我这儿刷一下脸,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上我了呢!”
和尚笑笑,朝他摆了摆手,一步一步沿着小路远去。
蝉妖打了个哈欠:又去花果山?真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海上升起,他走在山间,终于听到了[shu]悉的呼救声。他蹒跚奔跑在林中寻找,终于在一棵老树下看到了那个被绑在树上的少年。
少年本来在有一搭没一搭喊着救命,却在看到那人后不再说话。
少年沉默了很久,直到一滴眼泪滑落眼角,他才开[kou]说:“江流儿,我等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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