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
栗珠会出家这事,沐家两姐妹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可是当她真的提出来了，她们还是觉得很不舍,都劝她不要走。
——然而栗珠心意已决。
她在一家寺庙剃渡出家,剪去了一头青丝,然而她却没有打算留在那家寺庙里度过余生,她静静地等待着一个故人的到来．．．
三天后,沐府果然迎来一位客人。
栗珠年轻的时候,受过暗卫的特训，自然有不少身怀武功的同门，这故人就是当年与她出生入死的好友之一，多年前就已经出家为尼，法号慧恒。
沐之衡死后，栗珠就给这位故友写了一封信，希望能与她一道离开。
慧恒师太的名声不错,信徒众多,然而沐夕瑶并不喜欢她，也不希望娘和她一起离开,寺庙庵堂哪里都有，为什么偏偏要和她一起走？
而且,这慧恒师太虽是出家人,如今却担任着江湖中一个不大不小门派的掌门人之位,如果娘跟着她去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卷入到江湖恩怨的纷争中？
可是娘已经做了决定，她也不好说什么。
离开的那一天,沐家两姐妹去渡口送她，栗珠将要和慧恒师太乘坐一叶轻舟而去,从此天涯海角两相隔，不知道此生此世，她们还有没有再相见的一天？
相逢无期，母女三人自然少不得一番依依惜别，千言万语，怎么也说不完。
然而在这期间，那慧恒师太一直盯着沐夕颜看，一双通透的眸子似若有所思，直到她和栗珠登上远处的船只，她终于开口：
“小施主，你现在是不是为情所困？”
沐夕颜一愣，疑惑地看着师太，犹豫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慧恒师太长叹一声：“七情伤身，六欲害人，施主，回头是岸啊。”
师太此话一出，一旁的沐夕瑶不禁愣住了，着慧恒师太这话的意思，是让阿颜出家？
慧恒继续说道：“施主，你心中有恨有怨，却无处抒解，只能压抑在心中，若长此下去，必然伤及自身，唯有佛法才能化解你心中的怨恨，若你不嫌弃”
“师太．．．”眼见这慧恒师太竟然想给阿颜洗脑让她出家，沐夕瑶只能出声打断她，她彬彬有礼地笑着说：“时间不早了，您该启程了。”
只要不是笨的人，自然听得出她话中的意思，可是这慧恒师太也许是学佛学太久了，竟然无视于她的话，继续对阿颜说道：“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啊！”
沐夕瑶看到妹妹眼中泪光点点，哀伤中却带自己几分期待，显然是被这师太的说动了，她轻轻地开口：“师太，回头真的是岸吗？”
慧恒师太点点头，双手合十：“施主，若不嫌弃，贫尼可以为你剃渡．．．”
“师太！”沐夕瑶实在听不下去了：“阿颜有夫有子，你这么做恐怕不好吧？”
着慧恒师太显然是没想这一点，依然一脸少女稚气的阿颜竟然成婚有子了，惊讶之余也不在说什么了，倒是沐夕颜有些依依不舍，眼睛不停描向栗珠和和慧恒师太，神色特别纠结，似乎特别想和栗珠和慧恒师太一起离开．．．
眼见如此，沐夕瑶只好使出杀手锏，她拉住妹妹的胳膊，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阿颜，你还记得爹临终前你答应过他什么吗？”
沐夕瑶的声音不大，可是栗珠却听见了，她虽然没说什么，却向女儿投来冷冷的目光。
而沐夕瑶感受到了母亲目光中的责备，她不由身体僵硬，虽然这事父亲只托付给她一人，可是聪慧的母亲定然察觉到了什么．．．
沐夕颜在听了姐姐的话之后，目光一黯，也不再说什么了，她和沐夕瑶一起目送栗珠和慧恒师太乘上那叶轻舟，飘然远处，直到最后什么不见了，眼中的泪默然落下．．．
看着伤心落泪的妹妹，沐夕瑶心里也很不好受，可是她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即使不是父亲临终前的托付，她也不会让阿颜出家的，她还这般年轻，未来还有漫长的岁月，岂能因一时的挫折情伤就青灯古佛了此一生？
是的，她没有做错，即使阿颜现在还不能接受皇上，接受自己的身份，可是时间久了，她总会慢慢放下的，接受已经发生的一切．．．
送别了栗珠，第二天，皇宫就又派人来接皇后娘娘回宫了。
这一次，沐夕颜没有再拒绝了，她穿上宫人特意带给她的衣服，和姐姐沐夕瑶道别后，就从容地上了那通向皇宫的轿子
一到皇宫，沐夕颜迫不及待下了轿子，提着长长的群摆，直奔向东宫——
太子的居所。
这个时候，奶娘正抱着哭闹不止的太子，哄他睡觉，突然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美若天仙的女子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就在她发愣的片刻，那女子已经把她手上的太子“抢”了过去
奶娘大惊之下，以为是刺客闯入，正想呼叫侍卫，却见那美丽女子抱着太子殿下，眼里竟然流下了泪，她贴着婴孩柔嫩的脸，口中喃喃地念着着：“孩子，我的孩子．．．”
自她被皇上掳到宫里，从怀了孩子到生产这段时间，几乎可以说她人生最灰暗的时期．她并不情愿生下这个孩子，她以为自己会恨这个沉载着她耻辱记忆的孩子，不会想看到他，因此自他出生以后，自己就没抱过他．．．
然而这几个月来，她每夜都总是难入眠，她好不容易睡着了，却都会听到孩子哭声，梦见那孩子向她伸出小手，嘤嘤地哭喊着：“娘，你不要我了吗？娘．．．”
那奶声奶气的声音撕裂了她的心，这样的梦一夜又一夜，这样的折磨也是一日复一日，她终于明白，血脉亲情是怎么都割舍不断的，这是她身上掉下的肉，纵然她恨着孩子的父亲，可是她却狠不下心舍弃自己的亲骨肉的．．．
奶娘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这个女子，就是太子的生母，皇后娘娘？
许是母子天性，刚刚还哭闹不止的太子殿下在母亲的怀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还挥舞着小手小脚咯咯地笑了起来。
沐夕颜抱着她，解开自己胸前的扣，想要给儿子喂一次奶，然而她忘了，自己的体质从生产后就没有一滴奶水，心中不禁有些悲凉，儿子都半岁了，她却没有尽过一点母亲的义务．．．
得知沐夕颜回宫了，顾倾立刻放下手中的正在批阅的奏章，赶了过去。
这个时候，沐夕颜正在东宫哄着孩子，刚把孩子哄睡了，就看到一身华丽龙袍的顾倾风一样的闯了进来，或许是跑得太急的原因，他的气有些喘，眼前却很亮．．．
阿颜，你终于回来了！
顾倾的激动不已，沐夕颜却是一脸漠然，在皇上的面前，她盈盈地跪了下来，额头磕地，口中低低地喊道：“臣妾参见皇上。”
顾倾先一怔，待回过神后，心中竟有一些欢喜，她自称“臣妾”，那是不是说明，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份，接受自己了？
亲自弯下腰扶起她，顾倾握着她的手，柔声道：“阿颜，我们夫妻不必如此多礼．．．”
沐夕颜却别过眼，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顾倾的眼神一黯，手颓然垂落，“阿颜，你还是把能原谅我吗？”
“皇上，臣妾既然回到了宫里，自然是放下了以前的一切，不会再走了，可是皇上，臣妾有两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臣妾。”
“阿颜，你有什么要求？”
“皇上以前让臣妾住的那个宫殿．．．希望皇上能让臣妾换一个地方住。”
“好，朕即刻让人准备”当初囚禁阿颜的宫殿，是父皇在世时的寝宫，六岁那年，他在父皇的龙床上第一次看到阿颜，从此心里就只有她一个人，他们在宫相处三年，那可以说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三年，他登基前，阿颜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从此，那个宫中就一直没住人．．．
那时他把阿颜关在那宫里，是为了让她想起，她小时候答应过自己的事，如今想来，他做得确实太过分了．．．
“阿颜，你是朕的妻子，大夏的皇后，你住的地方，自当是最好的。”
沐夕颜却摇了摇头：“皇上不必那么费心，只需臣妾的住所只需要干净整洁就可，不需要多么奢华，毕竟对于对鸟儿来说，再漂亮的笼子也不过是枷锁而已。”
顾倾当然听得出沐夕颜话中的讽刺意味，然而做为天子，他只能尴尬地笑了笑：“阿颜，你的第二个要求是什么？”
沐夕颜轻轻的吐气，一字一句地说道：“皇上，臣妾希望我们尽量少见面吧。”
顾倾脸上的笑意凝固，他不确定问了一遍：“阿颜，你说什么？”
“皇上，我们最好还是不要再见面了”沐夕颜看着他，眼神淡淡的，声音淡淡的：“经过了这么多事，臣妾认输了，臣妾终于明白了，人只能与人斗，却不能与天斗，更不能与命斗，所以臣妾甘愿回到皇宫里，回到皇上的身边．．．”
“那为什么你不让我见你？”她离开的日子，他是那么想她，怎么做得到再也不见她！
沐夕颜悠悠叹息：“皇上，臣妾心里对你还是有怨恨的，臣妾怕自己一个不理智，若是再如上次那样伤了皇上的龙体，那就不好了．．．”
顾倾看着她美丽却淡漠的脸庞，心中升起隐隐的不安，她就在自己面前，离自己这么近，可是为什么，他却觉得他们的距离这么遥远，仿佛天边的云彩，永远都无法抓到？
顾倾摇摇头，不，他怎么能让她消失！
“阿颜，我知道你不喜欢宫里的生活．．．”顾倾扳过她的身子，望着她，一双美丽的凤眼隐隐带泪，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你就先委屈一下，老师把大夏的江山交给我，我不能辜负他的期望，等我这天下治理好了，战争平息，百姓可以安居乐业了，洵儿长大可以继位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带着你离开皇宫，到时候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着你，阿颜”
沐夕颜却仿佛没听到顾倾着番深情的告别，只是木然地说：“洵儿．．．长大吗？”
“是的，等到洵儿长大了，朕就把江山和皇位都交给他．．．”顾倾深深地望着她，眼中的泪沧然落下：“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是皇上，你也不是皇后了，我们就做一对，这尘世间最最平凡夫妻，天涯海角，江湖天下，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倾越说越激动，伸出手想要握住沐夕颜的手，却被轻轻避开了，她别过头，不再看他。
“阿颜！”沐夕颜态度让顾倾觉得很挫败，她就这么讨厌自己吗？究竟应该怎么做，她才可以看着自己，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皇上的这份心意，臣妾心领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到沐夕颜的声音，也许是他的话触动了她，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可是皇上，臣妾是活到洵儿长大的那一天的．．．”
“不会的，不会的．．．”顾倾从被后抱住沐夕颜的纤细的身子，头抵着她的发丝，眼中的热泪就这样落在她的细腻的脖颈里：“阿颜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她怎么可以死，她死了，自己又该怎么活下去！
沐夕颜却挣脱了他的怀抱，一步步地向后退．．．
“阿颜．．．”顾倾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却不敢上前一步．．．
“皇上，你就放过臣妾吧．．．”沐夕颜伸手轻轻地拢了拢自己有些凌乱地发丝，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天子，目光哀怨而哀伤：“臣妾现在只是想安安静静地过完剩下的日子，皇上若是这点都做不到，又有何脸面口口声声地说爱臣妾？”
顾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东宫的。
他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沉重的宫门就在他眼前关上。
站在宫外，望着紧闭的宫门，顾倾久久都不愿意离开。
这个时节已经春天，阳光明媚，万物复苏，四处都是一派生气勃勃的景像，然而他的心，却像坠入了寒冬腊月一般，冷得彻骨心凉。
阿颜，再也不愿意见他了吗？
．．．
两个月后，沐夕瑶意外地收到刘公公的私信，让她即刻进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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