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池欢机械性地重复着打字、翻书的动作，而林跃河手中的那个陶瓷杯已经换过许多次水。终于，夜半三更，星光在暗夜中被衬托的更为璀璨的时刻，女孩起身，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走一步路，便敲两下腰。
电脑的屏幕依旧发散出不健康的光亮，人们常说那叫辐射，是一切病痛加剧的根源。林跃河不知疲倦地继续等候，约摸二十分钟过去了，池欢还是没有回到书房。
“难道是去睡觉了？”
他喝了一晚上的水，嗓子又滑又润，清爽得很，全然没有平日里拍戏顾不上喝水的沙哑嗓音。
林跃河三步并做两步，从书桌上拿起闪烁不停的手机，昏暗的灯光从天花板上散落，衬得寒冬都涌上一股暖意。
想吃烧烤：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男人大手轻轻托住手机，眼底的神色晦暗不明，犹豫是否要发条消息提醒一下她走之前要保存数据，以免再次丢失。
他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点，点了又摁，最终磨磨蹭蹭地拼凑出一小段还算得体的话语：
“小欢，睡了吗，今天需要补的东西完成了吗？我剧本上有些问题没弄懂，想请教你一下。”
池欢单手推开洗手间，粉嫩的唇间夹着牙刷，嘴周围都是泡沫。她刷牙的时候厕所突然断电，一瞬间的黑暗仿佛把人的思绪丢进了冰窖里，无边的恐惧和焦虑使得池欢几乎是逃出了洗手间的门槛。
好在走廊的光亮还算充足，池欢彻底大敞开洗手间的门，借着发白的灯光草草洗漱完。吐掉最后一口刷牙水时，她用软而濡的舌头抵了抵自己的小虎牙，感受到一股淡淡的牙膏味。
池欢迟疑是不是要回去继续涮一下自己的牙，但困意来袭，让她不得不软绵绵地挪到卧室里，脱了鞋横躺在床上。迷蒙之际，池欢轻轻拉开一只眼皮，被暖黄的光刺得一个激灵。
她摸着床沿离开柔软的床铺，纤细的手指捏起手机，刚一亮屏，就看到了林跃河发来的消息。池欢困倦的眼皮耷拉着，面无任何血色，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
举起来的手机遮住了她的笑脸，错身隐约能看到池欢皱起来的眉头——
“自讨没趣。”
她低低地骂了一句，爬起来关掉灯，又摔在床上陷入了沉睡。
谁曾想，第二天上午，池灼迟钻在被窝里哼哼乱叫。池欢低头，凑在他耳边柔声问：“哪里不舒服吗？”
被窝里鼓出来的大包如同三岁小孩一般，瞬间拧成了一股麻瓜。池灼迟皱着眉，探出头来，说：“姐，能别去上班嘛……”
“你想干什么？”
属于弟弟的松香气息慢慢溢出来，悄然窜进池欢的鼻息。她一下子想起小时候池灼迟摔跤打滚，身上总是有伤。
小男孩总是紧紧地裹着被子，通过声声的哼唧表达他的不舍。
“姐姐，不要去自习嘛……”
“你不舒服吗？”
“有点。而且，今天是周六诶……”
“嗯。”
女孩穿着牛仔背带裤，身上有经久不散的沐浴露清香。就如同刚才那样，从前的她也会不放心地附下身去，伸出手摸摸池灼迟的额头。
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后，池欢就会熟练地拉开抽屉，找出感冒清热颗粒，热了一壶水再冲泡开。浓浓的药香散布在整个房间里，池灼迟咽了口唾沫，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皱眉。
“姐，不想喝。”
池灼迟显然露出了非常抵触的情绪，但池欢哪能如他的愿，哪怕他撒再多再柔的娇，自己也抵死不从。
于是，她摆出不容许侵犯的威严，操着一副严厉姐姐的腔调：
“——喝了好得快。”
他红了眼眶，委屈地嘟囔着：“妈妈呢？”
“妈妈忙，有姐姐在。”
池欢用勺子舀起汤药，用嘴吹了好多次，等到它没什么热气的时候，才敢小心翼翼地喂到弟弟的嘴里。
就这样轮轴转了三天，池欢把改好的剧本分别交给导演和制片人过目，等他们满意地点点头之后，便提出了自己要退出编剧组的想法。
“抱歉各位，最近家里出了些事情，可能没办法担任编剧组成员的职务了。如果投资方想要终止劳动合同的话，我会赔付一定的违约金。”她毕恭毕敬地说出私人原因，尽可能放低姿态让这件事情还能有转圜的余地。
导演还没听完这些话，脸色就变了天，从温和到惊惧的情感转换只需要一秒。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这怎么能行！”
制片人向来没有导演活跃，行事也更加稳重一些。听到这话，就连他也不解地看向池欢，问道：“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池欢抿起嘴巴，轻轻摇了摇头，难以启齿似的开口：“实在是家里有特殊情况，抱歉了。”
导演和制片人各自捏着手里的剧本相互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接着面向池欢：
“没事，什么情况我们都能理解。说终止劳动合同那可没那个必要，你还是照常拿工资，不用天天来片场蹲了。”
制片人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就是……”
天大的馅饼掉在池欢手里，又沉又烫，池欢左手拿一会儿又立即丢到右手上，一副拿起烫手山芋没法放下，又如坐针毡的模样。
她迟疑：“就是什么？”
“能随时给我们修修剧本什么的就行，多跟几个演员联系联系，沟通一下剧本。这样，完工速度和质量都能保证，也不算让你吃白食反倒不自在！”
说罢，导演和制片人神色犹如凝聚起来的一汪泉水，两双眼睛期待着池欢点头回复，生怕她一个不同意就把这涓涓细流打散掉。届时，他们也没有办法跟柳林两家交代。
池欢心中仍然存有疑虑，但池灼迟自从那晚惹了事之后，变得格外粘人，自己也不得不去调整工作和家庭之间的关系。
眼下这样的局面，像是特地为她开了后门一样，根本不需要池欢自己从万花丛里磕磕碰碰地找一个狗洞。而是为她设置好了阳关大道，上悬金纹铜门，坚实又华丽。
门就那么大敞着，池欢既然碰到了，不走就没有任何道理可言了：
“行，辛苦各位了。”
谈曳是第一个得知这件事的，立马就给池欢致电，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骂：“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那个小女演员这么针对你，我给你报复回来不就行了？”
池欢的注意力显然没放在谈曳的复仇大计上，而是突然想到今天的后门，可能就是谈曳的……不对，是柳玉茗这样的人才能设好这样的局。
走掉她一个人，导演和制片有事都会去麻烦谈曳。而谈曳眼睛不便，很多事情都不能像自己一样反应灵敏，加上她一向寡言，又跟剧组的其他编剧算不上熟悉。
“小心柳玉茗。”
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硬压在嗓子里，才能吐出这样的一句话。
谈曳觉得池欢文不对题，话不对口，又想斥责她“别有事没事就瞎扯上柳玉茗”，但池欢重重的呼吸声通过话筒断断续续地传送到了自己的耳朵里。
“行，好，我的小欢姐。我想请问，你把我自己丢在这里之前，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啊？”
池欢抱歉道：“对不起啦，池灼迟最近在场馆里跟人打了架，浑身是伤，需要人照顾。”
这下轮到谈曳摸脑袋了。
“需要人照顾为什么不去请一个护工呢？这些专业人士总归比我们有经验啊。”池欢隔着屏幕都能脑补到她拧着细细的眉毛，嘟着粉嫩的嘴唇，慢慢说出这句话的模样。
“你要是有这么一个粘人的弟弟，起床需要你，做饭需要你，喝药需要你，安慰需要你……除了上厕所以外，什么都需要你。如果你告诉他什么‘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啦’，他肯定在心里会先给你翻上个大白眼儿，然后再用半真半假的语气对着你撒娇‘姐姐，我是真的很需要你’。
谈曳，你想想，你脑补一下那个场面，你身体力行地告诉他没有自己他也一样可以在生病的时候完成很多事情。但他只要一撒娇，哪怕是只喊一声‘姐姐’，我就会条件反射，瞬间披上虚无的盔甲，为自己的弟弟战死沙场，一路撞个头破血流也不过只是想要换他一生平安罢了。”
池欢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她知道从小时候自己转身的那一刻开始，编织在自己身上的那张网就会以势不可挡地姿态蔓延到池灼迟的身上。
她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们就会变成一张网上的一双亲人，变成彼此生命中最不可替代的人，也会变成让对方都无可奈何之人。
谈曳点点头，假装轻松道：“唉，没有弟弟真好啊。”
池欢仿佛又记起来什么，抿着嘴骄傲地讲：“挺好的啊。不过，谈曳啊，有弟弟的幸福，你也体会不到吧。”
话音一落，不出一秒的时间，谈曳气得掐断电话，话筒里只剩下了有节奏的嘟嘟声环绕。池欢眯着眼睛哈哈大笑，把手机放到大衣的口袋里，眼前一片模糊，全凭肌肉记忆摸路回家。
“哎呀！”
这一摸，就出了问题。
池欢笑着笑着，撞在了一具紧实且高大的身躯上。然后，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看到那个俊俏却异常冷峻的面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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