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龙明阳牵着马走在帝都的大道上，走着走着到了谢家大宅前。
“哦，已经是新春了啊！”龙明阳感叹道。
谢家大宅外燃着熊熊篝火，家奴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天启城民俗所谓的“炸竹花”。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清脆欢闹，围观的人又笑又拍掌。宅子里的高楼上则有使女顺风抛洒纸花，剪成蝴蝶、飞鸟、蔷薇的图案，描金画红。人们一窝蜂地去抢纸花，揭开来看，有的写“迎春钱三金铢”，有的写“迎春钱五金铢”，谁得了这个彩头，大家都欢呼雀跃。
围观的多半是世家女眷，都是重锦宫裙和貂裘大麾，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润泽的肤光和首饰的金玉之光相映。年轻的世家公子们也混在里面抢纸花，一个个动作夸张得如春风吹杨柳，这边蹭蹭那边蹭蹭，听着娇呼声此起彼伏，身心都非常舒畅。龙明阳风尘仆仆地站在旁边，倒显得突兀了。
这些都是围观的闲客，送礼的官员就没那么轻松了。
装礼物的箱子从中堂摆到门口，一直摆出门来，弯弯绕绕，好似一条长龙。司仪的家奴拿着礼单念诵，从天亮就开始念，直念到入夜时分还没念完。谢家大宅的主人谢奇微倒也不含糊，前门收礼直送后门，天启城里几个大的联号商铺都有伙计候着，把礼物外面裹发绸花红纸撕了，和谢家家奴谈谈价格，扛到大车上就拉走，改日再来与谢奇微结钱。谢奇微这也是迫不得已，譬如上好的金丝火腿他就收了两千多条，总不能让后厨连着做十年火腿蒸冬瓜。
帝都十数年来权位变迁，太傅却还是谢奇微。
谢奇微军旅出身，先帝时数次平定叛乱，有些战功，不过跟同辈们比起来倒也说不上功勋显著。
但他身体很好，活的很长。当年一同征战的同僚们一个个都因病辞职甚至死去，谢奇微却活的越来越精神。他极注重养生，每顿饭后两手各抓五枚铁蛋揉搓，在廊下走五百大步，之后深呼吸，大喝三声“好好好”，中气十足。这样的老臣皇帝不能弃之不用，谢奇微的位置就稳步上升，年岁越大，他的门生也越多，地位也越高，从“谢兄”变成了“谢大人”，又变成“谢老”，最后干脆变成“谢公”。
他终于位列三公，隐隐地掌握了皇室重权。
谢奇微官路坦荡，和他的性格也有关。他参朝议政，竟然很少说“不”字，也不说“好”字，而说“有理”。无论别人说什么，他都说有理。反正天下有理的事很多，不是每件有理的事都要做，具体该不该做，都看陛下的圣裁。不少朝堂上的风云人物争权夺利，锋芒毕露，不把谢奇微放在眼里，最后站在朝堂的，却还是念叨着“有理”的谢奇微。
谢奇微从此外号“有理太傅”，是朝野闻名的好人，当他门生的官员越来越多。
而龙明阳之所以来到谢家大宅，只是因为谢奇微是天罗下三家谢家家主。
早年谢奇微初入朝堂，还不似如今这般圆滑着念叨“有理”。但与他针锋相对的官员不论文武，一旦他们威胁到谢奇微的官路，不过多久便会神秘消失。
许多人怀疑过谢奇微是否用了些肮脏的手段使自己得以立足朝堂，毕竟谢奇微曾为武将，提刀佩剑。
后来刑查司介入，发现谢奇微不仅没有疑点，反而是整个事件中最清白的人。
天罗杀人，何曾留下任何痕迹。
龙明阳牵着马来到谢家大宅门口，正欲进门，一个家奴拦住他，上下打量着道“送礼放在门口就行了，不必入宅。”
“我不是来送礼的。”龙明阳摇摇头，“我要见谢奇微。”
“姓名，官位，爵位，且待我上去通报。”
“明阳，无官，无爵。”龙明阳说，“你且去通报，谢奇微会让我进去的。”
家奴将信将疑地去了。
龙明阳看着另一边争抢纸花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几声欢呼。只是普通的新春活动，龙明阳却看得眼底满是羡慕。
“明阳公子！明阳公子！”刚刚那家奴跑了出来，“明阳公子这边请，前门都是送礼的大车，难走得很，咱从侧门进去。”说罢便引着龙明阳从西侧的小门进了谢家大宅。
谢奇微早已等候在那里。那谢家家奴见谢奇微竟然在门口候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心里本来因谢奇微愿意见这人就已经很是惊讶的心里更是震惊，想着：“这人是个什么身份？竟能让太傅亲自来迎接的？”
谢奇微见龙明阳被家奴引着来了，挥手示意家奴退下。
“谢太傅如今是春风得意啊！”龙明阳笑着说。
“奇微能有今天，都靠堂里的提携。”谢奇微连连摆手，“奇微不敢妄自菲薄。”
“我还以为谢太傅还要摆摆谱呢。”龙明阳大笑，“还请谢太傅引路。”
谢奇微全无半点位列三公的威严，低头弯腰给龙明阳引路。若是被外人看见，只怕是惊得以为是哪位皇子出了皇宫，私服拜访谢奇微。可现今当朝的皇帝膝下并无子嗣，更何况三公之一的谢奇微，是皇子见了也得恭敬说话的人物。
“我这次的来意，想必堂里已经飞鸽传达给太傅了。”龙明阳说，“太傅是否已经有所准备？”
“不瞒龙公子，堂里的飞鸽今日早些时候才抵达天启。”谢奇微说，“我接到飞鸽，一听家奴报出龙公子的名讳，便急忙来侧门迎接。”
“你谢家在天启的情报网，是否已经开始运作？”龙明阳直入主题。
“此刻，整个天启中，已经遍布了谢家的斥候。”谢奇微压低声音，“不多时，便能得到大概的情报，但皇宫中只怕还得靠龙公子亲自前往。”
“明白了。”龙明阳说，“多谢太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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